只聽晚堂竹道：‘義父當年隨何將軍東征西討，在兩湖一帶大破流寇，創下偌大基業，為百姓所愛戴欽崇，何將軍本擬兩湖底定後便即率軍返旆京師，豈料大部尚未起行，何將軍便接到來自汴京八百里加急送出的密函，何將軍一見信箋上竟拴有灰白素緞，便知大事不妙，信中內容多半凶多吉少。果不其然，信紙起頭便是訃告二字，何將軍屏息靜氣的把信箋抽出，一行一行的看下去，當時義父便在何將軍身旁，據義父所言，何將軍看信時偉岸的背影顫個不停，想是心神激蕩之故。義父偷瞄了何將軍一眼，只見他的兩行淚水如珍珠斷線般不絕滾下來，義父見狀整個人登時懵了，想何將軍何許人也？他可是被聖上親口誇為東國第一戰神，大半生於滾滾沙場衝鋒陷陣，又何曾在人前落過半滴男兒淚？可見那信箋上寫的話肯定非同小可，義父見何將軍如此失態，心裡極欲知曉信上內容，卻又不敢向何將軍當面相詢，正沒做理會處，這時何將軍卻已把密函看完，把它主動遞給義父，義父一看之下，才知道在他們大軍在兩湖大捷之時，汴京已是風雲變色，蟄伏在聖上身邊的大奸臣賈恆策反了負責拱衛京師的御林軍，取得了能調動包括火器營在內諸軍的兵符，遂向皇族發起逼宮。’
‘後來的事相信三位都知道了，逼宮一事發生後，沒多久便釀出火燒阿綾宮的慘案，聖上跟賈恆那廝拚了個同歸於盡。聖上駕崩後，皇位一時懸空，導致京城內人心惶惶，大多數人見賈氏後人勢大，紛紛屈從附逆，至於少數本來忠於聖上的文武百官，也忌憚賈恆後人彼時手握兵權，掂量了自身斤兩後知道跟這幫人鬥不過，只得私下結成一黨，向他們假意投誠，暗裡卻打著光復孫氏正鵠的算盤。這幫人以當朝首輔湛惟嘗為首，那封密函也是以此人的名義發出，送往何將軍手裡。那密函接著道明了修函的用意。原來湛惟嘗想起聖上還有一個正值總角之年的庶子，剛巧那庶子早在賈恆發動逼宮之前已被送至衢州的甄王府內撫養，是以能在京師變天之時逃過一劫。湛惟嘗隨即又想起遠在兩湖的何將軍，便在信中懇求何將軍到衢州把那孫氏僅餘的血肉接回汴京登基，並剷除賈恆後人一黨的勢力。’
晚堂竹透過火光看著黯淡無光的夜空，似在回憶舊事，肖無生等人看他的神情，若非知曉他口中的這些事情早已有些時日，還以為這種種一切是他目睹身經，親歷其變，只見他頓了一頓又道：‘那封信自此而畢，何將軍也很快的收拾心情，接受了聖上駕崩的事實。第二天一早，何將軍便把軍中諸將召集到軍帳之中，展示了密函中的內容，並下了拔營南下的軍令，到衢州迎回孫氏僅餘的命脈。’
‘後來的事大家也該知道了，火燒阿綾宮後沒多久又爆發了黃衣之亂，而衢州正是黃衣賊起家的發跡地。黃衣之亂爆發後，由於衢州偏遠，甄王手下的兵力不多，又沒有火器支援，甄王府很快便被兵力有幾倍之多的黃衣賊佔領為大本營，好不容易逃過一劫的庶子轉瞬又失陷其中。是以何將軍本擬此行到衢州只需跟甄王府的人稍為交接一番便能完事，途中該不會遇到阻滯，彼時整支軍隊的精力都放在之後殺回京師的一戰上，對黃衣賊造次一事絲毫不知，直到大軍前鋒開至黃山一帶時，眾人才察覺到勢色有些不對，有大量的平民百姓正反方向朝北逃逸，一問之下，才知道衢州已然淪陷，而事態更有外溢的征兆，以至到了今天，這黃衣之亂已是一發不可收拾，蔓延到整個北國。’
‘當時何將軍只道這幫黃衣賊不過是跟兩湖一帶的流寇一般貨色，也沒多把此事放在心上，加上他一顆心當時懸在千里之外的汴京，是以他不斷催促麾下趕路，導致軍容疲憊，待翻過黃山之後，大夥兒都已累得半死。’
這時晚堂竹歎了口氣道：‘其實此事也怪不得何將軍，舉凡一個稍諳用兵之道的將領，都知道勞師遠襲，師老軍疲之理，何將軍何嘗不明白此節？但賈氏後人的手段殊不在賈恆之下，大夥兒也不知道湛惟嘗他們能撐多久，光說這修密函一事若走漏風聲，遭賈氏後人知曉，他們一黨定然劫數難逃，終至全黨覆滅。所以當時大夥兒都非常焦急，若何將軍反過來讓大軍先停下來緩一緩，原地整頓過後再出師衢州，想他麾下那些猛將個個性烈如火，心焦如焚，搞不好未至衢州，大軍便先要內訌。’
‘後來的事你們未必如晚生一樣知之甚詳，就在何將軍率領大部好不容易翻過黃山，剛下黃山鎮，便跟其中一夥黃衣賊短兵相接。何將軍見敵人大概有一個營的兵力，大軍當時身後又已經是黃山，前有敵軍阻通途，後有天塹堵退路，說不得，只能背山一戰了。’
晚堂竹這時臉現苦笑道：‘黃山不比五嶽來得挺拔險峻，卻也不可說是小菜一碟，諸將身負驚人藝業，自然能夠如履平地，可大軍中人人身上功夫參差不齊，不少人到得黃山鎮上腳已酸了，敵人雖然只有一個營，這一戰卻也打得極為吃力。’
‘總算在火器營的加持下，何將軍等人才殺退了這幫黃衣賊。黃山鎮毗鄰衢州之北，以兵家之言，此處可謂易攻難守，加之此鎮緊靠黃山山脈，相形之下，衢州更可說是此鎮的咽喉。若以此城為大軍立足的據點，那自然是極為不利，何將軍也因此事苦惱了良久，可是算了算去周遭的城池已大多為黃衣賊所佔據，他也只能姑且屈就於此，盡量把事情往好裡想。’
‘可是先前跟黃衣賊初次交鋒的消息很快便傳回衢州，黃衣賊雖然都是些不學無術的粗坯，卻也聽過這位威名赫赫的東國戰神之名，當他們得悉何將軍的大部正盤踞於黃山鎮時，頓時都樂透了，何將軍彼時若非恃著手執火器營這一張底牌，莫說直搗黃衣賊大本營把元帝遺孤救出，恐怕不出三天便要為黃衣賊所滅了。’
‘總算黃衣賊知道對方有相對的火力優勢，才不至於悍然進犯，可他們便在黃山鎮周遭佈下重重防線，實行把何將軍的軍隊活活困死。’
此時法場內忽然吹過一陣怪風，王成汪洋二人一個哆嗦，他們跟肖無生三人聽著晚堂竹此刻所言，竟有仿佛回到當年，感受著何元旭四面楚歌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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