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之上。
以肖無生為首的十三死士,再加上沈盈珊合計十四人彼時正身處通往常州的路上。荒村寂寂,若非沈盈珊聒噪,向肖無生不絕埋怨,大夥兒倒也落得清靜。
較早前肖無生強行把爛泥糊到了沈盈珊臉上,這刁鑽古怪的妞兒雖知對方此舉無非為求使偽裝逼真,纔至於唐突紅妝,把她那素來自負的色相糟蹋成一個滿臉疙瘩的醜八怪,但她仍是忍不住怨恨對方孟浪,於是眾人便在她嘰嘰喳喳的咒罵聲中開展了征途。
沈盈珊叉著腰走在肖無生身畔罵了一會,不聽他反唇相譏,便側頭偷瞧了對方一眼,卻不見怒色,只是眉頭微蹙,狀甚苦惱,不知在想什麼煩人之事,看來已無心神跟她作無謂的口舌之爭。她見餘下十二人人人臉色大致相同,均是各懷心事,當下討了個沒趣,嘀咕了兩句後便不再罵了。
常州位於無錫的西北方,肖無生引領著眾人越走越僻,未幾便脫離可能會碰上常州官兵的大道,轉入了那些山石犖确的崎路。他不知沈盈珊腳下功夫如何,好奇下瞥了身旁的她一眼,卻見對方雖然嬌喘連連,步武貌似顛簸顢頇,卻永遠在快要被尖石絆倒的前一刻不知用何種手法巧妙地穩住身形,致使肖無生故意催動步伐,仍是甩她不掉,教對方依舊不即不離的跟在他身畔。
肖無生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卻並不點破,心中只道:‘好啊,蠻丫頭看上去笨手笨腳,原來身負不凡輕功,卻在老爺眼前裝蒜。嘿嘿,這身功夫恐怕除了我跟季滸癡外,此間眾人無一是你之敵了。’想到對方極有可能是焦天華遣來對付他們之人,更是憂形於色。
奔了一程後,眾人的腳力便明顯現出分野,成了三前十一後的格局。大抵可能是沈盈珊也覺察到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暴露了真實功夫,當下哎呀一聲,一刻前仍緊貼肖季二人身邊,下一刻卻已栽了個大跟頭,跌趴在路上。
季滸癡心如明鏡,渾沒想到對方有可能是刻意示弱耍賴,當即忙不迭的折返回去將之攙扶起來,但見沈盈珊身上又沾了些新鮮污泥,情狀之狼狽委實無以復加。她卿卿哼哼的站起來後連聲向季滸癡謝過,一時卻似未能站穩,只把手靠在對方胸口上借力,幾番波折後才勉強拿住重心,在此期間那雙不安分的手卻已不知在季滸癡身上摸了幾遍。
有了那層厚厚的爛泥遮掩,季滸癡絲毫不察對方此刻的眼神實是壞得可以,他只覺她一雙手溫軟而順滑,摸得他心如鹿撞,好不容易待對方身子重拾平衡,便急忙鬆開對方的手,追回早候在前方冷眼斜睨的肖無生。
才剛寧定了心神,季滸癡目光便即對上了一臉不善的肖無生,他心中猛地一突,囁嚅道:‘肖先生幹嘛這樣看著我?是在下做錯了什麼嗎…’
卻見肖無生緩步往來路折返,凌厲的眼神穿過了站在他身前的男人,落到了後方還在低頭拍打身上塵垢的沈盈珊上。
荒野之中響起了肖無生冷峻的聲音:‘路途險惡,妳如此漫不經心,也不知要摔多少跤。’頓了一頓,忽聽他向後頭緩緩跟上的十一人朗聲道:‘英雄們!人多眼雜,肖某欲跟季兄弟先走一步,到城中各處踩踩盤子,在此跟諸位約好,定於子夜之時於舊城區萬陽巷會合,爾等進城後不妨打聽打聽一下這個所在。若屆時有別事於途中耽擱了,以至未能準時赴約,也只消差人捎個書信來知會一聲便可,咱們今晚見!’說著竟把沈盈珊整個人強行夾在腋下提起,再攜過季滸癡的手,飛也似的去了。
肖無生之所以知曉常州舊城區這個地方,全因該處為前朝地方治所之所在。東國年間的常州城並無新舊之分,唯有內外之別。當年的內城地方機關臨立,商市盛行,實為城府的政經中心,至於萬陽巷則是先帝南巡途徑常州時,在城中設立行宮的選址,是以縱然十一人中無一是常州人士,但只消向當地人略一探聽,當可知矣。
然好景不常,東國彈指間便灰飛煙滅,焦天華乘勢崛起。江山易主,惡紫奪朱,昔年的東國版圖四分五裂,風雲變色,常州區區一府,自難免俗。直到焦天華於茅山起兵謀反,滿城震動,時任府尹聞得賊子半天內便已攻破城門,殺至外城,竟當場嚇死;至於負責拱衛城府的正規軍見府尹暴斃,主帥不知所蹤,大多無抵抗之意,遂敞開內城城門,降於叛軍。
是以當常州淪陷載入史冊時,史官所著之言極不光彩,曰:‘延陵陸沉,前後不過一閱月矣,淪亡之快,堪比秦隋。賊匪乖張,守軍嘩變,懾於渠等之淫威,竟爾息兵卸甲,倒戈相迎。嗟乎!苟合取容,至於此極,實貽吾邦百年未有之奇恥也。’
焦天華匪特兵不血刃的攻下了常州城,還把不戰而降的常州軍隊悉數吸收。而此人甫掌大權便二話不說率部下直搗內城萬陽巷,把巷中窮盡無數民財建成的皇帝行宮砸了個稀巴爛。當時眾百姓還以修繕行宮勞民傷財為由對叛軍的‘義舉’鼎力襄助,那知當行宮毀了後,焦天華並沒就此收手,繼而把火頭燒到內城區的其他地方,把積年以來所有孕育當地人文政經的資產付之一炬,也是從該時起,常州這個地方便被踐踏在鐵蹄之下,內城亦更名為舊城區,淪為檮杌鴟梟同流合污之地,與原稱外城的新城區相對。
肖無生貴為天神,自是博古通今,無所不曉,念及時至今日的萬陽巷已是一片毫不起眼的破敗廢墟,便選定該處為眾人進城後的容身之所,以謀日後之大事。
沈盈珊頭臉被捂在肖無生的腋下,又被足不沾地的帶著飛行,天旋地轉以外只覺一陣陣汗水混著污垢的異味撲鼻而至,她並非天生的逐臭之人,心中自然有一萬個說不出的難受,唯有嘴裡含糊的發出些嗚嗚之聲聊表不滿。
肖季二人既能撇下餘人,輕功自然得以全力施展,再向前走上四五里路,已能遙見極目盡處地平線上延綿逶迤的城池輪廓。二人一想到此趟欲弒之人便是藏匿在那道城墻之後,精神不覺一振,當下連每一步向前邁出的步伐也仿佛變得輕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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