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十人被季滸癡制得貼貼服服後,人人臉如死灰,正要認栽服輸,卻聽季滸癡道:‘諸君不必氣沮,其實在剛才一番交手中,已能感受到你們的功夫盡皆不凡,只消假以時日,定會有一番成就,既然大家皆有報國之志,又怎愁沒有機緣呢?當今亂世武道纔是王道,日後跟賊子正面交鋒時,要仰仗各位的地方還多著呢。’
眾人聽得季滸癡語意真切,話中又全無譏誚之意,想起剛才自己的無禮,不由得無地自容,其中一名漢子拱手道:‘軍爺不但武功了得,為人還非常厚道,在下極為欽佩,只不過咱們之中未有一人能勝得過軍爺您,言則肖先生所說的死士人選,現下又該如何定奪?’
季滸癡聞言後點了點頭,轉身向肖無生問道:‘肖先生,滸癡剛才已能試出這些好漢們手上的功夫大抵有多少斤兩,不知餘下的人選可否由滸癡自作主張?’
‘肖某相信季兄弟,亦相信季兄弟的眼光,咱們不若便任其物識人選如何?’說著看向身旁不遠處的顧向榮父子。
得到此間主人的首肯後,季滸癡便一口氣點了剛才跟他交手的其中十一人,剩下的人自知功夫不濟,當下也接受了自己落選的事實,一一向季滸癡道謝後便紛紛退回人群之中。
自此連同肖無生和季滸癡在內,赴常州的十三死士已然誕生,當下那中選的十一人依次向群豪介紹自己,這些人分別自稱為聽琴居主人秦源、丹霞派二弟子蕭雲及四弟子汪步塵、神劍宗散人乾明子、伏虎門青玉堂副堂主敖薛祥及赭玉堂護法‘墨疏劍隱’徐瑟、羊城府衙前總捕頭褚廣寒、前朝京師錦衣衛范筱,還有餘下三名無門無派的江湖人士房苟悟、趙畢言和濮陽翊成。
除了秦源、敖薛祥、徐瑟、房苟悟和趙畢言五人是本縣人士外,其餘丹霞派二俠乃是從素有‘花落鶯啼滿城綠’ 之美譽的嘉興府投奔而來,而乾明子則是來自那‘暖風熏得遊人醉’的臨安府,至於濮陽翊成卻為申城人,亦即‘滾滾長江東逝水’的入海之處是也。
肖無生見這十一人中除了最後那三名不奉門派之外,其餘所屬勢力皆是各有來頭,心中頗感滿意,而人選既有定論,他隨即提議明早便出發西去,餘人連聲稱善。
當下肖無生和顧向榮等人解散了群豪,此時已過三更,顧府的家僕隨即安排群豪入住府上的廂房,一刻前還熙熙攘攘的懷端堂頃刻間如潮退般回復平靜,還原了夜深時該有的安詳模樣。
翌日一早天還未亮,肖無生便召集了死士團連同他自己在內的十三人於懷端堂上,他見人人臉上皆是慨然赴死的神色,心中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此時群豪也陸續來到堂上為死士團餞行,顧向榮特命人從庖屋中搬出了幾斤白酒跟死士們痛飲一番,彼此直對飲了三大碗才捨得作罷。
這時顧向榮也被死士們的高昂鬥志所感染,大聲道:‘我南方百姓有諸位義士不計其軀死命相護,實乃他們莫大的福氣,老朽以及此間的英雄們就在府中夙夜佇候諸位提著焦匪的頭顱凱旋!’
於是死士團便奉肖無生為團長,季滸癡為副團長,紛紛別過了堂上群豪踏上征途。風蕭蕭兮,十三死士策馬奔馳了大半天,到得申牌時分,終於來到無錫西城接壤常州的邊境。
這時肖無生向身後餘人道:‘這些時日常州與無錫的交界處並不太平,經常有賊子作祟,變亂鄉里,我打算熬到月色初上之時才摸黑入城,這樣比較好糊弄負責城防的士卒,亦絕了引人耳目之可能,既然此時天色尚早,咱們不若順道在這一帶剿剿匪患,咱們只消易容改裝便不怕暴露身份了,百姓也只會當我們是一群低調行事、不願張揚身份的義賊,焦天華的耳目也只道這裡新來了一群窮得兇了的飛天大盜,斷然不會犯疑。’
季滸癡聞言點頭道:‘肖先生所言深得我心,馮縣令雖有濟民之心,然終究人單力薄,孤掌難鳴,以至無錫在當今亂世之下雖然不至餓殍遍地,但在遠離治所的邊陲地區,難免仍有打家劫舍、欺男霸女之事。’
‘所以這段時間馮縣令忙著應付蘇州的亂局,對地方上的事務更是無暇兼顧,咱們這裡雖非全是無錫的子民,但相信大家既然有捨生取義之心,對賊子那些泯滅人倫的惡行也不會坐視不管吧。’
這時褚廣寒接話道:‘鄙人雖曾遠在南疆為一小小捕頭,卻也有聞我國北方一帶的亂象,鄙人此番千里迢迢赴無錫加入顧家軍,其意之一便是欲盡匹夫之責重塑我東國昔日之海晏河清,肖先生若質疑我等剿匪衛道之心,那未免把我們這些戰友當成外人了。’
‘哈哈,褚捕頭快言快語,剛才是肖某格局小了,那咱們這便改裝易容去吧。’
當下眾人便隨意挑了一家丟空日久的破落廬舍作藏身之所,眾人正要舉步入內,卻忽聽范筱把他們喝住,他指了指周遭四野無人的村落道:‘諸位不覺得奇怪嗎?這大白天的,村裡竟然空無一人,終不成是整條村子給賊子屠了吧?’
眾人在范筱的引領下又轉到附近區域察看,但見目之所及處皆為一片荒地,並無半個人影,然村中一應衣食起居等物尤在,其中好幾處灶頭上更尚自升起縷縷炊煙,故此地該為人居,殊非閒置,眾人見事出非常,都提高了警戒,唯恐掉進了什麼陰謀圈套。
這時季滸癡提議道:「依我看,咱們不若直取常州,到得那兒自會見到活人,此間究竟發生何事,入城之時便有分曉。」
「此法甚妙,總不成連邊境站崗的士卒也消失不見,咱們迤邐而行,走到邊境之上,約莫就是日落之時了。」
正當大夥兒商量定當準備起行時,一抹黑影乍然從前方一株榕樹後急速閃過,沒入了左首一片樹林之中。肖無生縱然料到這有可能是敵人故意露餡誘其追之,卻仍是一馬當先跟了上去。
肖無生飛身入林,見那黑影正往東北角的方向逃逸,他凝目觀其身法,發覺黑影步伐雖促,但速度明顯不快,看樣子更似是等待他追上來。肖無生明知有詐,卻偏生往陷阱裡栽,一心就是要看對方搗什麼鬼。
同一時間,餘下十二人在季滸癡的帶領下,也已從側面迂迴,形成包抄之勢,那黑影見四方八面皆佈有敵蹤,大抵是自知竄逃無望,便轉過身來,對著眾人負手而立,不發一言。
肖無生見對方臉上蒙了黑巾,瞧不清面容,唯一雙招子眯成一條縫的盡是笑意,又見那人身材玲瓏婀娜,雙乳高高隆起,該是一名女子無疑,便開口道:「姑娘把咱們引到這荒郊野地來所謂何事?又何以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女子聽肖無生道破了自己性別,似乎甚感歡欣,回道:「唉唷帥哥啊,你真的好不要臉呢!明明是你跟你那些朋友追著奴家而來,現在更是把奴家團團圍住,教奴家無路可逃,怎麼竟然反過來質問奴家呢?」
肖無生聽對方開口閉口都是奴家長、奴家短的,不知為何心中竟對此女子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厭憎之情,他不願跟此等來路不明的女子多所交集,便含糊答道:「姑娘既非有意讓我們追上,那在下便冒昧問姑娘一句,在此居住的村民現下都到哪裡去了?你又因何故竟會出現在這地方上?」
那女子樂呵呵一笑道:「原來說了半天你就是要問這個,那奴家反問郎君一句,若此地無人而你們卻在此出現,那為何便不可多上奴家一人呢?難道這地方是你們幾位哥兒們的嗎?若非如此,奴家憑什麼又不能踏足此地呢?」
那女子這一番辯解只駁斥得肖無生啞口無言,他一時只好把話題支開:「你莫要左一句郎君,右一句哥兒,這麼說你便是剛好路過的,那你沿路上可有見過活人嗎?」肖無生對此女甚感心煩,當下連姑娘二字都省略不提,直接稱呼對方作你了。
那女子也不生氣,笑道:「公子想從奴家口裡套近乎,查明此地發生的事,那可是找錯人了,奴家不過一弱質纖纖的女子,平生只知道侍奉官人老爺們,其他什麼的恕奴家無從奉告。」說著向肖無生福了一福。
肖無生暗自思忖:「這妖女看著邪門,必是不安好心,想引我們出手擒之,我偏不中計,只消老爺我運起天通之能,還愁看不穿你這妖女的壞心思嗎?」說著便要即席潛運神功。
卻在此時,跟大夥兒一同掠陣的褚廣寒聽二人的對話不著邊際,早已甚為不耐煩,見那女子執意不肯吐實,便已按捺不住,暴喝一聲:「拿下了!」話音剛落,當即飛身躍起,揮掌拍向對方。
這褚廣寒以前為羊城府衙的總捕頭,端的是雷厲風行,嫉惡如仇,性子中是十三人之中最為火爆的,也是肖無生沒有在出師前跟眾人約法三章,定下此行的行事細則,卒至在這與敵對峙的緊要關頭出了變卦。
「褚兄莫要衝動!」肖無生欲叫住貿然出手的褚廣寒已然不及,只見他雙掌併攏,掌力已排山倒海傾瀉而出,眾人正憂心眼前這名唯一活人便要命喪當場,怎料那女子一晃眼間便以快捷無倫的手法在褚廣寒雙手的腕骨上各拂了一下,他勁力發至中途雙手便軟軟的垂了下去。
其實此刻肖無生只消一聲令下,連同他自己在內的餘下十二人便可一擁而上把那女子生擒,然而他自己可以不顧面子,可賸下這些人個個在江湖上皆有一定名聲,肖無生考慮到他們要自顧身份的關係,一時不好意思要眾人同時出手。
然褚廣寒好歹也是一身經百戰的府衙捕頭,敗了一招仍是臨危不亂,當下雙腿鴛鴦連環向後急踢,拉開了自己跟那女子之間的距離,同時屏息靜氣,以防對方趁勢施以毒霧等暗算。
那女子見褚廣寒敗陣,也沒有乘勝追擊,只是笑吟吟的倚樹而立,饒有興味的看著肖無生等人,似乎料定了他們不敢群起而攻,便大安旨意起來。
肖無生正遲疑應該如何處置眼前這刁鑽古怪的神秘女子,卻聽對方先對他開口道:‘這位公子長得如此俊俏,想必就是近期聲名鵲起的無錫顧府門下食客肖先生了,今日得見先生清顏,是奴家三生積來的福分。’
肖無生劍眉一挑道:‘哦?原來姑娘已經聽聞過在下了?只是聲名狼藉,說出來還要教姑娘笑話。’
‘肖先生過謙了,先生這些日子積極捃摭四方豪傑,捭闔縱橫,以抗衡常州的三萬鐵騎,不愧為亂世英雄,天下百姓的再生父母,只是先生縱有補天之功,也難阻天選之人封王稱帝啊。’
肖無生心下一動,暗忖:‘此女所指的天選之人,該是焦天華無疑,此女既然為焦匪美言,自是他手下的鷹犬,她剛才能一語道破我的身份,莫非焦天華早已知曉了我方的一舉一動?’
‘你此刻定然在想:奴家到底是否焦天華手下的人?若是如此,焦天華豈非早已洞悉了你們當下的盤算?肖先生,你說我猜得對吧?’
看著臉色鐵青的肖無生,那女子繼續笑道:‘不過先生的猜想只對了一半,奴家的確是在焦天華手底下討生活的,可人家沒有說過此生此世永遠要效忠於他啊!既然說不上忠心耿耿,你們偷偷來到常州邊境一事,奴家都可以佯作不知,又或知情不報,三緘其口,不過到底要奴家如何取捨決斷,還是要看先生的表現了。不瞞先生,奴家平生最看重的就是那些長得一張連女子也會心生嫉妒的俊臉的美男子了,莫說肖先生之色冠絕無錫,恐怕除了新來的那個晚公子,我們常州也找不出第二個此般粉雕玉琢的兔兒爺呢!哈哈哈!’
肖無生聽到那女子忽然提起‘新來的那個晚公子’,驀地一驚,這晚姓之稀天下罕有,除了昨夜跟自己別過的晚堂竹外,難道真有這般巧合,常州也出了第二個姓晚的公子嗎?
那女子也似乎察覺到自己失言,正笑得開懷的她臉上歡容忽然之間凍結了。
一股徹骨的寒意竄上肖無生的背脊,他一手扣住那女子的手腕,厲聲質問道:‘什麼晚公子?你到底還知道些什麼?還不跟老爺從實招來!’
肖無生這一抓用了十成的力氣,只捏得那女子的腕骨咯咯作響,痛徹心扉下她終於笑不出聲來,另一隻手奮力打向肖無生對她的掣肘,怒道:‘你想幹什麼!快放開我!’
‘你只要乖乖合作,在廓清事情原委後,我自會放你。’
面前玉人已痛得梨花帶雨,嬌軀激靈靈的不絕打顫,肖無生卻毫無憐香惜玉之心,只見他眼神如刀,筆直捅破對方眼內努力隱瞞的真相。
在旁邊看得有點於心不忍的聽琴居主人秦源欲上前規勸,卻被肖無生另一隻手擋格在外,只聽他語帶肅穆道:‘秦兄,你不知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此女剛才所說的關乎到接下來敵我那場大戰我方的部署,今日在下必須問個水落石出方可罷休,秦兄切不可於大節上心慈手軟,以致誤了要事。’
一男一女原地僵持了一會,終於那女子在肖無生手上不斷催力下抵不住疼,竟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你欺負我!你欺負我!人家又沒有害過你們,明明是你們自己跟著人家死纏爛打,怎麼竟然是我成了壞人了?太欺負人了!我不依!’
肖無生一愣,他聽此女的話倒也有幾分道理,當下手上力道撤了三分,語氣同時也放緩了些:‘姑娘只消把事情如實相告,肖某自當賠還不是,只是此事攸關天下一方安寧,還請姑娘念在萬千生民份上,知無不言。’
那女子吸著鼻子眼帶幽怨的看著肖無生,半晌後才嗚嗚咽咽的道:‘那晚公子自然就是晚堂竹了,昨夜他回揚州城時取道常州,後被城防的軍隊發現了,兩軍一番大戰後晚公子的部隊最終不敵,全軍成了俘虜,現下正在常州城中,這你滿意了吧?’
肖無生親耳聽到晚堂竹部隊失陷,心頭一沉,在確認這女子極有可能知道這背後的種種內情後,又見她不再耍奸,便鬆開了她的手,向她深深一揖,道:‘在下適才一時衝動,冒犯了姑娘,有怪莫怪,在下還未請教姑娘芳名,還望既往不咎,不吝賜告。’
那女子見肖無生忽然換過了一副嘴臉,對她好言相向,剛才的氣已消了大半,不禁破涕為笑道:‘你這人當真無賴,欺負完人還要打聽人家的名諱。也罷,本姑娘便當做做好心,跟你實說吧,奴家名喚沈盈珊,旁人都叫我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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