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教師】骸綱短篇合集 - 謊言之花 Lie or Light

他隱約記得，在年幼時的某一日，自己被媽媽帶著一起去參觀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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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那一次，他看見了那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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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幅純白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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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紀尚小的阿綱禁不住好奇，被不遠處的純白畫布吸引後，就這麼鬆開了媽媽的手，獨自走向那幅與在場其他展品大相逕庭的潔白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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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後，他隔著紅龍圍欄，靜靜地近距離端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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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裡，什麼也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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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認後，他不禁蹙眉，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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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這幅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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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突然傳來聲音，讓完全沒感覺到周圍有其他人在的阿綱反射性渾身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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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秒後，他眨眨眼，鼓起勇氣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側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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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抬眸，便對上了雙滿是笑意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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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雙一紅一藍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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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雙眼睛的主人，是一名大約十幾歲、有著奇特髮型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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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看起來頗有些難以親近，卻矛盾地讓他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像是他們本就認識、只是許久未見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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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綱望著那雙特別的眼瞳不自覺失神，好一會兒後才反應過來，對方在試圖與他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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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以往的經驗來說，他是個很抗拒與陌生人交流的孩子，可此刻的他卻反常地毫不怕生，反而不解地歪頭問道：「這也是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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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簡短回應他的提問後，畫前的少年便不再看向他，轉而微仰著頭，繼續凝視著不似畫作的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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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綱朝少年悄悄湊近兩步，繼續問：「那這幅畫上畫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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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毫不遲疑地回答：「謊言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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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謊言……花？」阿綱一臉困惑，只能憑著不怎麼樣的短期記憶鸚鵡學舌，望著白色的畫布眉頭緊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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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阿綱略微提高了音量，直白坦言：「可是上面沒有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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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沒有嗎？」像是被他的反應逗笑般，少年嗤笑出聲，隨後輕闔眼瞼，將寶石般的雙眼掩藏，悠悠說道：「也許有一天會發芽、長出枝葉，然後盛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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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綱不再注視著畫，改望向少年追問：「有一天是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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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也不介意他的不斷發問，依舊頗有耐性地回應：「今天、明天、後天……一百年、一千年之後，都有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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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對方的話對年幼的阿綱而言頗為艱深難懂，但他還是聽懂了這段回覆背後的含義，質疑：「真的會看見花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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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足夠堅持就可以。」少年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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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不會永遠沒機會看見？」阿綱噘嘴，似是在對這個提問可能獲得的答案感到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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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像是早已將他看透，只是瞥了他一眼，依舊微笑著平淡強調：「如果放棄，就會是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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層層疊加的一問一答，一點一滴地逐漸豐富了阿綱對這幅畫的認識，只可惜他實在年紀太小、理解有限，聽了許多後依舊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已無法再瞭解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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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只能反覆打量著少年和畫作，然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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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他不知想到了什麼，阿綱悄悄抓緊了自己上衣的下擺，難掩緊張地又一次開口問道：「那你一直待在這裡，是為了等花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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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綱的提問讓少年一愣。少年對上對方那雙天真過頭的褐色眼眸，試圖阻止他對他的誤解，否認：「並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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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態度堅定的說：「我知道這裡沒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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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知道這裡沒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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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沒有花？」阿綱歪著腦袋，眨著眼睛疑惑地繼續追根究柢：「那你為什麼還要一直待在這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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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最開始他連少年的存在都沒能察覺，現在卻矛盾地莫名篤定他「一直」待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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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為那並非疑問的重點，少年並沒有戳穿他毫無道理的篤定，只是眼神略變得有些黯然，低聲解釋：「我只是想親眼見證這一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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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望著純白的畫，輕聲說道：「不管有沒有，我只願意相信我親眼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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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綱思索著他的話，像在確認似地反問：「所以……你想看見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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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逕自低喃：「……能看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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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少年的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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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綱看著潔白的畫布，突然想起自己在家時也常在白紙上塗塗畫畫，隨即啊了一聲，靈機一動道：「是不是只要有人把花畫上，就能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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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少年卻搖搖頭，神情嚴肅地回應：「要是有人把花畫上，就表示那裡不存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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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意思？」阿綱再次皺緊眉頭，顯然對少年的說詞不解，且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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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如果花是被畫上去的，就再也沒機會看見真正的花了。」見他不理解，少年便換了個方式試著把話說得再淺顯易懂些，簡單總結：「因為刻意畫上去的，只會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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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也是，別人畫上去的，就不是原來就有的了。阿綱思考著，隨後遲疑地點點頭，也算勉強能有所領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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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怎樣才能看見真正的花呢？」阿綱把手往紅龍圍欄輕輕扶上，盡量讓自己靠近畫作，嘆氣道：「我好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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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你就那麼期待嗎？」少年抬手輕掩著笑顏啞然失笑，好意勸說：「要是太過期待的話，說不定會失望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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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綱略感遺憾地望向他，說：「真的嗎？我想看花，但是不想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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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或許也是。」少年放下手後輕嘆一聲，自然地將雙手交疊擺在腰後，像在說服他，又像在說服自己般地說道：「總之，再等等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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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只是繼續看著而已，也沒什麼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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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強調著，似是在說他本就一直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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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阿綱低下頭，像是怕他會失望般，小心翼翼地發問：「會不會到最後，還是什麼都看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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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不至於。」少年微笑的模樣看上去似是十分豁達，他聳聳肩，不以為意的說：「若真看不見花，就表示至少還能看見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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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謊言……都是騙人的。」阿綱心裡隱隱感到不甘，他下意識握緊圍欄，眼裡閃過一絲惋惜：「如果那樣……我會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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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擔心，反正世界本來就是靠一個個謊言構築而成。」少年低垂眼睫半掩雙眸，語氣平靜地安慰：「所以就算再多一個，也不會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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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說：「就等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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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總有一天，謊言成為真實。

或是，等待從不存在的花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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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不遠處，少年餘光瞧見有名女子在寬廣的展廳中慌亂奔走。穿著得體的長髮女子一面走著一面四處張望，面上明顯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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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看往長廊朦朧的另一端，對著女子所在的方向，向阿綱語帶暗示地說道：「看樣子，你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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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媽媽。」阿綱看向心急如焚的女子，這才驚覺自己剛才不該突然離開，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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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依舊站在原地愣住沒有反應，少年只好再次提醒：「快點回去吧，回到你該回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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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再見了，大哥哥。」阿綱聽話地點點頭，對著少年揮手道別，眼裡隱隱透著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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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對著少年，在少年的催促下朝著自己母親所在的方向快步跑去，但才走沒幾步，阿綱又忽然頓住腳步，回頭對著少年燦爛一笑，說道：「希望有一天你能等到真正的花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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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便頭也不回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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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回想著剛才與他的談話內容，和他最後留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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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孩子的話語在他聽來實在太過天真，少年心底難得湧上一陣難以言喻的悸動，許久無法平復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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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身後交疊的雙手不自覺握緊，少年閉上雙眼，微不可見地勾了勾唇角，輕笑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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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等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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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令人意料之外的驚喜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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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願真能如你所願，澤田綱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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