瀰漫：世間彷徨之囚 - 第二章

1856年，罗马，夜幕下的教会。

深夜的风穿过古老的石柱，带着罗马城的余热与一丝凉意，在这座神权逐渐衰败的城市中，仍有一处不见天日的房间，被烛火照亮。

年轻的教士静坐在桌前，白色衬衣与蓝色马甲整洁如新，胸口佩戴着圣徽，却掩盖不住那股无法言说的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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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莫斯，异端审判庭的密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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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落在桌上一封信件上——信封上印着“转呈查阅”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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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没有拆开，也知道内容一定与某个不愿面对的地方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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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莫斯沉默片刻缓缓伸手，将信件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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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想起我了吗？”

低哑的嗓音划破寂静，带着几分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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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异乡人，已经许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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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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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由新大陆的移民们共同建立、曾承载着自由与希望的国家，如今正被战火撕裂，硝烟弥漫在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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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人问过他，为什么不回去拯救他的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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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是一声淡淡的叹息。

“祖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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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土地既充满着希望，也刻印着苦难——尤其是对于像他这样的人而言。

移民的身份，早已刻入骨髓。

几十年前，来自欧洲的流浪者带着希望远渡大洋，却只换来最恶毒的歧视与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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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无处祈祷，也无处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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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赫尔莫斯也记得，那片土地上，也曾有人向他们伸出过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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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才无法彻底憎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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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莫斯叩着桌面，凝视着窗外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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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弯月已沉入夜幕，只有零星的光点照亮这间狭小的房间，照亮他身为异端追捕者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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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不该走上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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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端审判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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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曾让整个欧洲颤栗的时代，掌控生杀大权，以神之名审判异端、镇压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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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教会最锋利的剑——只需一句话，便可让王权臣服，让君主跪倒在教皇脚下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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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昔日的荣光早已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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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前，那个法兰西皇帝逮捕教皇之后，教会失势，从此沦为世俗政权的附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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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异端审判庭早已成为过去式……

本该是过去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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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莫斯垂眸，视线落在信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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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尊敬的教皇庇护九世阁下……】

不知为何将其转呈到自己这边。

【……感谢您与教廷站到了联邦人民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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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南方人远比我们想象的更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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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人忧虑的是，我们无法解释南方为何仍能维持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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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莫斯的眉头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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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件的内容并没有直接要求支援战争，而是强调——南方的生命力。

这本不应该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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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边界地区不断出现失踪、亵渎圣物与疑似祭祀事件，警方无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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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怀疑，某个庞大的邪教正在南方活动，而政府对此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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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恳请教廷派遣调查团，追踪一切发生的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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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莫斯盯着信件的最后几行，心脏微微抽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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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教。

撕裂人们的内战，与异端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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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应该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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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将信件丢回桌上，装作从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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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自己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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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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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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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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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推开，身着黑色长袍的男人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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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莫斯抬起头，对上那双幽深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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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普，异端审判庭的探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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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好友，亦是他过去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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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普站在门口，身形挺拔，胸前别着燃烧十字架的徽章，神色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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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走近，直视赫尔莫斯，目光里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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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

他沉声，

“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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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莫斯垂下眼帘，指尖摩挲着信纸的边缘，声音低沉。

“……你知道我无法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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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普的眼神变得复杂，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叹一声。

“赫尔莫斯……今夜，你必须做出决定。是你，还是我。”

他伸手，将袍子微微掀开，露出肩胛处的一道浅浅伤痕。

“如果真的被南方人占领了那个国家，恐怕连回忆的余地都不会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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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莫斯的目光微微一颤。

这道伤——之前从来没有向自己展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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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的，它们一直在等我们。”

霍普低语道。

“它们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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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浅显的切口，很小，已经在十年时光的流逝中淡去。

“我出生在南方，吸血鬼的新生之地。”

霍普的眼里似乎流淌着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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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难以置信。”

赫尔莫斯迅速瞥了一眼他的伤口——

“你以前从未与我说过这件事。”

努力想要避开对方锐利如剑芒的目光。

但却被死死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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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必要向任何人分享苦难，只是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霍普解下了胸口的十字架，将它放到手心里，缓慢地抚摸着，仿佛回味着昔日在那个夜晚里所经历的一切——

“听我说，我们打心底都不是真正的圣徒。”

黑暗的回廊，倒在血泊中的父母，垂死挣扎的姐姐最后无助的眼神，以及——

奴隶主将一只脚踏在少女的背上，察觉到了墙角边目睹这一切的男孩，转头，露出戏谑的笑容，獠牙如军刀般顺势抽出。

【逃吧，努力逃吧，苟活着，总比跟你父母、姐姐他们——】

【招惹了不应触怒之人的他们——】

【一起去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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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都无法原谅那时的自己——

“你知道我的故事，如果被选择的是年轻时的我，又会如何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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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吧。”

赫尔莫斯在淡淡的烛光中微微颔首。

（这是你与我的秘密，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我也想告别的，但...”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便愣住了，看着自己的手被霍普握住，凝视着自己的眼睛，带着不容置疑的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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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地将话语说出口，仿佛过去的热流就能随着二人的血液传递。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与你站在一起。”

“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交给彼此的后背，”

尽管能感觉到颤抖，却依然坚决地，一字不差地吐露出来。

“只是和那些家伙...做个道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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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赫尔莫斯闭上眼睛，声音微微沙哑

眼底的沉郁逐渐散去，只剩下某种不太可靠的信念。

“我回去。”

——回到那片无法逃避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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