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夢，請君來！ - 第二段：夢裡切記不窺鏡，莫拿止水正衣冠04

　　我睜開眼睛。

　　月光被窗戶切割成許多方格，映照在房間裡，竹席的觸感很冰涼。

　　閣主站在一旁，彎下腰來溫柔地問：「劉先生，感覺還好嗎？」

　　「嗯……」

　　我四處張望，陳老師還在睡，沒看到林鵲。

　　「林小姐呢？」

　　「她在夢中遭到攻擊，身受重傷，現在已經回到現實世界了。」

　　「真、真的假的！所以剛才她遲遲沒有回來，是因為受傷？在夢裡被攻擊也會受傷嗎？」

　　「一般情況下，在夢中受到的傷害不會反映到現實，但陳先生的夢境被厲鬼控制，祂的力量非常強大，足以直搗魂魄，甚至傷及肉身。」

　　閣主嚴肅地解釋道。此時的我尚未真正明白這段話的意思，只覺得連林鵲這種專業的解夢人都會受傷，這鬼還真不是普通的厲害。

　　說起鬼，我想起醒來之前看見的那名男子：「閣主，陳老師夢裡的鬼，是不是不只一隻？」

　　「不，鬼的確只有一隻，也就是你們所看見的紅色紙人。」

　　「應該還有兩個才對，一個是鏡子裡的冒排陳老師，另一個是臉上有刀疤、長得跟通緝犯一樣的男人……」

　　「你誤會了，那名刀疤男子並非鬼物，而是夢裡的『角色』，也就是經由夢主意識所創造出來的人物。它們不具備自我意識，只是大腦將白天看過的面孔提取出來，用以點綴夢境的裝飾品，請不用驚慌。」

　　雖然很想吐槽天底下哪有長得這麼驚悚的裝飾品，可想來整場夢都是這個調調，好像也沒那麼奇怪了。

　　閣主接著說：「至於另一個似鬼非鬼的存在，多虧你剛才試圖與祂對話，讓我有時間蒐集資料……基本上可以確定，祂是所謂的『凶神』。」

　　我頓時把刀疤男拋到腦後，從竹席上跳起來：「那不是比厲鬼更厲害嗎！」

　　「是的，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祂的特徵與傳聞中的『雲行鬼』高度相符。」

　　閣主大袖一揮，面前出現模糊的殘影，是個全身蒼白的少年。

　　「祂是自太古時期就存在，能夠使人做惡夢的神。雖然隨著朝代更迭，祂的力量已逐漸減弱，卻仍有辦法操控人心。若是放任祂四處遊盪，人類會因無法分辨夢與現實而心智扭曲，最終鑄下大禍。數百年前，地府與天庭合作，將祂囚禁在地獄最深處，永世不得離開。」

　　「那為什麼……」

　　「約莫上個月，雲行鬼逃獄了。地府曾發來文書，請求陽間所有解夢機構協助追捕，可我等人力單薄，沒有參與這項計畫。」

　　閣主嘆了口氣：「沒想到祂竟主動找上門來……」

　　我聽得有點混亂，那個白髮少年竟是好幾千歲的凶神？陳老師怎麼會惹到祂呢！

　　「這樣不是很危險嗎？陳老師之後該怎麼辦！」

　　「雲行鬼無法在現世長久停留，唯有在夢境裡才能生存。然而祂被關押許久，現在可說是命若游絲，一旦藏身處被發現，便會立刻離開。」

　　「意思是，祂已經不在陳老師夢裡了？」

　　「正是。雲行鬼能同時出現在複數夢境中，必定還有其他宿主，想必往後追捕也是困難重重。」

　　閣主嘴上這麼說，語氣卻很輕快。或許是因為枉然閣本來就沒打算參與追殺雲行鬼的計畫，照他所說，雲行鬼也已經離開陳老師，委託人的生命安全保住，工作就算完成了。

　　事情終於告一段落……嗎？

　　「等等，那紙人又是誰！」

　　閣主聳肩：「誰知道？」

　　「不是啊！我都經歷了這麼驚險的一二三木頭人，你好歹告訴我祂從哪來的吧！」

　　「被雲行鬼寄宿的人，有很高機率會吸引其他鬼物，祂或許是平日出沒在陳先生身邊的鬼吧。」閣主歪頭：「很重要？」

　　「當然重要啊！雲行鬼跑了，但紙人還在吧！祂根本沒被趕走對吧！問題又沒解決，不要講得一副大功告成大家可以解散的樣子啦！」

　　「……恕我直言，被雲行鬼選擇成為宿主的人，必定是做了虧心事，心懷愧對、惶恐，才會被祂趁隙而入。」

　　閣主沒頭沒腦冒出這段話。

　　「即使沒了雲行鬼，往後還會有第二隻、第三隻厲鬼，假如陳若空不面對自己的過去，那以雲行鬼為契機，往後半生他將再也無法擺脫鬼物糾纏。因此比起要我抓鬼，不如請他反思自己的罪孽，想辦法求得原諒吧。」

　　「什麼意思啊！你是說陳老師以前幹過什麼壞事嗎？憑什麼這樣說！」

　　這話非常重，可我很清楚，陳老師儘管有點壞心眼，但絕非什麼大惡之人。我不自覺激動起來，轉頭才瞥見不知何時醒轉的陳老師，用扇子掩著嘴偷笑。

　　「您竟然為了我這樣拼命，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我只是……」

　　陳老師輕拍我的背：「甭緊張，不就是個紙人兒嘛，我知道祂什麼來頭。」

　　「啊？」

　　「閣主，多謝您出手相助，剩下的我自個兒處理，就不勞煩您了。」

　　陳老師「唰」地收起扇子站起身，就像是看透一切的神算，滿臉從容。我仔細觀察他的腿，直挺挺的，連抽都沒抽一下，看來這波穩了。

　　聽陳老師說不用勞煩，閣主也很開心的樣子，招呼朴日雲來送客。陳老師問費用怎麼算，閣主說了個驚悚的數字，我正想報老闆名字，他竟先一步掏出錢來。我說我來就好，他偏不讓，最後閣主還是把錢收下了。來到庭院時，朴日雲遞給我一張名片，說想要開始解夢人的訓練隨時都能來。我尋思在夢裡拿到的東西可以帶回現實嗎？還沒想明白，朴日雲雙手結印，喊了聲「破！」，一道白光模糊視野，回神已在大門外。

　　還是那日正當中，還是那兩頭石獅子，還是那嘈雜的蟬鳴。

　　真的有種大夢初醒的感覺，兩人久久沒說話。

　　最後，是我先開口：「剛才閣主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嗎？」

　　「廢話，這麼大動靜都聽不見，我這耳朵也是白長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會說那樣的話。」

　　我望著陳老師，他的表情被樹葉投下的陰影遮住，晦暗不明。他拿扇子輕敲我的腦袋：「別使那相，不是您的錯，用不著道歉。來，樂一個！」

　　那把扇子托起我的下巴，我咧嘴笑了笑，他才滿意地點頭：「走吧，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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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山後潦草解決午餐，陳老師帶著我直奔他工作的劇場「笑點分部」。這是專門演出喜劇的俱樂部，脫口秀、漫才、短劇，什麼都有，平時也提供酒水點心，早在我認識陳老師之前，他已是這裡的頂樑柱之一。

　　現在不是開放時間，劇場裡只有一個工讀生看門。這兒白天主要是作為演員的練習場地，不允許外人出入，陳老師對工讀小弟說我是自己人，他就放我進去了。

　　穿過舞台後方的演員專用通道來到休息室，推門便看見有個寬闊的背影正埋頭敲著鍵盤，我認出他是陳老師的搭檔嚴崑，這裡就只有他一個人。

　　「崑兒！」

　　陳老師蹦過去一掌拍在桌上，把嚴崑嚇得抖了一下。他連忙把筆電蓋上：「陳哥，你怎麼會來？你病好了？」

　　「想您了唄！倒是您，不是說最近沒空來嗎？我看您挺閒的呀！」

　　「我……」嚴崑視線默默飄走，瞥到我，皺起眉頭：「你是？」

　　「這位是劉小白，我新找的捧哏。」

　　陳老師搶在我之前開口，語氣非常認真，我差點以為自己跟劇場簽約了。

　　嚴崑連笑都沒笑，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我好像看過你？你是不是常來劇場？」

　　「哈哈，對啊……我算是你們的粉絲啦。」

　　我每次來都故意坐最後排，想不到居然會被記住，有點開心。

　　嚴崑岩石般的五官舒展開來：「對嘛！你的笑聲太有特色，我聽一次就記住了！原來你是陳哥的朋友？下次可以坐前排啊，不用那麼見外，我還想拿你砸個掛呢……」

　　居然是因為這樣記住我的嗎！太尷尬了吧！

　　「歇會兒吧您！」陳老師把嚴崑推開：「怎麼我帶觀眾來見演員，反倒是您先high起來了？到底是誰見誰呀！」

　　嚴崑又說了句什麼，兩人當場抬起槓來，我根本沒心情聽，滿腦子都在回憶自己笑聲哪裡奇怪。

　　「對了，我有一隻鞋子不見了，你有看到嗎？」

　　最後是嚴崑這奇怪的問題拉回我的注意，陳老師也莫名其妙：「哪種鞋？千層底兒？」

　　「不是，就我平常穿的運動鞋，前幾天我出門的時候發現少了一隻。」

　　「那您問我幹嘛，我陳若空吃飽沒事幹跑去您家偷鞋？我怎麼這麼混蛋啊！」

　　「好吧。」嚴崑迅速轉移話題：「你找我有事嗎？」

　　「我就帶劉小白來轉轉，沒找您。」

　　陳老師堆起商業用笑容：「勞駕您挪個地兒，我跟他聊會兒天。」

　　空氣頓時凝結一秒，嚴崑「喔」了聲便轉身離開。我第一次見到他們在台下的互動，總覺得有點微妙，嚴崑是個相當穩重的捧哏，不管陳老師丟給他多扯的球，他都有辦法拉回主題，永遠都是陳老師鬧、嚴崑收拾。可下了台，陳老師對他的態度反而很冷淡，我不免有些失落。

　　「您就那麼喜歡崑兒呀？等會兒我幫您要簽名去，哄他簽三十張。」

　　陳老師還以為我是看嚴崑看傻了，我連忙說只要一張就好。他不置可否點點頭，要我坐下，我直覺他要幹大事，乖乖照辦。

　　「劉小白，接下來的事兒，您千萬別說出去啊。」

　　陳老師走到靠牆的置物櫃前，故做神祕地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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