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未歇漸狂,殺伐聲劃破長空。
秋翊致和溫未嵐領著凌霄派弟子趕至前線時,遠遠便見正道魔道已經交鋒數輪。法術如流光飛火,於陰沉天色中拖出一道道絢爛痕跡,天地間盡是血光與怒吼。戰火餘燼蔽天,風捲殘雲,橫屍遍野,血流成渠,泥水與血水混合成赤紅的淤泥,踏之黏膩難行。地上斷裂的陣旗被狂風捲起,一角纏在焦黑的屍骨上,隨風飛舞,彷彿訴說著魂魄未竟的不甘。
秋翊致和溫未嵐領兵而至,溫未嵐望著這般景象,臉色沉了幾分,身後弟子也面露驚懼。秋翊致沉穩道:「結陣前行,救人為先!」
戰場上處處是兵器與法術交接的聲響,溫未嵐身形飛掠入陣,衣袂翻飛之際已揮出玉骨扇,展扇之間靈氣流轉,青碧靈光從扇緣迸出,如春雷乍響,斷枝飛落,震得地面土屑四散。扇影轉動,結合闢寒響起的錚錚琴音,土木合流,齊往幾個魔修襲去,瞬間將人掀飛,落地時已身受重傷,哀號未出口,便再無聲息。
秋翊致立於戰場,彈弦指尖快似無影,戰鬥之曲急促如驟雨流瀉而出,在空中斬斷一道法術激流,琴音流轉至溫未嵐身前,結合吹起的葉風再次往下一群魔修攻去。溫未嵐腳下一轉,踏風而起,再次揮扇,扇緣藏刃,葉刃劈向敵人護體靈盾,裂紋乍現,一擊即碎。
兩人配合默契,不必依賴任何言語眼神,只靠著心意相通,齊殺戰場,勢如破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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酣戰之際,突然有正派弟子惶恐喊道:「你們看後面!是蕭縱野、那個蕭縱野來了!」
秋翊致與溫未嵐的身形皆是一頓,只見黑袍如墨的身影領首而來,冥華魔修如潮水湧現,氣勢鋪天蓋地,如同百鬼夜行,令人心驚膽戰。
「止住,撤退。」秋翊致心知時機已到,與溫未嵐交換一個眼神,冷靜令下。「我去與蕭縱野談判。」
此話一出,立即有弟子不平的道:「那蕭縱野欺師滅祖,背叛師門,殺人無數,還有什麼做不來的!即使他說什麼話,那也斷不可信,如何談判!」
「這等白眼狼,怎麼養都是本性難移,就該給他一刀了斷!」
「秋長老,我們知道你曾與這魔頭私交甚好,可是今時不同往日,您千萬不可不辨是非!」
吵雜聲浪中,秋翊致抬起手,掌風輕落,喧囂之聲倏然停止。他神色肅穆,杏色長衣隨疾風而揚,眉宇之間一派堅毅沉穩。
「我知道。」素日溫和的聲線擲地有聲,字字分明,「若談不妥,溫長老率領眾人,即刻開戰!」
語罷,他衣袂一揮,踏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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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身杏衣獨自走入魔修群中,風從身側掠過,衣袂翻飛如羽,走在萬軍之中,步履卻不疾不徐。魔修見狀騷動,卻在蕭縱野冷冷制止後,紛紛噤若寒蟬。偶有不長眼的出手,還未靠近便被氣場震退,無人敢再擋他去路。
喊殺震天的戰場之上,他就這樣一步步走入魔修群陣,在劍拔弩張、萬刃指向之中,闢出一條道路。
他走到蕭縱野身前,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落在蕭縱野身後,那道熟悉的身影上。昔日熟悉的白衣已經被換成截然不同的黑衫,似是山巔雪跌落崖底塵土,就那般靜默站在蕭縱野身後,面色青白,眼神沒有焦距。
秋翊致的步伐一頓,喉頭微動,想出口喚一句「師尊」,卻被咽回了口中。
他看見,在那一瞬間,裴長清偏過了頭,躲避了他投去的視線。那幾乎是下意識的逃避,裴長清垂下眼,將自己的側臉引入那襲黑袍的陰影裡,身形微縮,竟像是想把自己整個藏起來,不被秋翊致看到。
不是冷漠,而是倉皇無措的閃躲。從裴長清惶恐的閃避裡,秋翊致甚至似乎能聽見他的羞愧不堪,像是在哀求他這個昔日的愛徒不要再看他一眼,不要看見他、不要認出他、更不要把他當成他的那個師尊。那一躲,彷彿是一把利劍划過秋翊致的心頭。他的師尊裴長清,是那般清冷高潔之人,曾經意氣風發的凌霄派掌門、修真界前幾人,如今卻如此恐懼的避開了他的眼,生怕被他看見。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蕭縱野——
他藏於袖中的手用力攥緊,面上不顯,轉移了視線,來到蕭縱野那欲言又止的臉上。
若換作是旁人看裴長清,那蕭縱野或許就要剜了對方的眼去。可是被秋翊致這麼一看,又見裴長清倉皇閃躲,除了驚訝,蕭縱野竟產生一瞬間的自疑——是他害師尊變成這樣,連師兄的眼神都不敢對上了嗎?
秋翊致深吸一口氣,控制住將要蹙起的眉,凝視蕭縱野,「蕭縱野,我來與你談判。我要你停戰,並且幫助蒼生抵禦天罰。」
「談判?」聽見秋翊致的話語內容,蕭縱野的臉色冷了下來,「以凌霄派的身分嗎?」
秋翊致搖了搖頭,「不以凌霄派長老與冥華教副座的身分,只以秋翊致與蕭縱野本人。」
蕭縱野挑眉,「停戰也就罷了,那程度的天罰至於讓你這樣來找我嗎?就為了這些?」
「那天罰是因人禍而降,若不及時停戰,只會越演越烈。這兩者目前或許還是一體,可再拖延下去,恐怕就不只了。」秋翊致神情嚴肅,一字一句認真地道。「我不會求你,只是讓你選擇。」
「我憑什麼選擇幫正道?」蕭縱野冷笑一聲,看上去還是那副桀驁不馴的模樣。「你來,是為了所謂蒼生,為了你那小師弟,還是為了師尊?」
「都是。」秋翊致不閃不避地直視著蕭縱野,聲音沉穩,聽似不容動搖,「蕭縱野,我知道你不在乎正道,不在乎門派,也不在乎天下蒼生。這一切當從你帶冥華教攻打凌霄派而起,是你一手點燃。我知道你可以眼睜睜看著這個世界因為你而墜入無邊煉獄,但你也可以眼睜睜看著你在乎的人痛苦,甚至因你而死嗎?」
這句話就像是重錘砸進蕭縱野心口,戳中了蕭縱野的痛處。他倏地一揮袖袍,像是想抖落不應存在的情緒,「你怎麼知道我會讓你們死了?我蕭縱野護得住!」
「你護得住嗎?還是——你就是那個提刀將我和師尊逼向懸崖的人?」秋翊致目光如炬,質問道,聲音像是一把利劍,抵上了蕭縱野的喉頭。這種話原不是往常他的性子會說的,但卻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而此刻與蕭縱野談判,的確需要一些激將的話語。
這句話果然一下子將蕭縱野的氣勢刺碎。蕭縱野哽在原地,咬牙死死盯著秋翊致,一語不發。那張桀驁張狂的臉,此刻卻像被狠狠扇了一掌,連冷笑都掛不上去,表情十分難看,卻沒能說出半句話,只因為秋翊致說得完全沒錯,他根本無從反駁。
「我知道你恨命運,而現在有一個逆命的機會在你眼前。」秋翊致向前踏了一步,聲音不高,卻壓過了背後的雷鳴之聲。
「停戰。與天下人一起抵禦天罰。」
「你……要我回頭?」蕭縱野眼底神色晦暗不明,終於低笑出聲,不知是在笑秋翊致天真,還是笑自己早已無回頭路可退。
秋翊致始終冷靜地看著他,道:「不是回頭,是轉向,往前行。」
秋翊致自袖中拿出一物,拋向蕭縱野,蕭縱野下意識接住,低頭一看,是那條當年被他負氣留在凌霄派中的髮帶。經年累月,髮帶已經陳舊,可那似夜幕點星的銀絲仍然如過往般隱隱閃爍,喚醒他回憶如浪潮翻湧。
他彷彿能聽見當初成年禮上,師兄靦腆地說「這是我親手編織的」,又彷彿聽見那個少年時的自己,被困於寂寞閣院中,孤獨痛哭的聲音。
一晃竟將近二十載了。
「只要你願意,我可以答應你……除了小師弟和蒼生安危之外,任何條件。」秋翊致語氣平靜堅定,卻冷漠得讓蕭縱野感到無比陌生。
蕭縱野凝視著秋翊致,那眼中分明壓著怒、藏著怨,卻被刻意隱了下來,強忍著耐性看他。那嗔怨的眼神看進了他心裡,他微微一愣,才察覺到,秋翊致雖還願與他對話,卻早已不再以昔日那般的眼神看他了,雖不至於如裴長清那般連看都不肯看他,卻也終究不復以往般溫柔友愛。
蕭縱野心頭不免湧起一陣說不出的悲涼,還想問些什麼,卻也知道不用問就有答案,把話咽了下去。他勉強扯出一個笑,藏不住語氣中的執著和試探,提出了毫不意外的要求:「那我要你留在我身邊。」
「可以。」秋翊致回答得果斷,「等天罰過,我便隨你至魔界。」
沒有想到秋翊致如此俐落,蕭縱野怔愣一刻,才答道:「……成交。」
秋翊致頷首,談判結束,欲轉身離去,還是不捨地多停留在裴長清身上一眼,只這一眼,裴長清還是沒有看他,嘴唇卻動了動,像是在說「對不起。」
秋翊致的身形一頓。
「……我才是。」
他低聲回應後,抿著唇,沉默半晌,才默默轉身離開。他強忍著發熱的眼眶,一步步走出魔陣,裴長清的三個字,足以叫他心碎遍地。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他才對啊。
「停戰!」在他身後,蕭縱野一聲令下,冥華魔修萬眾臣服。
看著秋翊致越來越遠的背影,蕭縱野總覺得,一切不復從前了。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97Nzfhqe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