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亞種 - 10.冷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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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幢周身灰黑的、剛結束主體施工的大樓下，兩輛軍綠色越野車先後揚著塵埃駛來，坐在地上吸煙的工人們用目光迎接他們，首先停下來的那輛車，一個生得孔武有力的黃發男人從駕駛位下來，繼而是四個同他一樣身穿黑色背心的年輕人，手裏握著短管霰彈槍，走過來並排站著。

遠處叉著腰的工頭看見了，一邊朝他們走來一邊高聲說：“我是負責人！”

“他們在哪里？”黃發男人問道。

“十七樓，奶奶的，要不是有人把切割機落那裏了，今天上去找，還發現不了他們哩。”

“趙淵。”陸瑩從後面從車上下來，摘下墨鏡走到黃發男人身邊，“你們分兩頭行動，一頭從外面的升降機上去，另一頭坐電梯。”

工頭說：“你們注意點，過陣子還要上面磚。”

趙淵點頭，麻利地指揮其餘人動身。工頭過來向陸瑩遞煙，她擺擺手，饒有趣味地望著這棟大樓：“蓋酒店嗎？”

“不是，商業寫字樓，他們睡在一張不知道從哪撿來的爛棉被上，地上放了好多零食，我看也是從店裏偷的。”工頭說，“雖然全身又髒又臭，拉屎撒尿居然還知道去另一個樓層，我看也不像瘋子。”

“兩個男孩？”

“一男一女，不清楚是兄妹還是什麼……那麼小，不可能是夫妻的。”

“你帶他們出去回避一下，錢後天會到你賬上。”

工頭連忙哈腰道謝，沒有多說什麼，興奮地跑開。過了一會兒，又一輛黑色麵包車進入工地，慢慢停下，後廂門不偏不倚對著陸瑩，兩個年輕人急匆匆地下車，一個開門，另一個將滑軌式擔架拉出來，上面躺著兩具屍體。陸瑩傾身觀察滿臉鮮血的姚潔，輕輕拍了拍她冰冷的臉，隨後看向旁邊的男屍。

“這是怎麼回事？”陸瑩轉身，如惡虎一般盯著他們。

“當時她把他當人質，是你電話裏叫我們直接開槍的。”

陸瑩氣笑了，用力捶在擔架上，厲聲說道：“看來你們還沒意識到自己搞砸了！”

“是你讓我們……”

“聽著，你們沒跟我說他是……我以為他是服務員或者酒保之類的人，你們沒說他是操他媽的客人，操你媽的。”

“我們……”

“客人也不是問題，但為什麼偏偏是他？墨菲斯的大少爺，你們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嗎？”

兩個年輕人面面相覷，低著腦袋不敢言語。

陸瑩閉眼消解了一些怒氣，把擔架推回車內，再次看向他們：“我會跟文總匯報，你們什麼下場跟我沒關係，跟屍檢報告有關系，關於這個，我後續會安排處理，但我不是在幫你們，而是在為蒙宿考慮。”

大樓裏傳來炸響，遠聽著像放炮仗。約兩根煙的時間後，趙淵一幹人等出現了，肩上馱著女孩的屍體，男孩惴惴不安地跟在後面。趙淵來到陸瑩前面，粗暴地把女孩摔在地上，散佈著彈孔的胸口血流如注，顯然是一擊斃命。

“比我想得簡單多了，我們進去的時候它躺在被子上，好像在睡覺，我們就——”他舉槍對著空氣假裝開一槍，得意地挑了挑眉，“另外一個躲在陽臺上，本來想跑，被我們抓住了。”

“我先送他回島，你給它搜下身再跟那兩個死人放一起。”陸瑩冷冷地說。

“收到。”

陸瑩把男孩拽過來，用手銬將他左手固定在車窗上的扶手上，叮囑他不准亂動，隨後繞到另一邊，拉開門準備上車，趙淵卻喚了她一聲：

“有情況！”

“什麼？”

“你看。”趙淵捏了捏屍體的襠部，“這怎麼回事？”

“B30系列所有實驗體都是雙性，我以前跟你們說過，這麼蠢的問題以後別再問了。”

眾人哄笑起來，陸瑩坐進車內，拉上安全帶，啟動汽車，緩緩轉著方向盤朝馬路駛去,中央後視鏡裏，男孩漠然看著外面的風景，一言不發。許久以後，他們離開主幹道的車流，駛上一條濕漉漉的臨海公路，無際的堤岸上除他們以外沒有任何車輛，陸瑩始覺一絲難得的放鬆，手指在方向盤上打起節拍。

彌補他人闖出來的禍是一項煩躁的工作，但現在所有麻煩都結束了，所有知情且不忠者已死，一切會恢復原樣。車後座的男孩再也見不到他的父親了，他這輩子都得被囚禁在那座島上，直到永遠——或許運氣好半路夭壽，不用遭受那麼多折磨。總之對陸瑩來說，當下便是最好的結局。

手機響起，陸瑩觸點接聽鍵。

“陸姐。”趙淵說。

“處理得怎樣？”

“我們在火化爐這裏，有些事得向你彙報一下。”

“說。”

“它後腦勺有個很新的傷口，但我當時只朝它的正面開了一槍。”

“誰後腦勺？”

“那個B30。”

陸瑩翻了個白眼：“這種小事……”

“我知道，陸姐，我知道不是問題，我只是覺得有必要跟你說一下，到時候好寫進報告裏。”

“那你自行處理。”

“還有一個問題，雖然沒什麼，雖然……我甚至覺得不是問題……”

“別磨磨唧唧。”

“它脖子上的編號好像是畫上去的。”

陸瑩驟然繃直了腳，將刹車踩到底，車憑著慣性漂移至路邊。她的呼吸停滯一瞬，睜圓了眼，不可置信地反問：“你說什麼？”

“編號褪色了，我手上全是墨，這應該是正常現象麼？”

突然間，陸瑩的頸部傳來鑽心的刺痛，刀尖抵達了她的喉嚨。

“陸姐？”

她嘴張得極大，空洞地咿呀作響，身後那只握著水果刀的手松開了，轉而伸進她的上衣口袋摸尋鑰匙，此時她的視線模糊到徒有方向盤的輪廓，瀕臨消解的意識反復沉浮著，腦內傳來好似火車沖過隧道般粗糙的轟鳴。

“陸姐！陸姐……全體注意，這裏有情況！”

淼淼擺脫了手銬，下車來到前面，打開陸瑩身旁的車門，把刀拔出來，瘋狂地捅著她的小腹，直至她安靜下來，只剩嘴裏冒血泡的聲音。

完成了最後一刺，他將刀留在她的肚子裏，拿起副駕駛座上聒噪的手機，掄圓了臂膊把它擲向大海。海灘在冷灰色的雲幕下失了神，淼淼翻過護欄踩上去，低啞的海浪摧磨他的神志，浪頭層層疊疊，在近乎鐵銹的黯藍和牛乳般的慘白之間變換，遠處的海天連成一線，整個世界都凝在他的鼻息裏。他呆愕半晌，繼續往前走，融入撲翅相掠的海鳥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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