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予吻 - 花梅話：下篇

少年墨綠的眉一皺，騰空喚出了武器就往濃煙的源頭衝去，同時大喊著讓村民們去避難。可一個鄉下小村的墮天使又能做什麼呢？

失去的力量能從外形看出來，睡魔知道對方光是維持著人類外表就已經花費了好大力氣，要一個人和路西法的軍隊拼命是不可能的。

他們打不過的，男孩知道如果不想死的話就應該快逃。

他回頭看向村民們攜家帶眷撤離的路線，小小身子邁出一步時，卻又後悔了。他總是多愁善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吃了太多人類的夢，他太了解情感和連結是怎麼一回事。

沒辦法輕易放下，所以才不願放心靠近。

他知道路西法是衝著他來的，因為零五一是不乖的壞孩子。可是為了自己，為了在這個村子的人類，他必須做點什麼。並不是想要當偉大的鬼名留青史，但村子範圍內的爆炸越來越多，黑煙一團竄得比一團高。

他實在無法放任不管，罪惡地逃跑。

於是男孩現出純白的羽翼，伸展幾下就如舞動著上天，趁路西法正專心指揮下令搜索時，膽小的睡魔隱藏氣息，從對方身後緩緩靠近。

瞄準盔甲的空襲，那裡能直接掐到脖子。小小的手伸直向前，十公分、五公分，卻在觸及灰黑皮膚的前一刻，對上將軍大人亮黃色的眸子。

「嗚！」

零五一閉起雙眼，纖細頸部被一隻冰冷的大手緊緊嵌住，灰狼一般的尖指甲好像要把他的皮膚刺破了。

一股刺麻由頸部傳進，好像還順著血管流經全身，讓他的翅膀只能無力地垂下，連掙扎拍動都做不到，唯一的支撐點就是路西法的手掌。

「自己送上門很好啊，零五一？」

路西法的聲音低沉嘶啞，像縈繞耳邊的惡靈。睡魔感覺對方每說一個字，扣在他頸部的指甲就向裏鎖緊一公分。

好可怕，快窒息了。

他緊張地用力閉眼，挺身而出的後悔如潮水湧入腦袋，誘導將軍根本沒用，小鬼下屬對村落的轟擊還在繼續。

要死了，會死的，他們都會。

睡魔下意識自我防衛，完全垮下的羽翼在太陽下閃閃發亮，無力垂下的首也撇到一邊。胸口仍然小小地在起伏，睡魔蒼白的臉卻像是沒了生命跡象。

「哈……這樣就死了？」

路西法的聲音傳進零五一的夢，突然動用能力會讓自己睡著，將軍大人好像不知道這件事。怕疼的他只是想著，既然大家都沒有救，那麼在夢中結束生命，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夢中的他仍是有意識和感覺的，就算讓村子範圍的人都睡著，那麼他還是會經歷死前的痛。

嗯，好像沒什麼好處。

但是鬼族對梅花村的攻擊仍然在瞬間靜止，由睡魔自身向外延伸的方圓兩百公尺內，陷入一片沉睡，包括掌握著他性命的路西法大將軍。

失重的身體下墜，像那些法術一樣。他耗盡了所有力氣，就連自己的夢境也跟著崩毀，小小的身體就那樣從高空中摔落地面。

零五一本以為自己會死的，結果只是翅膀骨折，甚至沒有斷掉，或許是因為將軍和惡魔坐騎替他擋在身下當肉墊了。

睡眠魔法對村莊還有用，可原本美麗的小村經過魔法轟炸，房子倒了、梅樹也倒了，被白雪掩埋。空白畫布上的點點鮮紅，像是遠處唯一綻放的孤獨紅梅，也像是村民曾留下的痕跡。

反正不久之後就會乾掉變黑，然後永遠埋藏在雪棉被裡頭吧。他忽然有些猶豫自己做的是不是正確的，他真的有救了人嗎？

心裡的罪惡感一瞬湧上，代表魔鬼心臟的水晶發熱，嘴裡滲出苦澀味。小小的身體跪在軟雪，凍得發紅的手拼命挖著冰晶，往身上熱燙得不得了的地方潑，卻遲遲冷卻不下來，眼角還冒出了太熱的鹽液，融化皚皚白雪。

於是他逃走了，逃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一個人流浪，然後世界獨自轉動，他有意識地去躲避其他魔鬼、或是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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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這樣。然後某天就有人擅自把我撿回家，還給我東西吃。可是我覺得你不是那種會撿紙箱裡的浪浪回家的那種人。」

男孩捂著剛剛被偷親了一口的小嘴，梅子糖帶來的酸甜香味驅散口中的苦澀。他覺得面前的男人好像越來越知道他在想什麼了，有點羞赧，明明更會讀表情的是小睡魔才對。

「難怪你醒來之後那麼像受驚的小動物。」男人揉揉他的軟髮，然後又端著他的下巴拉開手，吻在了淡淡梅味的嘴角。「很可愛。」

「唔，這裡很多人經過……。」

「我看過了，沒有人。」

騙人，他根本就沒有回頭看。

可是男人臉上藏不住的笑意看起來很幸福，周眠捂嘴的手放下，臉上不自覺綻放小小笑花。跌倒的地方不太痛了，不用抱抱沒關係，但他不太想繼續待在這裡，畢竟西浦的態度讓他不是很舒服。

他明明殺了那些村民，不該被稱「大人」；不該被人興奮地崇拜。西浦也是，明明和那些村民友好往來，現在卻懷疑他和人類的情誼，嫌他們壽命短。

西浦把他從男人身邊神隱之後和他說了，他當年並不怪睡魔毀掉村子，睡眠魔法甚至還讓他活了下來。因為那陣子他剛好想重新整頓一番。

一個人類根本做不了什麼事，不到百年就死掉，梅子只能收成幾次，完全吃不飽。現在的梅花村可是他花了好多時間重新建立起來的，還想帶他去看看山頂蓋的小廟，這裡的村民和觀光客都會來供奉祭拜，梅子吃都吃不完。

西浦的聲音好似還迴盪腦中，那聽起來像好心的建議，叫他遠離男人，卻立刻就讓他知道百年前他根本就沒來得及好好了解對方。

太多混亂的想法擠在腦中，不愉快的感覺擾亂心緒加上特殊時期，他才會忽然耍脾氣。

然而許久的沉默又因為男人手心的溫度回過神，他慌慌起身，卻墜入寬大又暖熱的懷抱。

糟糕，臉上還沒乾的血會弄髒對方衣服的，他想。

可是抱抱很舒服，他便索性放棄心裡的掙扎，也伸手環上對方腰際。

「小眠，我很抱歉。我不知道這個地方對你來說是不好的回憶，你想的話，還是我們先回市區？順便可以找個地方買藥，你臉上的傷需要處理。」

「……你沒有生氣？對不起，我總是亂發脾氣又想東想西。看花的心情都被我毀了。」

「我說過沒關係的，小眠。是我還不夠了解你，替你分擔那些。況且你現在在衰感期，所以——」

「我不想拿那個當藉口……啊，不。」

他下意識想後退離開男人的擁抱，可對方實在太會抓時機了，手心剛剛好放在頭頂，輕柔撫摸，連同他不安的心緒也溫柔地捧起來哄。

大概是本能也隱隱約約被改變了，他不太害怕男人會因為他鬧情緒就討厭他；反之，悶著不說才會。

男孩緊緊抓著懷裡人類的外衣，臉頰埋進柔軟布料，嗅聞他喜歡的淡淡香皂味道，而且沒有偷偷擦眼淚。

「謝謝……那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看花？呃嗯，我是說，因為現在這裡已經重新復甦了，大家都很高興，沒有難過的事。」

男人鬆開周眠，蹲下身子由下而上注視著那雙墨黑有神的眸子，確認面前的男孩嘴裡已經不苦了。

小魔鬼自己或許不知道，那是能從他的表情看出來的。長期沒和人類接觸的睡魔，很好懂。

然而周眠抬起他小小的手，也放在男人戴著毛帽的頭頂輕拍，換來好看的微笑。

「嗯，我就等你這句話。」

摘掉男孩頭頂偷渡的花瓣，他牽緊軟白的小手往山路的反方向走，不再讓任何人、鬼或天使搶走。

今天不會了，以後也是。周眠要離開，只得是對方主動要走。但他篤定他的小魔鬼不會的。

漫步紅梅隧道，瓣瓣花香環繞，他突然好想鋪個野餐墊就地坐下，最好是可以再睡個午覺，他和男人一起。

因為對方曾答應了周眠不會讓他一個人。

同樣的雪中紅梅，這次他們可以牽著彼此的手，盡情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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