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水熊庫瑪，以下這則怪談是改編我親身經歷的真人真事 - 02

如果真的要創作出一篇怪談風格的恐怖小說。

也許我該先做的就是改變我的寫作習慣。

之前我總是想到什麼寫什麼，人物性格什麼的也由於都是有真實原型，所以我沒有寫人物小傳來鋪墊背景，故事也都是以發生過的事為基底，也就都沒有撰寫大綱去做情節的分層跟梳理，只是下筆時把記憶中的事調換順序，然後加工潤飾並誇大一些些。

但如果要進行「虛構」的實話怪談果然這樣是行不通的。

一不注意又進入只是把經驗「再加工」的狀態而非確實的「虛構」。

要進行創作，得先有一個點子，然後延展成骨幹，接著要形塑角色，設定高潮……

梳理思路後果然想虛構故事還是得按部就班來。

我面對電腦思考著，先來創造角色還是先起草安排設定跟情節呢？

左思右想……

無。

腦中一片荒蕪。

什麼靈感火花都沒有。

我再次整理思緒專注目標。

我的目標是寫出一篇小說，靈異鬼怪主題，但不要再以自身的經驗去解構跟再構，而是去虛構出一個故事。

我緊抓目標並開啟YT播放平時創作聽的LOFI音樂合輯。

要以事件為主軸還是以角色來推動劇情呢？

要單純神秘靈異還是雜揉怪物或肉體異變？

血腥的描寫是否要納為必要元素？

人物呢？重點應該是人物！

我該以什麼樣的角度去捏塑角色？

思緒的目光在那些曾看過的作品中飛掠翱翔，想抓出些什麼來激發靈感的火花，但越是搜尋越是被龐大的迷惘壟罩。

想法碰撞的鬼打牆。

窗外的天光已逐漸西斜，我坐在電腦前多久了？

才一回神，房間已浸潤夜色，唯一的光源只有電腦螢幕。

那就像是隧道的出口，但我看得到出口卻不身在隧道內。

LOFI的音樂持續播放。

文字編輯軟體上還是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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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小水熊庫瑪，以下這則怪談是改編我親身經歷的真人真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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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行符號不斷地閃爍，就像某種倒數計時。

今天是十月一號，主題徵稿競賽截止日是十一月二十七日。

我真的寫得出來嗎？

滿滿的焦慮感兇猛地襲擊了我。

靈感之神為什麼沒有降臨。

攪盡腦汁只覺得混混沌沌地，茫然不知所謂。

我可能高估了自己的創作能力。

瞬間我又忍不住陷入自我懷疑的循環，現在是不是一場夢？

一個想寫作的人卻寫不出東西的惡夢，常見，卻又真正嚇人的夢。

因為心病我在壓力太大時常常會墮入錯亂並自我懷疑甚至進入病態的逃避現實，所以我會透過一些方式來自我確認，自我預防，讓自己知道當下是否身處現實。

我打開書桌置物盒裡的曼秀雷敦，用手指挖了一坨放入嘴中用力吞下，沁涼又嗆鼻的氣息直衝鼻腔，凡士林的黏膩遲滯在舌上，薄荷的清涼去直衝而來，腦門頓時清醒，我劇烈打了個噴嚏並瘋狂咳嗽。

曼秀雷敦的味道是現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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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這種時候，遇見創作瓶頸的時候，越是急越是越是會被自己的感性限縮了理性。

適度的抽離反而是更好的選擇。

在喝了口水沖去曼秀雷敦的餘味後看了一下時間，晚上八點二十分。

一陣強烈的飢餓感襲來，我今天幾乎沒有進食跟喝水，空坐在電腦前，又是一事無成的一天。

難得的特休又浪費掉了。

算了，去便利商店賣個晚餐跟啤酒用一用吃藥來睡好了。

我知道自己的尿性，再搞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不如夢裡找看看有沒有靈感之火。

伸手拿起手機，這才發現有人賴我。

我平常幾乎沒有什麼社交。會賴我的就幾個人。

賴我的是阿曼達。

阿曼達是我之前住在精神療養中心的病友。

算一算，我們也將近一年沒見面了，上次聯絡是她告訴我她在男友的支持下已經下定決心去進行變性手術。

她的生理性別是男性，但自我認同是女性，然後喜歡的是男生，所以她理論上來說是異性戀？

她這樣性別認同的身心衝突想當然爾對她的成長帶來了許多紛擾，萬宗也又是原生家庭帶來的悲劇，都是千篇一律的那樣。

在困境中自殺了幾次都沒死，也因此被送進了精神療養中心。

由於我們都喜歡看電影，在中心裡聊得很來。

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西門的薩利亞，她那時已經有了一頭長髮，只是那亮眼的色系不知道是真髮還是假髮，膚色淡了許多，但依舊偏深，體型倒是沒什麼變，保持著破百的福態。

那次聚餐慶祝了她脫離原生家庭，也交了人生第一個男朋友，接受她的一切的男朋友。

但她那時其實是先跟我說她心情不好想吃飯聊聊我們才約，結果到了現場才看到她手搭著一個男人出現，可能家庭教育的關係，她似乎覺得報喜是一件羞恥的事。

她的男人看起來是個很樸實的男人，我真心為她感到高興。

那天聊天中她說以後都要叫她阿曼達，她要將過往的一切撕去，而名字這種自帶原罪的標籤當然首當其衝。

會叫阿曼達是因為她很喜歡《辣妹過招》這部電影裡那個用胸部預測天氣的演員。

我們雖然有關注彼此的社群，但阿曼達的社群幾乎沒什麼更新，偶爾就放些風景照配上一些心情想法，大多都是分享心靈小語或弱勢性別議題。

但我在粉專的每篇貼文她都會幫我按讚，就像是個小暗號：我有在關心你喔。

她的社群跟我的私帳一樣不放個人照片，她的頭貼是那隻哭泣青蛙的迷因圖。

我想這跟她對於自己的容貌焦慮有關，第一次在中心看到她時第一個印象便是「巨大」，以及與體型反差的肢體氣息，當然這是經過潤飾後的形容了。

她身高一百八十公分，體重至少有一百公斤以上，皮膚極為黝黑，理了個光頭。

第一眼看去氣勢十足。五官雖然深邃豪邁但眼神中卻無法抑制般有著怯弱的閃爍。

開口說話後那種反差更明顯，她的聲線完全像是女生，細細軟軟的，而且說話很小聲，唯唯諾諾的，自我介紹環節兩隻交握的手掌上手指不斷糾纏蠕動顯現其不安的心理。

後來才知道她當時外表的狀態是刻意為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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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心的每個房間為四人房，她就在我隔壁床，所以我們也逐漸熟了起來。

我們總是在睡前斷斷續續聊著自己的事。

越聊越深。

也是因此我才知道她在國小時便知道自己的靈魂是女性，幼時她膚就很白，也都喜歡一些很刻板的女孩子會喜歡的東西；洋娃娃、可愛的布偶、閃亮的貼紙等等。

在十歲時因為被發現偷偷擦了母親的口紅並穿了媽媽的胸罩而吃了第一頓父親的毒打。

當然成長過程被說是娘娘腔只是基本的，同儕的霸凌可說是百花齊放。

父親對於她的行為始終無法理解跟諒解，倒是母親雖然在家裡沒聲音，但從沒對她說三道四，她認為母親的沉默是對「兒子」行為認同的表態。

對於父親及其他外部給的壓力，無論心理或生理，她從沒有屈服。

她說她知道自己就是個女生，只是被裝錯了身體，是投錯了胎，她一直希望自身就像電視上那些女明星一樣美美的。

幼稚園開始尿尿也從不用小便斗，都是去馬桶用坐的。

「我沒有錯啊，有問題的不是我才對，我一直這麼覺得。」她說，帶著苦笑。

至於生殖器，她不到不得已，像是洗澡之類的，其實非常不喜歡碰，尤其是無法控制的勃起讓她非常困擾，勃起的屌是她不是真正的女孩子的痛之根源，射精或夢遺更是讓她感到噁心跟羞愧。

「沒有硬的時候至少還可以當作大一點的陰蒂，哈哈哈。」她故作幽默輕鬆地說。

其實這是某些受過特定創傷的人常會做出的反射性自我防衛，先別人一步拿出自己的傷痛來消費以防別人的言語調侃帶來無法預測的傷害。

至於擊垮她的，是有點傳統但並不算少見的劇情。

國中時她被她的大伯性侵了，不只大伯，堂哥也性侵她，還有一些在年節才見得到的親戚，一次又一次。

她誰也不敢說，也無法理解為何會被這樣對待。

每次發生時她就像是被石化一樣僵住無法動彈，她也不懂為何就是無法反抗，她說她無法理解發生的到底是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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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叫你跟真的女人那麼像，還又白又瘦，長得也不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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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侵她的每一個親人就像排練過一樣都在做完後說出類似的話。

然後她固定內心的螺絲在抽插及乾嘔中逐漸劣化並且鬆脫。

她開始暴飲暴食，並且在正中午時跑去曬太陽曬到中暑脫水也不停止，並開始粗聲粗氣地罵髒話或摔東西，因為那是她印象中男人的行為，不像女人不是自己的樣子也許就可以停止性侵的發生，她是這麼想的。

她認為自己只要又黑又胖又粗魯，就不會被性侵了。

然後她就慢慢變成這個樣子了，為了自我保護，她變成跟自我審美標準相反的樣子，她厭惡又黑又胖的外表，但卻又想自我保護。

「我就想當芭比，我為何不能追求自我理想中的美呢？」她無奈笑著說。

她卻又厭惡那個因為白瘦而且被當成真的女生的替代品而被性侵的自己，將這種撕裂去脈絡化後隨著青春期躁動的心靈就是她自殘開端，她想劃開那遷就他人的皮囊看看裡面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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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那個的時候居然硬了，真的恨不得立刻拿剪刀剪掉自己的老二，它有夠不要臉的。」她曾這麼敘述被性侵的細節，語氣平靜而安詳就像那是他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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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曾拿美工刀想自宮，不對，是割掉多餘的事物，但沒能成功，她驚訝自己居然下不了手，那使她的自我厭惡變成了無底沼澤慢慢地慢慢地淹沒了她。

種種的自保行為在她家人看來更像是中邪發癲，母親拖著她去了宮廟，一間換過一間，有的說她是被上身，有的說是怨親債主來討債，當那些道士廟公拿著香在她頭上繞時從沒問過她的想法跟感受。

她不斷被逼喝符水，身上被硃砂畫上一堆奇怪的圖案。

卻什麼也沒改變。

母親之前對於她不符合性別期待的種種行為並沒有明顯的作為，卻在她開始讓自己裝得像個男人時做出激烈的反應。

這更強化了她的錯亂跟困境，她最終決心跟母親說了被性侵的事。

換來的不是理解與憐憫或支持，在某些傳統家庭中孩子被親戚性侵，大多時候小孩子的感受跟人格都絕對比不上家闔萬事興還有家族面子跟長輩清譽。

她母親給她的是幾個巴掌，跟從不曾見過的厭惡且敵意滿滿之眼神，彷彿當她告白之後她們之間就成了敵人。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兩腿這根東西害的！」

那是阿曼達得出來的最終結論。

她以為母親會救她。

但母親只是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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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憶紛飛的漩渦中，我看著賴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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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曼達：嗨，最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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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好啦，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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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曼達：我都有看你的粉專喔，你還是一樣喜歡靈異恐怖的東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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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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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曼達：還是住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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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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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曼達：我最近也搬到這附近耶，租了間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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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假的，靠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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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曼達傳了地址訊息給我，並且附記上房號與樓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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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曼達：要不要來我家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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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那麼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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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曼達：我失戀了，我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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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用一用就過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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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曼達傳了一個超級大拇哥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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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在我出門前她又傳了條語音訊息：「記得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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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什麼，找人喝酒居然沒自備，我吐槽著。

不過這時機阿曼達的邀約來得正剛好，能夠轉換心情，就算是當垃圾桶，也比自己在家喝悶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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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曼達的租屋處離我住的地方騎YOUBIKE大約十分鐘，我先跑了趟便利商店，買了特價的便當及幾樣微波小菜，還有兩手台啤。

接著便按照手機導航朝目的地前進。

雖然已臨初秋，但空氣依舊悶熱，我才沒騎多久便開始冒汗。

到達目的地時背已濕了一片，也可能太久沒運動，居然有些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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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棟在五金街尾巴河濱公園旁的大廈，看起來有些老舊，連外牆貼的大廈名稱都有些年代感：「香榭華廈」。

附近都是兩三層樓的平房，讓它起來有點孤單。

單就外觀來看，也是跟這一代許多大樓或住宅一樣，如同被時代的影子覆蓋了過去，沒有被遺忘，但卻已不復過往，黯淡不是形容詞，而是動詞。

明明它們就鄰近著臺北最熱鬧的地區之一，卻如此涇渭分明。

「香榭華廈」每一扇窗幾乎都亮著光，似乎都有住人，但那光都發散著混濁橘黃的彩度，像是抹著未乾的油畫顏料。

其方方正正的構造讓人聯想到巨大的日式墓碑。

會有這樣的聯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香榭華廈」隔沒幾條街就是錦寧國宅，錦寧國宅是有名的凶宅，那裡發生過不少死傷的神祕事件，之前為了取材我還特地再度前往過，親身感受過其中那改建後也消彌不了的妖邪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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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好YOUBIKE，冒著大汗還氣喘吁吁的我提著沉重的塑膠袋走到了大門，可以看見大廳有個警衛，站在門口的我直接打給阿曼達問她直接上去嗎？還是要登記？

「直接上來就好。」她說。

我穿過對於外觀來說顯得窄仄的大廳，專注於手機上的警衛連頭都沒抬一下。

大廳雖然小看起來是有重新翻修過的，整潔而明亮。

警衛桌旁邊一整排的不鏽鋼信箱上貼著許多通知紙條，有小有大，有紅有黃，有哪一戶租屋或售屋的資訊，也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小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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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曼達住在八樓，我看了電梯，左右兩台電梯都停在四樓。

就在我伸手要去按Δ的按鈕時，左邊電梯的門咖地一聲猛地打開。

由於太突然，站在電梯門前的我被嚇了一跳，手中裝著食物跟酒的袋子差點掉到地上。

開啟的電梯轎箱內有一個小孩。

那孩子微微低著頭，就像是刻意安排，當電梯門完全開啟時，他猛地抬頭看向我。

轎箱內亮白的日光燈讓那身影的輪廓顯得立體而真實，但又散發一層影子似地灰暗讓其明顯飄散著非常之物的質感。

怎麼可能！

我驚訝地後退一步。

那個小孩我一眼便認出來，那外型實在太有辨識度了。

扁扁的頭，爆凸的雙目，脖子上紅繩磨損得快斷的護身符……

其實用「扁扁」來形容還是有些不貼切，應該說是葫蘆狀。

是大目仔！

轎箱內的是大目仔！

我那逝世已久的兒時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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