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與愛情，究竟孰重孰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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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老掉牙的抉擇問題，卻似乎在人一生關於自我實現的清單上扎了根，不論是怎麼樣的人，終究會有遇到這個難題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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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多半渴望愛，也渴望被愛，即便付出感情的對象不一定是人類，無可否認人只要活著，就必定對「愛」有著不可磨滅的傾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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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野蠻蒙昧的孩童，成長為一名經過社會化的兩足無毛生物，人類作為群居動物，認識感情的契機多如繁星不可勝數，有些人將愛情當作另一種麵包，只取最低限度的需要，有些人則追求美感，把愛情當作畫布上揮灑而成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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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正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管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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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什麼東西都被高度發展的現代社會，浪漫好像也已演化出自己的一套公式，配合著商家若有意若無意的促銷活動，為當代情侶之間的關係增添些催化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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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比特定節日的一束鮮花，好比夜幕燭光裡的一塊甜品，好比咬著吐司在街角與命定之人相撞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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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有很多樣板，在既定套路之中提供足以使人們滿足的少許客製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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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嚮昭已然脫離青春期很久，他不太確定時下正流行什麼花樣，但至少想像中充滿粉紅泡泡的邂逅，不應當是帶血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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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凌晨四點，他在空間狹窄的防火巷中意外與人發生擦撞，來者很不客氣，劈頭便是帶著狠勁的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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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媽沒長眼睛嗎？」女性的白眼翻得華麗，巷口路燈的濛濛白光將她濃密纖長的睫毛投下陰影，她穿著黑色西裝外套，領帶鬆垮地靠在袒露的鎖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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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袖口捲起，手裡提著柴刀，刀鋒下半截隱沒在暗處，看不出先前是作何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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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先撞過來的。」左嚮昭冷淡地答，他掂了掂塑膠袋裡剛買的幾大瓶礦泉水，覺得自己應有一戰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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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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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柳眉直豎，說話間，就聽見「哐當」一聲，柴刀掉落在地，而左嚮昭此時才注意到她另一隻手捂在側腹，猩紅液體正自指縫滲出，女性身子微晃，像是有些重心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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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救護車。」左嚮昭脖子一緊，只覺得手腳竄著冷意，他勉強抬起發麻的手臂及時阻止了女性腿軟撲地，鮮血的鐵鏽味便因兩人距離的拉近而變得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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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什麼救護車，你他媽別擋路我早就走到家⋯⋯喂，你、你怎麼回事？」女性卻不領他好意，剛恢復點力氣就舉腳把左嚮昭踢開，沒想到他倒退半步後便踉蹌摔倒，反倒嚇了她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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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嚮昭臉色慘白，滯在空中試圖藉力起身的手不斷顫抖，他呼吸急促，艱難地擠出話聲：「我⋯⋯暈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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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他眼前就是一片漆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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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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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話裡描寫的愛情故事，往往備有一整套SOP，先是讓讀者認識兩名各具優點的角色，他們或富庶、或貌美、或擁有高潔品格，而無論他們原本在面對什麼樣的生活困境，他們都希望有一天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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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他們遭遇新的敵人，忽然有了必須立即處理的棘手問題，會有人在此時受困，霎時間全世界好像就只剩下這麼一件大事了，他們破釜沉舟，歷經艱難之後迎來奇蹟降臨，從此他們過著幸福又快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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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左嚮昭讀那些經典童話故事的時候，總會有一兩個孩子面露質疑，顯然隨著社會變遷，就連幼童都能直覺辨認出劇情裡的不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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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會問，為什麼王子救了公主後他們就能相愛了呢？接著便有自信滿滿的聲音打岔，說他以後也要去找個公主來救，這樣他就能成為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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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節越是單純的童話，彷彿越能激發出細膩的議題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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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樣，左嚮昭其實滿喜歡童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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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睜開眼時最先看見的是盞古樸的方型吊燈，耳邊隱約還縈繞著從夢境中偷溜出來的孩童笑聲，左嚮昭眨眨眼，感覺頭還有點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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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傢伙，終於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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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左嚮昭支起上半身，發現自己是躺在一間和室的地板，他轉過頭，見到一名非主流打扮的陌生男子蹲在旁邊，姿勢不太雅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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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身上的外套要披不披地搭在肩膀，整顆腦袋可利用的頭髮都用髮膠抓出一飛衝天的造型，兩邊眉尾對稱地剃出小小閃電，十根手指和耳朵上掛的飾品比衣服扣子更多，其氣質完全是典型的街頭混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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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咿！」左嚮昭與他對上視線，對方卻驚恐地跳了起來，罵道：「你你看屁啊！兇三小，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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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嚮昭莫名其妙，他也知道自己天生臉臭，但不至於到這種程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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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哪裡？你是誰？」等男子一邊碎碎念一邊蹲回旁邊，左嚮昭才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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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名字要幹什麼？是不是想趁月黑風高暗殺老子？」男子握住自己的衣領，神情警覺地質問，左嚮昭無奈地皺起眉，所幸在他困擾於要怎麼回答的途中，男子像是想起什麼，稍微放鬆下來：「哦，對了，大小姐說你應該不是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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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在路上把你撿回來的，但她還有別的事要忙，就讓我等你醒了之後再送你回家，嗯。」男子理了理他的髮型，說著邊轉過身將塑膠袋撈過來：「你的礦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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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嚮昭看著男子那件外套背面用金線繡出龍飛鳳舞的字，上聯「行不改名」下聯「坐不改姓」，橫批「昱鋒是你鋒哥」，他「哦」了一聲，接過袋子隨口說：「謝謝鋒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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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你還是別謝了，我感覺你表情像要扭斷老子手腕。」鋒哥如遇蛇蠍般抖著手把塑膠袋扔下，一臉晦氣地猛搓後頸，「咦，你怎麼知道老子的江湖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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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嚮昭差點沒繃住笑，因為「鋒哥」實在太有趣，他選擇避而不答，站起身環顧周遭：「請問出口往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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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追問「大小姐」情況如何，在那種傷勢下對方有辦法把他一個成年男子撿回來，顯然是沒必要擔心，左嚮昭現在比較煩惱他該怎麼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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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來。」鋒哥俐落跳起，主動走在前頭帶路，他們離開和室後從外頭的走廊直達電梯，鋒哥邊戳下樓鍵邊嘟囔：「不過你這傢伙，長這麼大一隻又他媽這麼兇，結果竟然暈血？果然上帝給你一扇窗就會幹走你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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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先走了，再見。」電梯在清脆的鈴聲中敞開，左嚮昭露出禮貌性的微笑，便要轉身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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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慢，再個芭樂見，你鋒哥說要送你回家就不可能只送到門口，好嗎？」此時鋒哥一腳卡住電梯門，逕自走進去按了樓層，痞氣十足地靠著牆抖腳：「說，你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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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嚮昭看著面板上遞減的數字，這棟建築地上有五層、地下兩層，待抵達一樓後，電梯外聯通像是卸貨空間的地方，他們從側邊小門出去，右方就是平面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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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有所思地回頭打量建築，獨棟的，根據人行道布置來看，前門說不定還有自己的庭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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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有點其它事，麻煩你送我到這附近就好，謝謝。」左嚮昭接住鋒哥拋過來的安全帽，報了個地址，剛才在電梯裡他看時間差不多快七點，其實和他平常凌晨補眠的時長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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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鋒哥催了兩下油門，沒多問，等左嚮昭坐定後便直驅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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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鋒哥把他放在超商前，語重心長地表示期盼左嚮昭能早日克服暈血毛病，兩人零零落落又說了些廢話，鋒哥甚至情緒高漲地想交換聯繫方式，左嚮昭只好從塑膠袋裡拿出一瓶水打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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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遠了，回頭還能看到老實戴著安全帽的鋒哥咧嘴笑著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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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個讓人生不起氣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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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嚮昭繞了點路返回租屋處，進廁所洗手時才發現身上的居家服有一片範圍不小的血漬，怪不得巷口早起打太極拳的爺爺一臉慌張地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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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不自禁又重播起防火巷中的擦撞，感覺頸動脈危險地跳動著，左嚮昭連忙把染汙了的衣物換掉，用小蘇打迅速處理過後便扔進洗衣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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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摸西摸把家務整理妥當，他再次出門前往打工地點的咖啡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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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現在的房東明文規範晚上五點後才能開伙，中午前則絕對嚴禁，說是管線配置問題，被樓下強烈抱怨過油煙，因此自從老闆給了他咖啡廳鑰匙後，左嚮昭會在營業前一小時去店裡做早餐，順便簡單篩檢當日食材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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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早餐通常是一份法式吐司和一杯拿鐵，配店裡收藏的各式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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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的喜好很神秘，架上擺的類型涵蓋甚廣，並不定期更換集數，左嚮昭工作的這段期間已經驚喜地找到兩套他不知道結局的絕版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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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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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攪拌著咖啡，翻開最近才被老闆上架的新書，似乎是這個月剛發售的，在網路上討論度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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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校園生活為背景的女主角往往會以學期第一天展開故事，這本《鄰座的轉學生穿著不合腳的鞋》也不例外，主角是個有些冒失的活潑女孩，在升上高二的第一天因為太過興奮，把不認識的同學撞倒了，對方失足踩進水池，故而將鞋弄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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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女主角才得知對方是這學期轉學來的新夥伴，並且座位正好安排在自己隔壁，她不好意思地和對方搭話，後續劇情便圍繞在兩人的相識相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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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嚮昭一直都很喜歡以意外為開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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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的事件讓兩個本來未有交集的人將目光重疊，他們在瞬息萬變的世界中發生了一絲糾纏，就像一根枝條，使這之後再發生的事如藤蔓般有了依附生長的著力點，從此他們的生命會越來越接近，如兩顆行星湊近彼此時相互吸引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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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是覺得實際生活沒有那麼多巧合，就算有也多半摻有刻意人為的成分，所以即便他喜歡這樣的故事，卻不曾把遐想混入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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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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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凌晨的那場擦撞，似乎便可稱之為是純粹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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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左嚮昭感覺很是新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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