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你好好的 - 017. 我希望你好好的

他仰著我，牽著我的手持續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天都要黑了，可我卻像是得了失語症，一個字都吐不出。

我和他的對視是在外頭的葬儀社人員來清場時才結束。

上車時，他的眼神已經變得平靜如昨日，清淡無波瀾，乍看之下，我以為是我產生了錯覺，誤以為自己剛才是在平行時空活了一遍。

「對不起，沒告訴妳。」

他的道歉話突如其來，我有些備感驚訝，我還以為他會覺得我不知道理所當然。

「沒關係，不是你說的嗎？春節之後，我們離婚。」

話音一落，車內再無人聲。

直到站在家門口前，周一齊的電話突然響起，這才打破了我們之間一路的沉默。

他插鑰匙的動作頓住，從口袋摸出手機，凝起眉盯著螢幕，遲遲不接起。

「怎麼了？是有什麼忘記了嗎？」

「沒事。」他搖頭切斷電話，轉開了鎖，讓我先入屋。

我直往臥室去，關上門，不知過了多久，嚶嚶嗡嗡的聲音在門的另一端傳出。

我悄悄將門打開一點門縫，瞥見周一齊翹著腳，面容嚴肅的講著電話。

「不用，我想把燒完的骨灰移到我住的區域。」

聽言，我走了出去，到廚房滿上一杯溫水，給他遞上，然後開始在他身邊比手畫腳，用極低的音量說：「醫院有些合作商，我有認識，需要的話跟我說。還有——」

「不用了！」周一齊打斷我的話，對著電話中的人說：「我有認識的，我會請他們幫忙在一年後處理。謝謝。」

他把電話掛了，我呆了幾秒才回神。

「你都不用聽我說完嗎？不怕我坑你？」

「吭我幹嘛？」他露出今天第一個真心笑容，很淺的那種，幾乎到若有似無。

但我一整日看盡他的脆弱、壓抑、逞強與悲傷，對比之下，我更能確定此刻他是在笑的。

「確實沒必要。」

都要離婚了，還坑人，我也沒到如此喪盡天良、沒心沒肺。

「妳是不是覺得我跟妳離婚是因為我爸媽死了？」

不是嗎？

我心裡這麼想，卻口是心非：「正常，如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

「跟我離婚？」

「⋯⋯恩。」

「我不是。」他把我剛才給他的水杯輕輕擱下，起身走到陽台。

他的否認讓我更好奇「為什麼」，不禁跟了過去。

我學他把手肘靠放在扶欄上仰望幕色。

周遭一片寂靜，夜色依舊如墨，薄霧籠罩，看不見月亮和星辰。

沒星辰就罷，可真希望今天至少也是月朗星稀。

我側眸看向他，他不知何時挑起了嘴角，始終翹首望著寂寥的夜色。

「如果還想哭，可以哭的，我回去房間戴耳機，讓這個角度的世界陪你一起。」

至少這個角度的世界只有我們看得到，我暫時把它讓給你。

「妳結婚時都沒說過這麼好聽的話。」他突然調侃起我。

「你不是也沒說過？」

「妳這話有點不厚道，我每天都在說情話。」

沒想到他還有閒心和我開玩笑。我心有不甘的反駁：「我剛剛的話是真心實意的，你之前那些話你敢說有多少真心？」

「我希望妳好好的。」他突然說。

我愣然，連眼睛都忘了眨，直到被風吹的乾澀才回神。

「我也回妳一句真心實意，公平了吧？」他又說。

如果真如他所說，那麼這就是他今天第二句帶著感情的話語。

我定睛的凝視他骨感分明的輪廓和微微蒼白的雙唇，這一瞬，我竟有些心疼他這段時日，在每個夜深人靜的日子裡，是怎麼走來的？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在小年夜那天，陪我一起看煙火？

他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似笑非笑的說：「怎麼了？」

「抄襲不好，但我同樣把這句話⋯⋯送給你。」

我希望你好好的。

後來有段日子，這句話不停盤縈在耳邊，伴隨著聲音毫無預兆的響起，就好像有人無止盡的朝我的眼睛熏著洋蔥。

咻——碰——！

煙花在夜空綻放，閃爍出七彩光芒，正如小年夜那天一樣，來得即時。

彷如他來得恰巧，離開的剛好。

對面公寓的室燈光一盞接一盞亮起，我的目光轉向身後的落地窗，屋內的燈光橘黃柔和，也同等溫暖。

煙火化作塵埃殞落，白霧與白煙交織在空氣中，周圍變得朦朧，只留下身旁的人清晰可見。

他眉眼低垂凝視我，我伸手撫他的臉頰，頓了一下，然後什麼也沒說，轉身入屋。

大概是鬼迷心竅，我竟有一絲想吻他的衝動。

我記得在更早之前的某天，我和他在陽台敞開心扉，他曾說過不會和我離婚。

老實講，曾有那麼一剎那，我是深信不疑。

就像一直以來，我都以為，他不喜歡我，這般絲毫不疑的相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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