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與野 - 我只是沒想過殺我的人是他

大雨應景，滂沱轟然。

今年的平安夜一點也不平安。

凌風吹開窗紙，熄滅了燈燭，熏香被雨水冰冷的氣味覆蓋，只剩潮濕陰冷。

衡熙殿金堦九級，卻沒多少人能向金堦走。寶座位於臺階之上，簾布之後，金絲楠木靠椅雕有祥雲之紋。平時只有那位有資格坐在那裏俯視底下萬人，誰也未曾看清他的面孔，權貴之人，豈能是百姓能夠同水平直視的。

如今他也坐在那裏，簾布之後。

地位卻不復往昔。

雷聲轟鳴的那瞬，照亮了蕭懷澈平靜的輪廓。他長髮及腰，被冷風吹起青絲，襯得他膚色白得病態。并無身穿冠冕龍袍，甚至穿得單薄，白綢棉衣綉了灰絲桃花，毫無生氣，似是奔喪。

他原本閉目聼雨，門外動靜卻淹沒了雨聲。軍兵脚步聲凌亂厚重，踩過的那些尸骨和那些凄凄落地的雨水一樣，啪一聲粉身碎骨的模樣。

碎了，死了。

這一天遲早會來的。

——是了，這一日，深宮裏的每一處，深宮裏的每個人，都在雀躍地等待著某個事情發生。大膽的人，都開始想象他鮮血會如何噴濺，身體如何被利器貫穿。

當然，消息既然還沒入耳，他們就不敢説出内心所想。

紅墻高聳，深宮之内，本就是這麽一個地方。

人心莫測，腥風血雨。

門被人撞開，他聽見有人在朝他的方向走來。血味雖被雨給冲散了幾分腥臊卻依然嗆人，如菜市場待宰的魚散發著尸體和鮮血的惡臭。

屋外颳起凌風，枝椏沙沙地在搖曳，隨時會折斷。

蕭懷澈聽見那沉重的脚步聲上了階梯。他的動作帶起身上的盔甲，發出鏗鏘的聲音，在無人的殿堂裏格外響亮，像死亡將至的倒數。

那人掀起他聖座前的珠簾，然後就停在他面前，由上至下看著他。

蕭懷澈聞見血味更重了，不知爲何内心卻安定下來。

能殺到這裏的人，代表他已經殺了足夠多的人。他無路可退，也無法反悔，身後那麽多雙眼睛在盯著他，他現在唯一的路就是殺了他。

就一步，就可得天下太平。

蕭懷澈必死無疑。

其實他盼著這一天盼了太久，久到他已經感到麻木，已經沒了對死亡本能的恐懼。

“不逃嗎？”

那人道。

蕭懷澈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向那個少年。少年的容貌仍是熟悉的模樣，只是少了意氣，少了天真。戰場上的人，總是無意透出一種睥睨紅塵的冷意，不屑世間萬物，眸眼黯然冷毅。

像極他那長期馳騁沙場的父親。

對方手裏的刀霎那抵在他的脖子上，深入脖子三厘米。

鮮血滑落，蕭懷澈眨了眨眼，才知道自己把心裏話說了出去。

少年冷眼看著他：“蕭懷澈，我父親和其他貪臣雖然都有罪，卻也罪不至死，你卻濫用權勢，把所有該死和不該死的人都殺了……不，你還誅九族，斷了所有的血液。”

少年陰冷地笑了笑，“不過你實在是不謹慎，唯獨讓我活了下來。”

“罪臣們犯的錯再多，也不如你手指一揮頭顱落地的人多。蕭懷澈，你濫殺無辜，濫用兵權，早已犯了大忌，早該料到這天。”

“可你爲何不怕？”

“這就是我的結局。”蕭懷澈開口，“登上這個位置的那一刻，我就料到這天。”

少年卻眼神複雜起來，他的笑裏透著些許凄涼，“你當年可是一代聖君，人們崇拜你，愛慕你，可如今？”他收起了笑聲，“可如今的平安夜，我卻得來殺你。”

箫怀澈不语。

少年用手輕撫過他的長髮，嘴裏低聲説了一句話，可他手裏的刀還是果斷地割破了他的皮膚，鮮血噴湧而出。

他說。

“……蕭懷澈，我願你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不投胎，永無來生。”

——那個曾經圍著他撒嬌的小孩，曾經滿眼都是都對他的崇拜的小孩，如今提著刀，一劃，一揮，把他頭身分成兩半，毫無猶豫地，將他頭顱斬下，一如蕭懷澈看其他人被處刑時那樣。

他知道自己有天會遭到報應。

只是沒想過殺他的人會是程思宇罷了。

在漫天的雨水注視下，白衣濺上了血，染紅了那九層階。赫然空氣凝滯，肌肉顫抖抽搐，思緒凝滯刹那，蕭懷澈看見少年眼裏划過一絲深痛悲傷，卻來不及多想，便墜入無止黑暗——

再無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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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蕭懷澈，死的时候才三十岁。

終究，不得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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