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翼病[2020年版] - 【08+1】蝙蝠

　　「蝙蝠……唔係，你就係『巴寶』啊？呢個稱呼，唔通就係『巴打嘅寶貝』？」

　　「稱呼好重要咩？你哋都叫『急症救護隊』啦，又救過邊啲人呢？ВН17103926。」

　　老公寓的走廊上，只有他與對方，相隔大概七公尺對望。

　　雖然他有想過一個箭步上去將對方制伏，但根據上次交手的經驗，「蝙蝠」有一定的近身格鬥水準，並且她的袖子底下應該仍然裝備著微型十字弩──而他現在可以說是手無寸鐵，身上不要說是防彈背心，就只有一件薄薄的襯衫。

　　而本來在追趕他的其他「帶原者」，也都停下動作的樣子，並沒有從三樓追下來，也沒有從其它角落投擲武器攻擊他。應該都是眼前這名女子事先交代的。

　　──甚至，安排疑似患者的脫逃，讓他踏入這個老公寓，也可能都在「蝙蝠」擬定的計畫之中。

　　「你識得我咩？」

　　「梗係啦。『鳩隊』嘅明日之星，鼎鼎大名嘅ВН17103926。喺我們『鷺因義』之中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喔。」

　　這就奇怪了，畢竟執勤的時候，所有伏特羅的隊員都是穿著同樣的制服、裝備，任何任務也都不會向媒體透露參與的隊員名單──應該說，正常情況下市民根本不會知道誰是急症救護隊的成員，畢竟即使是休假必須穿著制服，制服上也不會有隊員的醫護碼，且在疫病之後，每個人都戴著口罩。

　　要辨識出隊員的個人身分，基本上是不可能。

　　──但如果是失蹤的伏特羅隊員被他們脅迫而洩露出情報的話，那一切就說得過去了。

　　「妳說要跟我說話，是要說什麼？」

　　ВН3926收起了公署認定「不健康」的語言，轉而用「健康」的語言面對眼前的「帶原者」頭領。

　　「只是看在同為歌利市民的份上，希望你能想想一些事情？」

　　「……什麼事情？」

　　「歌利市民現在每個月都被迫要進行檢疫，每天都要聽『醫護長』的訓話，每個人都行蹤都被公署掌握，這樣的事情，你覺得合理嗎？」

　　「那當然。」ВН3926毫不遲疑地回答道：「這一切都是為了維護歌利市民的健康。」

　　「那麼，什麼是健康？」對方詰問道：「或者說，什麼是『疫病』？」

　　「『疫病』就是妳們這些『帶原者』正在散播的東西。」

　　「咁好啦。你講下我哋散播咗乜嘢？」

　　「蝙蝠」高揚起雙手，防毒面具底下的聲音雖然模糊，但一字一句地都擊中ВН3926耳中。

　　帶原者散播了什麼東西？

　　──慫恿患者拒絕檢疫。

　　拒絕檢疫會有什麼後果？

　　──「疫病」會在歌利市蔓延開來。

　　「疫病」是什麼東西？

　　──帶原者散播的東西。

　　無窮盡的循環問題在ВН3926的腦中掀起浪濤。他搖了搖頭，讓自己恢復鎮定：

　　「……妳們散播了亂源。妳們破壞了歌利市的穩定。」

　　「你說的穩定，就是強迫每個人檢疫、行蹤被掌握、聽從『醫護長』的指示？為了一個你甚至不知道是什麼的『疫病』？」

　　ВН3926試圖找出反駁的論點，但對方似乎並不打算給他思考的空間：

　　「ВН17103926，你的穩定還包括了可以允許市民無緣無故地消失嗎？」

　　揮之不去的噩夢從ВН3926的心底席捲而來。

　　冰冷的街道。

　　夜半的哭聲。

　　急促的門鈴。

　　這些明明是「疫病」造成的後果。但「疫病」到底是什麼？如果「疫病」本身不存在，那些曾經應該存在的人，為何會變成不存在？

　　而所謂的健康與穩定，真的是以這些人的不存在換取而來的嗎？

　　「可惜，時間到咗啦。」

　　對方的一句話讓他回過神來。

　　「你的『鳩隊』同夥應該就到啦。我稍微幫下你啦。」

　　說罷，ВН3926還來不及反應，「蝙蝠」已經掀起袖子拉開十字弩，朝ВН3926射出短箭。

　　一陣刺痛感從ВН3926的左臂傳來。短箭很精準地劃破他的衣袖、擦過他的臂膀，留下一道血紅色直線。

　　當他回頭再度尋找那道黑色的身影時，走廊的另一端早已空空如也。

　　『……部……請……這裡……部。ВН17103926，聽到請回答。』

　　左耳上的通訊設備傳來夾雜噪音的呼喚。

　　『這裡是公署總部。ВН17103926，聽到請回答。』

　　「這裡是ВН17103926。」

　　就在回報之後的突然之間，ВН3926感到一陣暈眩。他看著左臂的傷口，其實只有很小的皮肉傷

，在箭頭擦過皮膚的那瞬間之後幾乎感覺不到疼痛……等等，感覺不到疼痛？

　　──麻醉劑。

　　在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左半身都漸漸使不上力。

　　『ВН17103926，請回答狀況。』

　　「狀況『伽瑪』。請求支援。」伽瑪──我方人員負傷。

　　旋即他聽到老舊公寓外頭傳來急促的跑步聲。正如「蝙蝠」所預料的，即使她不曉得用什麼方式阻斷了通訊設備，但順利逃離的其他兩位隊員也會找到方式回報自己的所在地吧。

　　ВН3926倚著磁磚牆，慢慢滑落，坐倒在地上。儘管意識仍很清醒，但身體已經使不上力了。

　　……還不如直接讓我昏厥過去算了。

　　他在心裡叨念的同時，身穿白色醫師袍、戴著橢圓形頭盔、全副武裝的隊員已經出現在走廊底端的樓梯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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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務失敗了啊。」男子喃喃道。但他似乎對於這樣的回報也不感到意外。

　　他揮動手指，將懸浮螢幕的畫面水平翻轉180度，對著眼前的下屬問道：「ВНП8078417，你怎麼看？」

　　能怎麼看？打從一開始ВНП417就不覺得這個任務能成功。將伏特羅最優秀的三名隊員放置在廂型車內守株待兔，只為等一個不確定會不會出現的疑似患者，也不確定疑似患者會不會如他們所想的逃往「帶原者」的大本營，更不確定「帶原者」的人數、裝備，及其大本營所在地的地理條件。

　　與其說是一個荒謬的計畫，到不如說這是一個讓這三名隊員送死的完美計畫。

　　「報告總隊長，我認為失敗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方面包括有事前的資訊不夠充分，佈署調度的機動性不夠完善，以及……」

　　「不不不，我不是問你對這個任務的看法。」В535打斷了他的報告。

　　根據ВНП417在官場打混三十多年的經驗，他知道現在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是保持沉默，等待長官發表「高見」。

　　「ВН17103926，儘管是歌利市人，但確實是一名不可多得的人才。」

　　那句「儘管」透露出發言者對於歌利市居民根深柢固的歧視。

　　「聽說是你一手帶大的？沒有血緣關係，但也可以說是『虎父無犬子』了。」

　　「總隊長過獎了。」ВНП417始終低著頭，以免被對方看見自己複雜的眼神。

　　「然而，再優秀的人，終究是血肉之軀。」

　　В535全身向後仰，翹起了腳，皮革旋轉椅嘎嘎作響。

　　僅僅這麼一句話，ВНП417就能明白這位來自琛普萊寧的男人心裡打的算盤。

　　琛普萊寧的人從來就不信任歌利市人。

　　推薦身為歌利市人的ВН3926或其他伏特羅隊員到疫病應變總局，也只是В535為了向醫護長突顯自己在歌利市的功績──主要是針對П40078605不斷干涉歌利市醫護體系的反擊。藉由推舉優秀的歌利市隊員，表示自己在急症救護公署的領導有方，從П40078605與帕威利手中取回歌利市的主導權。

　　然而，即使沒有推舉ВН3926等人進入疫病應變總局，В535還是有其他方式與П40078605進行博弈。

　　如果這次任務「碰巧」成功了，那麼就能直搗黃龍、澈底掃除帶原者在歌利市的威脅，推舉歌利市隊員到琛普萊寧僅僅是錦上添花，為В535自己的功績多一筆註解，對В535而言算是舉手之勞，還能賺得提拔人才的美名。

　　如果這次任務，如同現在一樣失敗了，那也是符合琛普萊寧人對於歌利市人的既定印象──即使派遣了最優秀的三名歌利市隊員，還是慘遭失敗，證明歌利市還是必須由琛普萊寧人領導，В535向疫病應變總局要求派遣更多琛普萊寧隊員進入歌利市支援的計畫也得以合理化。

　　而在三名歌利市隊員其中一位還是目前急症救護公署內職位最高的歌利市人‧副隊長ВНП8078417的養子，並且看起來已經確定會成為其獨生女的女婿，那麼，如果ВНП417想要保全自己的養子兼女婿，勢必需要向В535有一點「表示」。

　　「當然，這次的任務雖然失敗的，但瑕不掩瑜，我還是會寄送推薦函，推薦ВН17103926代表歌利市民進入疫病應變總局。不過這就要看你的『意思』了，ВНП8078417。話說，最近我為了『科唔隆商貿中心』的開發案，也是忙得焦頭爛額……」

　　ВНП417閉上了眼，在心中嘆息。

　　儘管只是聽說，但在皇室統治歌利市的時候，這種事情是絕對不會出現的。然而在琛普萊寧，這種事情似乎習以為常，甚至是一種慣例。

　　「……我了解總隊長的『意思』了。」

　　ВНП417看著В535，沉著地回應道：

　　「ВН17103926畢竟算是我帶大的，他若要去琛普萊寧，我畢竟有些不安心，可能有些事情還要請總隊長多多指導。如果您方便的話，不曉得是否能夠撥空，找您私下談談呢？」

　　聽罷，В535輕笑道：

　　「當然沒問題。時間、地點，你決定就可以了。我相信你夠『意思』。」

　　大概會是一筆不小的支出吧。不過在官場上打混這麼多年，ВНП417深切知道：能夠用錢解決的事都不算事。而大部分的事都能用錢解決。

　　「了解。那麼我先回崗位了。」

　　「嗯。啊，等等，」

　　被В535喚住的ВНП417停下腳步。

　　「只是我一個作為上級的善意提醒：我呢，是不會輕易犧牲掉自己的棋子，這點你大可以放心。然而，П40078605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是連我也不知道了。」

　　「……感謝總隊長的指點。」

　　但總是仍有些事是錢無法解決的。

　　退出辦公間的ВНП417，不由得想起了某天出門後再也沒回到家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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