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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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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為什麼沒跟以前一樣，發現我心情不好，就非得問出來龍去脈？」
她蹲在憨吉的籠子前怔怔出神。憨吉的雙眼是帶點奶油色的棕，黑色瞳仁裡總是閃著微光。牠年紀大了，但每天的放風時間一到，還是迫不及待出來動動筋骨。
但這幾天的憨吉變得有點懶散，也許是天氣轉涼，也許不是。云霏剛替憨吉梳完毛，總覺得憨吉的毛色也不如以往柔亮，每過一天，她似乎越發能看清牠生命的沙漏逐漸削減。
什麼也沒有留住，什麼也抓不住的悵然時不時吞噬著她，想向誰傾訴，卻發現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人生來就是孤獨的。也許人生走一遭就是來體驗各種事，體驗悲歡離合與喜怒哀樂，最後帶著遺憾與悵然離開吧。
雖然認為人生大概是這種結局，但她還是不知該從何傾訴。更糟的是一旦打開那開關，似乎所有的委屈、羞愧、不滿、與憤怒都會排山倒海襲來，彷彿失控的情緒海嘯，一發不可收拾地沖破她的自制。而她，還沒有自信可以及時控制。
於是她那天問了子韌。還記得子韌沒有抬頭，仍就著碗小口啜湯，語氣與神情都很淡。
「妳希望我問嗎？」
「不知道。但我覺得......你什麼都不問，好不像你的作風喔。」
「是嗎？」他有時還是會不自覺帶入心理師的角色，不過因為云霏會不自在，他時刻都在專注自己當下的角度。
「那，妳覺得現在的妳，符合妳的作風嗎？」
云霏啞然，感覺被他看穿而有些氣惱。這確實是她自身的矛盾，還是要她親自處理，就像子韌很久以前說過，他的工作不是給來尋求諮商的個案一個人生的正確答案。答案在每個人心中，他的工作是引導這些人利用自己的成長軌跡與價值觀，開拓一條通往解答的思路。
子韌注意到她停駐的思緒，什麼也沒夾到的筷子怔怔地懸在半空，也藉著餐桌前明亮的小燈，看見了累積在云霏眼下的烏雲。
「找不到方向的時候，妳知道我們在哪裡就好。」
他剛幫她盛好的湯是重新加熱過的。熱氣裊裊上騰，隱隱約約地，似乎可以把眼底的熱氣也蒸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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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
「來了！」聽到鈴聲，原本大字形躺在床上放空的云霏連忙跳起來，打開門居然是手上大包小包的小慧。
小慧劈哩啪啦地向云霏抱怨她那超過六十年屋齡的套房。不僅漏水、隔音差，最近樓下搬進的新鄰居天天都在半夜唱卡拉OK，戴耳塞也無濟於事，每天都像活死人一樣。
小布偶貓「瑱瑱」也跟著搬過來，愛動物的云霏哪裡計較她要住幾天，直接宣布隨便她住。
「對了，妳的診所不是也有隻腎臟病的狗嗎？」
洗過澡後縷著半濕的髮絲，發現小慧正在研究她信手放在床邊的資料。
「主人帶回去了。」小慧回過頭抿起一抹悵然的微笑，摻雜著哀傷與不捨：「狀況不太好，但不捨得牠繼續打針了，所以今天來接牠回家。」
小慧手上這隻老狗斷斷續續也住院了快半年，對她來說這半年也很難熬，只要當天下班前狗狗的精神狀況不佳，她就沒辦法放心下班。云霏懂得，這種無法獨處的狀態。
當初會選擇獸醫除了喜歡動物，更多的是對生物與生俱來的疼惜感。
當她們都決定選擇當獸醫的那一刻起，就與其他醫科的人們一樣掌握著生命。面對來診所的動物時，牠們毫不掩飾的痛楚與不適，都宛如荊棘般刺得疼入骨子。
不少獸醫在投入這行後後悔不已，無論是薪水不如預期，還是做為醫療人員，有時需要擔任執行者做出的某些選擇。這些心理壓力被視為職業傷害的一部分。
至於為什麼會跟小慧變朋友，她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
只記得當初學校動物醫院裡有隻折耳的中型米克斯，長得跟云霏小時候家裡養的狗相當神似，所以她對那隻狗也特別關心。
狗狗因病離開的那天，她佇立在那空蕩的籠子邊發了一兩個小時的呆。直到身邊經過一個女孩，白淨的手在空籠子裡放了一小束雛菊，然後蹲在籠子邊不停地掉眼淚。女孩漪漪不止的清淚，讓她難以言喻、難與他人傾訴的失落也得以找到出口。
某部分來說，動物若是她們的軟肋，那獸醫大概就是最不理想的職業吧。
「我們，還是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一開始只要有動物離開，她們就會掉入情緒的漩渦，或是著了魔似的熬夜研究其他的解法。她們會默默承受譴責，即便沒有任何人責怪。
如果再強一點就好了－－如果知識再豐富一點，如果判斷再精準一點，如果發現得再早一點，如果......
但是，還是有無能為力的時候。某一天，小慧突然對她這樣說。
她們都沒有放棄成為更好的醫生，但這句話每每都能成為她們掉進漩渦前的救生圈，因此需要時也會拿來提醒對方。
小慧有時很倔強，明明很想哭，但為了不影響別人都會忍耐到獨處時才掉眼淚。
云霏摟住她的肩膀，一邊輕聲說「好乖好乖」，一邊拍拍她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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