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屍體呀——」梁志星看清身下的東西之後,手腳並用地爬到我的身旁,腿軟得久久不能站起。
原本跪在坑邊的詠心瞥見屍骨,隨即往後退,撞到易天顏的小腿反射性大叫:「哇——」
「有怪莫怪、有怪莫怪⋯⋯」清晰看見屍體的慘況,即使我不相信鬼神之說,亦不由得反射性地重複念着。
我也不曉得自己是冷靜抑或大腦當機,還以手電筒直照着那屍骸,想要從中發現那並非真實的、或許是個道具。
可是越看得清楚,那具東西的細節就越明顯:帽子兜着頭顱骨、些許頭髮和掉落四散的牙齒,骨骼上依附着綠色蠟質東西,加上被梁志星壓過後,手腳骨骼呈大字形散開、支離破碎。幸好屍體包覆着有一定的厚度的登山外套和牛仔褲,否則以成年男性的重量壓下,可能會被屍骨刺傷。
「死人了!黃知銘死了!」梁志星狼狽又慌亂的叫喊,他的身上沾染了濃濃的溝渠臭味,噢不,應該是屍臭味。
我腦袋一片空白,口中喃喃地複述着梁志星的話語:「黃知銘死了⋯⋯」
「冷靜!這不可能是黃知銘!」易天顏尾隨詠心攀下來,鎮定分析:「黃知銘準確來說才失蹤一天,就算死掉了也不可能只剩骨頭。」
「電話,對了,打電話!」詠心慌張地從褲袋掏出手機,雙手顫抖着撥號,忽然驚叫:「啊——」
「怎麼了?」被驚叫聲嚇着,我焦急地仰頭詢問,更繞過屍體,攀着坑壁試圖躍高察看情況。
「沒事,只是有電話撥過來。」易天顏半跪在坑邊回答,伸手示意拉我一把,那我就不客氣回握。沒料到她的手意外地比起一般女生更大氣力,可能是天生骨架較粗的緣故?握下去明顯感到紮實,也更好讓我得以借力爬回地面。
「謝謝。」我簡單向易天顏道謝,然後我倆再轉頭合力將手腳無力的梁志星硬拉上來。
「表、表姨?喔,找到黃知銘了啊,對,我們還未折返⋯⋯」此刻詠心已經接起來電,通話中的表姨想必就是身處另一邊步道尋人的蘇太。
「就是,發生了個小插曲⋯⋯ 不是!我們沒受傷⋯⋯」詠心把情況交代到一半,駭然想起我和梁志星掉落坑中的,着急轉過來問道:「欸,你們沒受傷吧?」
「有!哎呦,我這裏磕得痛!」梁志星誇張地呼喊,掩着自己的腰側,乘機往易天顏的方向靠攏,擺出求安慰的姿態。
「沒事,就是皮外傷而已。」我趕緊接過詠心的手機向蘇太解釋,並且闡明實情:「我和星哥不小心掉到榕樹林的那個溪澗小坑,對,很矮的那個。」
「哎呀,那你們趕快回來,磕到有時候可大可小,扭傷也不一定立即感到痛的!」電話那頭的蘇太語氣慎重地叮囑着:「人也找到了,回頭我就讓村長向警察撤案。」
「蘇太,我想還是需要警察來一趟。」我平復心情,鎮定回道:「我們在這邊發現了一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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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警員淡漠地以防水帆布把屍體蓋起來,又以警用封鎖膠帶綁在樹上以作標記,把屍體發現現場簡單地圍起。一名警員拿着紀錄簿向我們進行簡單筆錄,問題不多,記下我們四人的資料便收筆,揚起下巴面向另外兩名警員,三人互相點頭,便默契地準備離開。
「長官長官⋯⋯」接到消息把警員帶來的村長碎步走近警員,語氣有些心焦地問:「屍體不移走嗎?」
「黃村長,這裏山旮旯、現在又入夜了,要大批人進村也不方便,我們明早便有小隊再來處理。」警員被村長叫住,只得給點耐性回答。
「可、可是我們村就在不遠處,這屍體也不曉得多久了,還要再待多晚嗎?」
「最近屍體發現案很多,像這種擱置很久的,通常都查不出甚麼、沒迫切性,霎時間我們也調不動人手⋯⋯」
顯然易見,村長是對於屍骸還要再擱置在這裏感到不安,老人家最怕晦氣的事情;而警員則是不願意為這具無名屍體勞師動眾,公務員最不怕敷衍了事。這般矛盾大對決的狀況,村長這邊不饒追問,警員那邊諸多推拉,實在是沒完沒了。
飢餓和濕漉的感覺不斷挑戰着我的神經,加上我們已經知道黃知銘那混蛋安然無恙⋯⋯ 我認為再硬撐不回家休息,鐵定會精神崩潰而失態。
「村長,這屍體也不是一兩天的事,現在也不是適合大費周章處理的時間。」我開口解圍,警員意會便與同僚快步離開。
見村長還是不放心地想要留住警員們,詠心上前勾住村長的手臂,邊引導村長回村走,邊說服:「夜了,大家應該都累了,待明日處理確實比較好。況且,不是找到黃知銘嗎?我們去看看他有沒有大礙吧。」
黃知銘是被蘇氏夫婦與李相國沿着平緩的步道搜索期間發現的,就在我們發現屍體的同時間。黃知銘的失蹤原因,果真如詠心所言,只是心血來潮就找個空地露營,真是個很會搞事的混蛋。偏偏慈母多敗兒,村長和黃桂芳收到消息之後,黃桂芳率先趕到黃知銘被發現的地點,弄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竟然沒有怪責兒子,而是哭喊抱怨黃家人都不幫忙尋人。
李相國對怨婦難有耐心,而且人都找到了,便先行回家,留下蘇氏夫婦安慰黃桂芳。我們一行人來到之際,蘇氏夫婦恰巧準備回家歇息,人家明天還要出村接女兒,不是菩薩心腸也不會跟你在這邊耗。
「唉,阿銘⋯⋯」村長即使偏愛黃知銘,卻依然公允地嘮叨:「你出來玩要記得說一聲嘛,害你母親多擔心你呢?還勞煩了蘇先生、蘇太、李先生、阿龐、詠心、易小姐、梁先生⋯⋯」
「叔公,我知道錯了,下回必定記得說的。」黃知銘坦然道歉認錯,就怕村長繼續說教。
「唉,知道就好,把東西收拾收拾就回家吧⋯⋯」村長明白年輕人不愛被念,只得見好就收。
「啊?可是叔公,我要是現在回去,他們知道了實情,姑婆肯定來罵死我⋯⋯」黃知銘最怕就是黃犁萍,尤其是自己闖了禍的時候。在我看來,根本黃知銘就是需要有萍嬸般兇狠的長輩管教,而不是總仗着有村長關照、狐假虎威的黃桂芳。
明明也畏懼黃犁萍,此刻的芳姨卻以怨婦腔調回道:「罵甚麼?她都不願意出來找你,都不在意你這個嫡孫了,她才沒底氣說甚麼!」
「不過⋯⋯ 但是⋯⋯ 要是姑婆知道了原委,她肯定會給我安排大量的粗重活,能不能別告訴大家實情啊?」黃知銘深知闖禍而懊悔,着急地想要找到藉口:「不如說我出村去了找工作?要不是沒有工作做,我也不至於無聊得在這邊露營呀。」
「別無賴了,誰信你去找工作啊?」詠心忍不住吐槽:「這麼大個人就好好的認錯吧,畢竟是你不留口信外出,又不接電話,讓大家都誤會了。」
好笑了,黃桂芳貌似不滿詠心向她寶貝兒子訓話,翹手擰身背着詠心,還發出「嘖」一聲。詠心輕輕挨近我,快速聳肩示意受不了;我用手輕拍她的後背兩下,予以安撫,也同意黃桂芳真的很討厭。
「啊我看見網上的人都在說數位斷捨離,就嘗試一下嘛。」無奈黃知銘依然不知羞,搔頭摸耳,就是沒有歉意:「佘哥,你人脈這麼廣,就隨便介紹份工作給我,讓我向姑婆表叔他們有個交代。」
「可找工作和你的失蹤有甚麼關聯呢?」我實在百思不得其解,這邏輯跳躍比起星際科幻片的空間跳躍更不可思議。
估計村長也摸不着頭腦,出言勸喻黃知銘停止胡鬧,未料公允地幫理不幫親,居然挑動了黃桂芳弱小的神經:「唉,允龐,芳姨平常也待你不薄,你就當給芳姨賣個面子吧。」
黃桂芳殷切地握起我的手,彷彿我是那唯一的解方般。
可是我根本想不起黃桂芳甚麼時候待我不薄啊!無賴兩母子可以組隊去專業敲詐了吧?忽然把責任推卸到外人身上,我才不會那麼愚笨地答應。機智如我旋即發揮以退為進的絕技,大環境市道差是最好的擋箭牌,再加點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模樣,完美地把糟事搪塞回去。
「你不是做企業顧問的嗎?市道差應該更多企業找你幫忙才對啊?」黃桂芳的死纏,讓我回想起我確實籠統地說過我的職業是關於企業管理之類的話。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KmgaGNLGH
真是頭痛,我今天的腦細胞已經消耗清光,沒辦法再作任何高強度專注的思考,身體也很疲憊,不知道該怎麼拆解這媲美馬糞般撿不完的大麻煩。
「要是不嫌棄的話,我剛好有個工作可以介紹。」忽而,旁觀的易天顏禮貌插話:「是保險相關的工作,可是⋯⋯」
「真的嗎?沒有工作經驗也可以?工作壓力會不會很大啊?上班時間彈性嗎?」黃知銘還沒聽完便握起易天顏的手,開懷地反覆確認。
「哎呦,易小姐你人真好,文化人真是不一樣,有氣質又樂於助人。」自稱待我不薄的芳姨走近易天顏,彷彿對方是再世菩薩般,還不忘明褒暗貶一下滿身銅臭味的我。真是太感謝她認清事實,決定不再糾纏我了。
雖則易天顏保持耐心回應,亦不好意思掙開黃知銘,但肢體語言明顯上半身拗後,嘗試拉遠與無恥母子倆過分親近的距離。側邊的梁志星氣得抖腳,躊躇踏前兩步,卻礙於沒有合理說法而不能明言阻止,默然面向着黃知銘,似是想要用眼神殺死對方。
可惜對於不會讀空氣的黃知銘來說,死亡凝視的效果不大,反倒問起了梁志星是否摔傷了頭顱。氣得梁志星連番否認,只管吹噓自己身壯力健,聽起來就像憤怒的鴨子呱呱叫。
在大家注意力都在易天顏身上之際,詠心拍拍我的肩膀,側側頭示意趕快趁機離場。
有人為我接下馬糞,我當然樂見其成。於是我默默步近村長在耳邊輕聲道別,村長點了點頭,不着痕跡地撥了下手,示意「趕快走」。收到指令,我便和詠心一同告退,結束這荒謬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