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玉記 - 第八十二章 · 看破

趙慕恆一直不敢踏出寢室一步，只怕自己目睹徐昭亭血肉模糊、耳聞她撕心裂肺的哀嚎，會耐不住一時心軟。

他如今只希望，這個方法確實能救她一命。至於皇帝回宮會帶來什麼後果，他也無從猜測，只能見步行步。

握著空空如也的茶杯，他坐在案前，把自己反鎖房中，荊條狠狠打在皮肉上的聲音仍是一清二楚，乾脆又響亮。可轉念一想，卻未聞預期中的慘叫聲。

趙慕恆倒覺合理，她天生沒有痛覺，也能少受些痛苦。

等等。

不對，她已經服過自己尋來的藥丸，恢復了痛覺！

只怕她是痛暈了過去，才不聲不響地挨打⋯⋯趙慕恆自座椅上跳了起來，一下猛推開鎖上的門。門扉撞在柱子上反彈回來之際，早已不見其蹤影。

他一路狂奔到內院，正是行刑之處。他遠遠看見徐昭亭被兩人架著，站在院子正中。她並未如想像般痛暈過去，卻是雙目清明。只有眉頭緊皺，牙關緊咬，唇色發白。

趙慕恆見狀，忽覺頭暈目眩，額間驟冒冷汗，尖銳的痛楚直刺心底。緊握的拳頭裏，指甲已然嵌進肉裡。

他再也不忍看下去，背過身來，躲在牆的轉角處，皺眉蹙眼，緊抓著胸口不放。

不知幾許後，仗打聲嘎然而止，趙慕恆才敢踏著虛浮的步伐從轉角走出，院子裏已不見徐昭亭蹤跡。

「殿下。」仍執著荊條的姜時迎了上來。「殿下放心，屬下每一下都只打了三成的力。」

趙慕恆瞥見荊條上染上了深紅血跡，本就通紅的眼眶逐漸模糊起來。姜時明察秋毫，立刻把荊條藏到身後：「屬下已命人立刻將徐大人送到宮外，並秘密請大夫診治，殿下放心。」

趙慕恆聞言，只是稍稍點頭，眼含淚水般踱步回去，神情恍惚。

姜時握緊了荊條，回頭看向徐昭亭離開的方向，眼神戒備嚴肅。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ZwJlczp6J

徐昭亭被送回徐宅後，沈伯安和江臨不久便得知消息趕到。他本是隻身而來，走到半路途中忽想到需要一人來替她上藥，便折返回長慶樓帶上江臨。

怎料一到，便見桌上放滿了瓶瓶罐罐的藥，徐昭亭已換過常服，趴在榻上一動不動，雙眼放空失神。

「阿萱，你怎麼樣？」沈伯安放下手上一包包的藥材食物急步上前，在榻邊問。

徐昭亭沒有回應，彷彿被凍結一般。

沈伯安窮追不捨般繼續問：「你上過藥了嗎？誰替你上的？現在疼嗎？你⋯⋯」

江臨看不過去，一手把沈伯安拉到門前。她深知徐昭亭如今這般模樣，只需要自己一個安靜的空間。

「你讓她自己待一會吧。」說罷，兩人便退了出去，在大廳裏坐下。

門外忽現一個藏青服飾的人，如同影子般掠過，來到江臨耳邊，嘀咕了幾句話，又如殘光似的消失無蹤。

而後江臨轉向沈伯安：「打聽到了，是趙慕恆下的令。他吩咐了姜時手下留情，事後還請了女大夫為她診治，當無大礙。」

沈伯安微微點頭，緊鎖的眉頭仍未舒展，雙拳緊握，按在額前。

「你擔心則亂，我先替你去看看她吧。」江臨拍拍他肩頭，走進了寢室。

徐昭亭仍保持原狀，江臨走了過去，靠在床頭邊的牆上，抱著雙臂：「有什麼我能幫忙嗎？」

她沒有回答。江臨本也是抱著試試的心態，見她不願開口，便轉身離去。

「能搬到長慶樓嗎？」

江臨剛抬腳準備踏過門檻，被身後那句話叫住，停下腳步回頭。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LdBLtWcTE

翌日早朝，文武百官得知皇帝寢宮遭犯，個個心道這是邀功的好時機，均聚在紫宸殿各抒己見。趙慕恆一到，本躁動不止的群臣立刻緘口無言，只見一人上前：「見過太子殿下。敢問太子，紫宸殿寢宮一案可有進展？」

趙慕恆仔細考慮過，要是在皇帝回宮前就把事情向外交代好，只怕面對皇帝追問時，偽造的事實已成定局，少了迴旋的餘地。於是便決定待皇帝回宮，才親自向他交代「原委」。

「諸位莫急，事關案情，細節尚未能透露，待事情水落石出，一定向諸位——」

「陛下到——」魏存宏亮的嗓音打斷了趙慕恆，一眾王公大臣齊齊看向背後透入晨光的殿門。趙慕恆抬頭一看，喉結不自覺滾動了一下。

「臣見過陛下。」趙慕恆率先行禮，眾臣隨即紛紛跪下。

退回自己的位置的趙慕恆，眼看皇帝直走階梯，坐上了龍椅，如常般議事，只覺忐忑不定。

朝會過後，皇帝沉聲道：「太子留下。」

趙慕恆心裏咯噔一下，上前拱手問：「請父皇吩咐。」

「聽說寢宮被盜，便立即趕回宮，究竟怎麼一回事？」皇帝把玩著玉扳指，直直地盯著他問。

「啟稟父皇。」趙慕恆咽了下口水，續道：「寢宮並未被盜，只是有小人將宮殿翻了一遍，並未失竊，所有物什完好無損⋯⋯」

「只是被翻了一遍？」皇帝語氣略帶怒意。「太子是覺得此事不過小事一樁？」

趙慕恆被語氣震攝，頓時不知如何回話。

皇帝見他不語，又問：「是何人所為？」

趙慕恆垂眸，眼神左右飄忽不定，身旁兩手拳頭緊握，抿著唇欲言又止。

「嗯？」皇帝聲線裏怒意劇增，語氣重得讓趙慕恆一激靈。

「父皇恕罪。」趙慕恆忽而往地上一跪。「兒臣無能⋯⋯查不到是誰。」

皇帝冷笑一聲，整個紫宸殿氣溫驟降。

「查不到？還是不敢查？不，你可是連太醫局醫官也敢私自處刑的人⋯⋯」

趙慕恆雙眼不禁一瞪，慌忙伏跪地上：「當時事態緊急，兒臣無奈之下只能先斬後奏；而寢宮一事，兒臣無能，甘願受罰。兒臣自知連犯兩罪，不容寬恕，請父皇重責——」

皇帝沉思片刻後道：「太子擅專無能，就在紫宸殿外石梯頂端跪著，跪滿六個時辰，讓所有人都瞧見。明日起，閉門思過一月。」

話畢，皇帝拍案而起，拂袖而去。只剩趙慕恆仍匍匐在地，滾燙的額頭貼著冰冷的地板，使他冷汗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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