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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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該選哪個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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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形佝僂的老者裹著一席老舊披風，佇在狹窄的廚房中許久。他隻手撐著手杖、另一手則是穿梭在各式杯具茶盞間不斷觸摸挑選，似是有些難以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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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選過程中，老人手上那近兩個指節長的指甲無可避免地與杯壁輕碰，喀出幾聲叮噹聲響，刺激著原就懸心的銀髮青年，更加坐立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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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一段距離，獄寺悄悄地時不時打量著廚房裡的情況，但遠遠看去後卻只有一個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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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說那地方是廚房，不如說更接近於他印象中的倉庫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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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牆上被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稀有物，桌上更是放了好些奇形怪狀、大小不一的手製陶杯，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說不上名稱的東西混在其中擺放著，看得人眼花繚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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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是以木屋整體來說，倒也不只有廚房的部分是如此。這屋裡到處都堆著多而雜亂的物品，雖然細細打量後也能感覺到東西擺放的位置似有規律，但就是難免給人一種讓手腳無處安放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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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身為木屋主人的老者更是莫名神秘，他像與整個空間融為一體般，仔細看去雖是能見到他的身影，但若只是晃眼掃過，卻又容易因雜物堆積而使他的存在感被淹沒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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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地似是存在，又似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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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這地方無處不令人焦慮難安，尤其空氣中還瀰漫著一股獨屬於陳舊家具的霉味，和某種經燒灼碳化後產生的微苦氣息，令獄寺隱約有股說不上的不適感，連帶心思也隨之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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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反覆深呼吸幾次以穩定自身後，獄寺打起精神再次探頭觀察。只見老者在揀選許久後，總算撫上一只形狀特殊的墨綠陶杯，還特意費時在杯身上撫摸辨認，顯得格外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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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陶杯外型分辨出是哪一只杯子後，塔爾波一臉滿意地喃喃：「嗯……就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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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便帶上杯子往客廳蹣跚走去。走動時無意間帶起了脖頸上的尖牙狀骨鏈晃動，它與胸前的圓鏡相碰發出的清脆聲響，在這靜謐的空間裡顯得尤為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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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次次的短促響起，也使獄寺原就緊繃的神經更加緊繃、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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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獄寺面前後，塔爾波將杯子遞向不自覺屏氣斂息的訪客，難掩得意地招呼道：「快坐啊，來嚐嚐新鮮的羊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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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鬼使神差地接過杯子，在塔爾波的引領下往茶几旁的木椅上一坐，莫名地聽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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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寺雙手捧著說不上是什麼模樣的奇特陶杯，看了看杯子又看了看老人，幾度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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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上不顯，內心卻很是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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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沒忘讓自己大老遠來這兒的原因，尤其清楚自己絕不是專程來這裡悠哉喝羊奶！現在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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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寺心中雖是這般想，卻不知為何總找不到適當的時機點開口提正事。他莫名地一再遲疑，又不可思議地只能照塔爾波的節奏行事，始終無法如願切入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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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對了，忘了最重要的……」塔爾波的一聲驚呼讓獄寺不由得一怔，內心的緊繃感也總算得以稍稍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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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指戒指吧？獄寺輕嘆一口氣，慶幸著好在對方還沒忘了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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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塔爾波卻只是朝著獄寺所在的方向咧嘴一笑，露出口中稀疏不齊的幾顆牙，幽幽道：「忘了拿羊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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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寺腦中的抱怨被那無關緊要的一句話瞬間沖散。他看著塔爾波又一次走進廚房，只得無奈地將杯子放上茶几，又一次陷入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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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戒指呢？怎麼看都是上次交給您的戒指比羊奶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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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中無奈埋怨後，獄寺的視線隨著塔爾波的走動而被牽引，久久無法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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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老人眼前雖蒙著一圈黑布，行動卻沒有如他最初預想般地跌跌撞撞，反倒自如得一點也不像個失明者，給人一種似是對這個環境、甚至是這個世界都再熟悉不過的神秘、微妙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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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塔爾波便端著一壺羊奶踱步從廚房裡走出，動作利索得與那佝僂的身形形成極大反差，甚至還能在摸索出杯子的位置後，迅速準確地將羊奶倒入其中，表現得與常人幾乎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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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裝有羊奶的小陶壺，將裝了約八分滿的陶杯再次遞到獄寺面前，笑道：「來，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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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謝謝。」獄寺順著他的意思將杯子捧起，望著純白羊奶與墨綠陶杯於視覺上形成的強烈對比，不自覺地愣神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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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杯觸感冰涼而粗糙，然而杯子裡的熱羊奶卻是香味四溢地發散著熱氣。獄寺感覺周圍能感受到的一切感官知覺都似是在向他指責，示意他不能再被對方牽著鼻子走，鞭策著他趕緊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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躊躇片刻後，獄寺終於回過神選定好時機，積極地向他試探提問：「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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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嚐嚐啊。」好不容易才做足心理準備要開口，卻又被塔爾波的催促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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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知曉對方看不見，但面對塔爾波時卻總能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讓獄寺有種正在被直視的錯覺，逼得他只得暫時按下正事不提，神態僵硬地輕啜著羊奶，神情難掩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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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起來怎麼樣？還不錯吧？」雖然感覺得到對方心思明顯不在羊奶上，但塔爾波依舊微笑著，滿心期待地等待他的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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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他這麼一追問，獄寺才回神來意識到羊乳的獨特濃郁，態度恭敬地順從回應：「是，味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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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爾波樂呵呵地笑了幾聲，接著自顧自將對話延續，樂在其中地說道：「很好對吧？雖然最近羊奶的產量變少了，但品質卻變得更好，味道比往年要更濃醇，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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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表現得越是無關緊要，獄寺內心便越發急切。本想著不能在對方面前太過失禮，因此才耐著性子聽他閒聊幾句，但或許是心中焦慮使然，讓獄寺有些無力思考塔爾波那近似無盡的呢喃究竟是何內容，漸漸聽不清他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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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忖片刻後，他終於下定決心，態度強勢地出言打破這令人困擾不已的氛圍，高聲道：「那……那個，很感謝您的熱情招待，但我今日來訪是有要事想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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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他話音落下，屋內立即變得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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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爾波黑布下那雙無法識物的眼像是在緊盯著他，似是隱隱帶有譴責之意。但「似是」終究也只是他的個人想像，現實始終與他所想有些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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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爾波不過面上帶笑，只是依舊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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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猶如忽然停滯，僅剩牆上掛鐘的滴答聲響在他們周圍緩緩回蕩。獄寺懊惱地下意識蹙眉低頭，他深知自己方才打斷對方的態度極為失禮，因此現在也只能安分地靜待回應，不好再接著催促對方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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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他一向不喜生人，但對方可是彭哥列家族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對於這樣的大人物他自然是發自內心地敬重，並希望能在他心裡留下對他們這一代的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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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寺擔憂的同時也顯得格外戰戰兢兢，不知自己的一時失禮，是否會惹得對方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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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大約也是塔爾波足夠見多識廣，自獄寺到訪的那一刻起，塔爾波便明顯感覺到眼前青年在面對他時的惴惴不安，因此也沒想在這種小事上與他多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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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爾波輕歎口氣，原是想試圖讓他放鬆一點的，可惜反倒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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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是來問戒指的事。」塔爾波索性便如他所願地談起正事，他嘴角微彎，加深了笑意搖頭直嘆：「真是的，現在的年輕人還真是……都是急性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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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他終於願意正面回應此事，獄寺才得以面露微笑。他先輕咳兩聲，以求能使語氣聽上去沉穩，再接著展現出誠懇而禮貌的一面，難掩急切地追問：「那麼，請問對戒指……有什麼發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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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彭哥列戒指我已經接觸到它化成灰我都認得了，還能有什麼發現？」可塔爾波卻與他的慎重以對不同，只是淡淡地哼了一聲，輕描淡寫地回道：「沒什麼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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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寺愣了愣，困惑著這句「沒什麼好說的」背後的涵義為何，卻又不敢接著追問細節，只好繼續拐彎抹角地問：「那麼……請問是否有機會解開枷鎖……或是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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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獄寺的進一步提問，塔爾波微微歪了歪頭，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極為不解，許久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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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因他的沉默而變得凝重。獄寺試圖從塔爾波的神情中看出些許端倪，然而還未看出個所以然，他便聽見對方用低沉而嚴肅的語氣向他反問：「……為什麼要那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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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因為……」他的反問使獄寺一時語塞。獄寺支支吾吾了良久，待理清思緒後，才接著低聲暗示道：「因為這並不是戒指的原貌，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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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塔爾波不假思索的回覆帶有股令人無法反駁的自信，但他卻隨即將語調一轉，補充強調：「但不管是解開枷鎖還是改造，都沒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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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未曾親眼見過彭哥列戒指解開枷鎖後的模樣，可他知曉解開枷鎖後的戒指蘊含有多強大的力量。雖然獲得更強大的力量並非他們本意，但與他們這些無論戒指如何都無所謂的人不同，那個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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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聯想到此，獄寺隨即抿了抿唇，心中有些五味雜陳地皺起眉頭，下意識反駁：「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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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塔爾波卻更加強硬地打斷他，用著雖不響亮卻充滿壓迫感的低沉聲音，鄭重其事地問道：「你們之中，有人得到過戒指的回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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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爾波的反問使獄寺頓時渾身一震，他有些手足無措地攥緊手上陶杯，在靜默片刻後無奈承認：「……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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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戒指裡沒有任何聲音。」塔爾波對這答案似乎也是了然於心。他淺笑一聲，毫不意外地再次強調：「所以才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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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爾波的結論隨著越趨平靜的聲音在屋內中迴盪，縈繞在獄寺耳邊，似是這一切早已一錘定音，無可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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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寺的手指摩挲著陶杯，他能清楚感受到杯壁的粗糙觸感正摩擦著他的掌心，甚至下意識認為這是在向他無聲地暗示著什麼，隱隱有些心慌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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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樣一來，戒指的能力不就被限制住了嗎？」獄寺低著頭輕聲詢問，面上難掩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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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限制也不見得是壞事。」說完，塔爾波略頓了頓，語氣沉穩地帶著一絲安撫之意，向他解釋：「世界有自己的平衡，既然它沒有任何表示，就意味著現在這樣才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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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衡？獄寺心中因這個詞的出現激起一陣波瀾。然而正當他想深入追問，塔爾波卻像提前看穿了他的心思般，意味深長地在他開口前強調：「要記住，任何能力都是有代價的，瑪雷和彩虹的天空就是個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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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寺一臉困惑地反問：「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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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爾波在一聲輕嘆之後，慎重其事地回覆他的疑問，苦勸：「平衡是不能被隨意打破的，被限制能力的戒指，又何嘗不是它最好的模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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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塔爾波勸說剛落，獄寺有感手中這奇形怪狀的杯子好似成了某種象徵，使他視線不由自主流連在這之上，無法移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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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察覺到他心中所感般，塔爾波伸手將他手中的杯子接過，將其混入雜物堆中擺上桌。墨綠色的杯子與其他物品交錯擺放，在那一瞬間猶如又回到了它最初的模樣，讓他看上去與其他物品並無不同，也不再如方才在他手上時那般，格外的顯眼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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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爾波精準地指在那只陶杯上，藉由它的具體存在來加以比喻解釋：「世界就像這枚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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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長而尖的黑色指甲有規律地敲了幾下杯緣，清脆的聲響劃破沉寂迴響在整個空間，連同杯中的羊奶也因震動而泛起幾圈漣漪，像極了他正在受話語撼動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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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因為沒能被裝滿，使用起來才不必過於小心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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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爾波不疾不徐地說著，隨後他一手拿起裝有羊奶的壺，一手扶著杯緣，小心翼翼地將陶杯斟到最滿，接著說道：「但要是裝得太滿，就會連只是將它穩穩端起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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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他毫無遲疑地繼續往被斟滿的陶杯中倒入羊奶，使液體滿溢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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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寺見狀，慌亂地連忙伸手試圖將壺口扶起，卻在傾身後無意中拉近了與塔爾波之間的距離，使塔爾波的話語似是在他耳邊低語：「甚至一不小心就會灑出來，濺得到處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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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奶被灑落在茶几上，猶如在暗示著未來被過度介入後的難以掌控。然而獄寺尚未意識到他話中之意，只是反射性抽出口袋中的手帕，迅速地將其蓋上，急著吸乾溢出的羊奶，動作慌亂而急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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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壞平衡，就等於是在破壞自然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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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爾波加重語氣的話語使獄寺猛然一愣，他停下了清理的動作，微微抬頭，並在對上塔爾波眼前黑布的同時，意識到手中被浸濕的手帕與他的內心一般，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沉重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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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到獄寺的動作停頓，塔爾波彎了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道：「所以，就順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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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塔爾波用動作示意獄寺不必出手干預這一切的發生，接著自然地一手抓起掛在桌邊的抹布，獨自處理起這桌面上的一片狼藉，動作緩慢卻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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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這樣的混亂對他來說只是日常中的一部分，根本不需要過多的慌張與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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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獄寺卻是神情凝重地坐回椅子，腦中盡是不斷閃過塔爾波所說的順其自然一詞，眼中依舊難掩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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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他能理解塔爾波的話中之意，但當他想起阿綱向他如此託付時所說的一切緣由，便不免感到左右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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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段時間的整理後，桌面上又回到了最初留在他記憶中的那副模樣。同時他也注意到，塔爾波動作看似隨意，卻能使那些雜亂的物品在他的整理下，意外地顯得乾淨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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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不過轉眼間，桌上擺放的每一個物件，便以某種特定規律重回到了原就屬於它們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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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意象讓獄寺在那瞬間，忽然想起了在自己臨行前，里包恩向他提起的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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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獄寺下意識抿唇，難掩不甘地低下頭，說道：「可是……來自過去的我們，就解開了戒指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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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份地坐在椅子上，神態嚴謹地將雙手放置於膝，面上盡是困惑地問：「如果解開枷鎖等於破壞平衡，那過去的我們……不就等於是做了很危險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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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那是『他們』的戒指，不是你們的，所以不能相提並論。」塔爾波想都沒想，便用理所當然的態度向他反問：「那些戒指所屬的世界，難道會和這個世界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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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他的意思後，獄寺只能別過眼默認他所說，沒有再回應他的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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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就算那些戒指得以被解開枷鎖，那也不是屬於他們的戒指，不是屬於他們這個時空、這個世界的物品……那自然無法等量齊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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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都是杯子，也是不同的杯子。」見他像是逃避般的不願回應，塔爾波只能無奈加重了語氣，嚴謹表示：「不能以另一個世界的標準來看待我們的世界，我們的世界有我們的規律，和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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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不能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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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寺當然知道塔爾波所言為何，他的首領自然也深知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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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便有些事不能強求，對他們而言，有些事仍終是無法退讓、無力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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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即便前路黯淡無光，他們還是得一再做出新的選擇，就算只能帶來一點微不足道的改變也好，也許在變化的影響下，能為他們迎來所謂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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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在對上白蘭時他們能夠做到，那麼這次應該也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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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寺神情凝重地望著桌上方才使用的陶杯出神，雙手不自覺地握緊膝蓋，試圖克制壓抑內心情感，與他難以言說的萬般糾結、倍感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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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世界不存在希望也無妨，只要想盡辦法再創造出更多選項，也許就能為這個看不見希望的未來，點上一盞原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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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說服自己般，獄寺在心裡不斷給予猜想肯定，畢竟他們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無論面對什麼困難，都能看見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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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那樣的傢伙……應該也能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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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寺於內心掙扎許久，隨後斟酌了語氣和用詞，略試探道：「如果我們想這麼做，是基於一些不得不的理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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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爾波先是靜默以對他的試探，似是陷入深思，良久後才緩緩回應：「你的理由比世界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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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指我們所認定的世界……」他先是像不願被他人聽見般的輕聲呢喃，隨後才攥緊雙手，提高了聲量說道：「……我們是真的很需要改造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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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在他坦言的那一刻無意間牽動了語氣起伏，在意識到自己失態後，獄寺停頓了思考，在遲疑了好一會兒，才低垂著眼眸繼續將原因詳細坦言：「我們……是為了……為了救我們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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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是曾經的敵人、儘管是個和討人喜歡搭不上邊的傢伙，但他確實是他們的夥伴，這是無可否定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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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自己的喜好無關，那畢竟是他的第十代首領所認定的守護者——因此無庸置疑，也是他的夥伴無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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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獄寺的語氣上，塔爾波能明顯感受到對方的決心，但他表現得越是堅決，塔爾波就越是感到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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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生死更是由不得人啊，十代的嵐守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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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爾波的語氣聽上去明顯帶有一絲無力，雖然就歲數上來說他比一般人要長壽，由高壽的他來如此表示或許難以令部分人信服。但也正是如此，他才有機會見過比一般人要多上更多的生死之事，才比任何人更能體悟到這句話背後所蘊含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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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意志掌控著一切的命運，而命運之所以如此皆有它的道理，並不會因為你無視、或是不知曉道理存在，就不存在所謂『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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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在堅持之下曾經看見希望，希望也並非因你而存有，而是它原就存在，只是在過去那時尚未顯現、還未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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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還是得做點什麼吧？總不能只是坐以待斃啊！」獄寺希望自己能在面上保持微笑，卻始終無法令嘴角真心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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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近似祈求般的困惑低語，問道：「至少把握住每一個可能擁有希望的機會，就能有機會改變，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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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爾波細細地琢磨了他所說之言良久，卻在深思之後，平靜地回道：「你說的選擇是機會，不是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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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會能夠創造，但命運卻容不得人輕易將其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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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時常聽聞有人宣揚自己戰勝了命運，但又要如何驗證命運是被戰勝？而非打從一開始便註定了成就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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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命運，是你沒能抉擇，只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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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抉擇、只能任由命運牽引的殘酷現實，讓周圍空氣彷彿也為之凝滯，壓迫地讓人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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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爾波接著解釋：「就像你只能接受你的杯子，最多就只能裝這麼多羊奶，這不是改裝其他東西就能改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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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寺望著他話中所指的墨綠陶杯，不禁神色僵硬地抿緊雙唇，面色沉重地緩緩開口：「所以……我們才希望能改變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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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寺的無謂堅持於塔爾波而言，與執迷不悟幾乎別無二致。為此他也只能帶著一抹苦笑，撐著身子緩緩站起身，舉起手杖指向那只墨綠杯子，向他嚴詞相勸：「若要強行改變這一切，就等於是在對抗世界的意志。沒人知道會帶來什麼後果，更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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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未說完，他便毫不猶豫地抬起手杖，動作利落而決然地將手杖的尖銳一端狠狠敲在那只陶杯上。隨著碎裂聲響起，陶杯碎成或大或小的碎片飛散，杯中裝盛的純白液體也隨之四濺，流淌在茶几的木紋之間，肆意地擾亂了原有的平靜，讓眼前一切在瞬間再次變得混亂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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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變，一向能是來得艱難無比，也能是來得輕而易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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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會是這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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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杯身的碎裂成片不同，塔爾波的語調堅定而不容置疑。如同利刃般劃開寂靜、刺入人心，讓人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心中盡是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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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事都是一樣的道理，十代的嵐守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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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他們信念相違背的話語簡短而犀利，卻猶如直指真理，為這一切一錘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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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言盡至此，塔爾波轉過身，不再理會桌面上的一盤狼藉，也不願再繼續與他多費唇舌。他舉著手杖，隨手朝掛在牆上的某一只小布袋指去，說道：「把彭哥列戒指帶回吧。然後，再替我告誡十代的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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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違背世界的法則，是會招致不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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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離開，塔爾波的告誡依舊迴盪在整個空間，也縈繞在他的心頭、耳邊，令人無法捉摸，卻又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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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若有似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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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猶似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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