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娜的靈師生涯 - FLOWER 29、樹枝爺爺

天高雲闊，一片鈷藍色的甚是清朗，天光映照小山谷內的寧靜和美麗。艾琳娜跟佐的背後是闃黑的山脈，原野在小路兩旁一片草綠色的結縷草，冷風呼地擦過。

村莊的入口前有棵樹，恰巧天光照在綠樹上，地上斑駁一片鬱鬱蔥蔥的樹影。

佐道：「以前我跟我大哥來過這個村莊一段時間。」

艾琳娜道：「那麼，這小村莊有什麼回憶嗎？」

佐道：「沒有。」

艾琳娜不解道：「那為什麼還要再來呢？」

佐略為一忡，眼神寧和似水：「只是想看看，我曾經見過的人，如今還在不在。」

來到這個小村莊，佐並沒有表明自己的身分，只說「我們是途經過此處的旅人」，村民們自然也非常歡迎他們。

安頓好之後，屋主老婆婆和藹笑道：「若是有空的話，麻煩你們幫我們把菜園裡的菜採收起來。」

艾琳娜跟佐在田間採收了不少南瓜、胡蘿蔔、甘藍還有馬鈴薯，艾琳娜捧著一袋馬鈴薯，卻忽然聽見一聲輕輕的笑，於是偏頭好奇道：「笑什麼呢？」

「沒什麼，」佐淺淺一笑道：「這讓我想起我們一路上也是這樣四處幫助別人。」

艾琳娜亦微笑，爾後遊目四望道：「這個村莊只有幾個老爺爺老奶奶，似乎沒幾個青年啊。」

一個老爺爺提著一箱甘藍道：「是啊，你們真是幫了我們大忙啊。」

回到屋主奶奶的家，艾琳娜朗道：「奶奶，我們採收了好多好多的馬鈴薯！」

一個小男孩也抱著一壺牛奶走進來。「奶奶，牛奶也擠好了。」

屋主奶奶喜道：「啊，太好了，今晚可以煮燉蔬菜還有濃湯了。」

今日的料理做得格外豐盛，附近的鄰居們都過來一起享用晚餐，由於是個小村莊，村民之間經常相互來往幫助，挨家挨戶熱絡親切，尤其又有外地人從遠方而來，餐桌上的氣氛非常愉悅，艾琳娜猛然間將此刻與平時在潘史塔曼家用飯的死氣沉沉做比較。

小男孩從湯盤裡舀起一塊馬鈴薯，張著少一顆牙的嘴問道：「那個樹枝爺爺呢？」

艾琳娜奇道：「樹枝爺爺？」

一個老奶奶說道：「啊，他的話今早又喊膝蓋骨痛，已經躺在床上大半天了。」

村民道：「話說回來，他是不是過不了多久啊？」

另一個村民嘆息道：「希望在他回到天神的懷抱前，他的親人能好好陪陪他。」

旁邊的村民道：「親人？這裡已經很久沒有外地人過來了，更何況是認親？」

老奶奶喟然道：「可是即便是認親，但是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艾琳娜靜靜地聆聽那個樹枝爺爺，沒有留意到佐落寞的表情。

由於這個村莊鮮少人煙，幽靜無息，也非常適合出門散散心。佐獨自走在茂密路窄的原野，有了滿天的銀河，所以他不需要月靈石燈，原野之間密密麻麻的小光點彷彿是天上墜落的幾顆星子，但仔細一看，那是一隻一隻的蜉蝣，它們一閃一滅，一閃一滅，閃爍著悸動，像是在向天神祈求什麼。

是什麼呢？或許是延續的生命吧。佐靜靜站在原野上，抬頭望著滿天的銀河，眼神是那樣的盪漾無垠。

他有時，也會覺得迷惘，覺得自己的雙腳走不到盡頭，眼前一片黑漆漆的，就好像這眼前無垠無涯的原野，不知道如何走出去。

就在這時，一聲細微的沙沙作響。

佐聞聲一看，一個老爺爺披著銀白的波浪長髮，四肢枯瘦如樹枝，緩緩地迎著月光走了過來，他似乎是個月靈力者，因為月光照耀在他身上，如此堅毅挺拔，走路雖一拐一拐的，但他看上去確實不需要拐杖，他神態慈祥，但目光卻隱隱有一抹灰雲蒙在雙眼中，皺紋間隱約看出他年輕時一定是個俊美非凡的男子。

「你是...那時候的孩子嗎？」他的聲音既遼遠，又清朗，實在不像是個沙啞孱弱的老者。

佐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並沒有說話，老爺爺逕自緩緩坐在石頭上，目光越過佐的身影，凝望著美麗的銀河。

良久，老爺爺再次開口道：「你也一起坐下來吧。」

佐依言，默默地坐在他的旁邊。

「吶，你說人死後會去哪裡啊？」老爺爺開口道。

「嗯...回到天神的懷抱吧。」佐還年少，只能這樣想，畢竟他自己也不太確定。

老爺爺道：「吾等住在伊利亞王國以來，大人們一直教導著我們，天神是永恆存在的，吾等要相信天神，那你相信天神真的存在嗎？」

「我不知道。」佐淡然說著，腦中卻猛然晃過艾琳娜他們的身影，他望向星空的銀眸湛然起來。「不過或許因為有了天神，所以才讓我們有機會了解自己吧。」

老爺爺看著佐的眼神凝望有頃，「看來你比我還要明白天神啊。」

佐小心翼翼地道：「你......怕逝去生命嗎？」

「怕？」老爺爺重新端正眼眸，望著銀河：「或許...我就在等那一刻呢。」

佐的眼眸綻放著悸動。

老爺爺清癯的臉上綻放濃濃的悲傷。「我這一生中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人，當我流乾了淚時，才發現我已經遺忘了太多太多的事，就連自己親人的臉龐也看不清楚，你說，我這樣的狀態去見天神，會不會連我自己都忘記了？」

靜默少頃，佐寬慰道：「天神會記住你的。」

「不，這我很清楚，天神並不會去記住這世上的所有人。」老爺爺傷感的道：「假若天神真有大人說得那樣仁愛，可為什麼在人們受難的時候，天神選擇闔上眼睛呢？我上過無數戰場，看過太多死去的人，我卻時常感到無能為力，你知道戰爭中最可憐的人是誰嗎？是人民啊。」他的語氣變得原來的平和：「即使如此，我們卻還是始終相信著天神，那是因為有了天神，我們才有活下去的動力，即便它可能不會記住我。」

雲霧倏地散開，原野上的星河在眼前閃爍，冷漠的墨藍色天空一片明亮，彷彿聞到一股百花盛開的芳香。

「話說回來，你跟那個小女孩接著要去哪裡嗎？」

佐道：「不知道。」

「這樣啊，」老爺爺凝望墨藍天際的遠方，有頃道：「年輕人就是要多出去看看這個世界，你們就會發現這世界有許多非常值得省思的價值。昂首前進吧，盡量勇敢的往前走，這樣你就不會忘記你自己，千萬別像我一樣，到頭來什麼都忘記了。」

人生的路迷離萬頃，但大家最後的終點都是一樣的。如是這樣想，佐突然就沒那麼迷茫了。他輕聲說道：「謝謝你。」

老爺爺似乎聽不清：「什麼？」

佐露出一抹很淡很淡的微笑，「沒什麼，就只是想跟你說聲謝謝。」

一陣清冷的晚風徐徐吹過，吹起一陣斑斕的花瓣，幾隻蜉蝣也隨之飛舞，飛到很遙遠的天邊，無涯無盡。

翌日，佐跟艾琳娜沒有多作停留，於是便與村民們道別離行。艾琳娜經過村莊門口的那一棵綠樹，便道：「原來你認識那個樹枝爺爺啊，他是誰呢？」

佐道：「我的祖父，也就是曾經的葛里芬王，但他似乎已經忘記很多事情了，也包含我們的事。」

艾琳娜赫然睜大眼睛。佐繼續道：「祖父退位以後，為了躲避政治傾軋，我大哥帶他隱居在這一處很少人煙的村莊。」

艾琳娜仍然覺得震撼不已，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淒楚：「你爺爺遺忘了你，你不會難過嗎？」

佐淡然望著草綠的原野。「不會，只要我們都記著多看望他老人家就好。」他雖然與艾琳娜並肩而行，然而他的聲音卻是幽遠而不見盡頭的哀傷。

艾琳娜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只好跳起來，伸手摸摸佐的頭。

佐忽然莞爾起來，把她的手掌捂在俊美的臉龐上。「天神會因為妳的憐愛而動容的。」

霎那間，艾琳娜心中的小花兒遍地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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