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喪禮 - 平靜

邱雪從浴室走出，濕漉漉的青絲在寬鬆的圓領衫上披散著，隨意而慵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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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芊玉手拿起一旁的小毛巾，輕柔地擦拭亮麗的烏髮，每一個動作都伴隨著清新的香氣，在空氣中擴散，驅走了殘留的沉悶，讓心情舒暢、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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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邱雪瞥了眼，發現是胡茵傳的訊息，似乎在問候她最近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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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雪沒有理會，繼續手上擦拭的動作，不過須臾，覺得差不多了便停下動作，將毛巾掛好，而後才拿起手機專心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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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知欄上除了胡茵，還有任婉晴的訊息，邱雪沒有點進去，而是在通知欄上查看。任婉晴沒有說很多，大致上在跟她打招呼、問她是否安全到家，還有此刻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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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雪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滑掉通知，似是不知作何答覆，也似是懶得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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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雪打開胡茵的訊息，看見那句「妳最近還好嗎？」，頓了一下，垂眸、無聲地嘆息，心中百感交集。過了良久，她才緩緩地打出那句「我最近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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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茵幾乎秒讀邱雪的訊息，和邱雪一樣，很久之後才接話，似是不想拆穿，轉移了話題，「這個週末我約了幾位朋友聚餐，出來一起放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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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雪以周末需要加班為由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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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通常邱雪也不會答應邀約，尤其還有不認識的人，但胡茵仍會詢問她，在被拒絕後總會軟磨硬泡一會兒，然而這一次卻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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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噓寒問暖中結束對話，顯得有些陌生，有了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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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驅散的沉鬱沒有消逝，而是躲藏了起來，在角落悄悄成長、擴散。它悄然地與空氣中的清新融合，將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小片寧靜吞噬殆盡，侵蝕那帶著光澤的烏髮，讓其變得黯淡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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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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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暗的客廳裡，光影在電視的投射下閃爍、搖曳，為孤獨的夜晚帶來活躍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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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的色調、迴盪的歡笑，電視機裡搞笑的劇情，這些本該為灰暗的空間帶來色彩和歡樂，然而一切似乎反了過來，將沉鬱的灰暗襯托得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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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雪坐在沙發上無聊地搖晃手中的酒杯，深紅色的液體隨著晃動旋轉起來，帶起彷彿能夠將煩惱一一吞噬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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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呆滯地看著螢幕上引人發笑的角色，好笑嗎？或許吧。她遲鈍地拉起嘴角的笑，笑得勉強，彷彿在強迫自己，皮笑肉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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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几上有一部手機，還有一瓶僅剩四分之一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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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雪一飲而盡手中的酒，將酒杯放在茶几上，試圖再為自己倒一杯，然而也是這時候，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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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雪看向手機，是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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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下手上的動作，靜靜地看著，不知在想什麼，彷彿時間在這一刻是靜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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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鈴聲還在響，令人煩躁的催促，邱雪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呼氣時睜開了眼，一改之前的無精打采和陰鬱，清了清嗓子，接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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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那麼久才接電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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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在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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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美嬌的語氣不算惡劣，但也不友善，類似隨口提一句的抱怨，但被本就心情不好的邱雪放大化了，覺得有些煩躁，回話的語氣明顯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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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說了很多話，邱雪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似乎因為微醺的關係，語調慵懶、反應遲鈍，能感覺到整個人迷離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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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不是喝酒了。」江美嬌察覺到邱雪的狀態，嚴肅地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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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雪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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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說謊呢？反正說了也不會信，就像以往，不管說了多少次，還是一樣，只相信自己認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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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江美嬌開始生氣地說教，邱雪一言不發地全然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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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跟妳說過了！不可以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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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出事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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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外面多少單親媽媽就是這樣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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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在家裡喝也不行，要是上癮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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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酒鬼也都一開始說會節制，但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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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樣會害到妳自己，也會害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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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這些都是為妳好，妳為什麼就是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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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為什麼就不能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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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這些，永遠的以愛為名、永遠的控制、永遠的情緒勒索，每一次、每一次，永遠反复，不會停止，已經、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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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耐到了極限，邱雪情緒失控，她不自禁地發笑，苦澀、疲憊、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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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話？哈哈，」略帶顫抖的聲音，收起苦澀的笑，「那妳有聽我說過話嗎？有嘗試、認真地思考過我說的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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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醉意的真情流露，也似是理智上想再最後溝通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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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已經嘗試過了無數次，但還是幻想著這次能夠不一樣，哪怕這個不一樣到頭來還是會恢復原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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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雪慵懶中帶著認真，平靜地說：「我思考過妳說的話，即使不認同，但最終還是選擇尊重，尊重妳的觀念，不再嘗試改變妳的想法，避免說某些會讓妳激動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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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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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雪深吸一口氣，帶著苦澀的笑，繼續說道：「妳還是一直、一直地觸碰我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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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我過得很痛苦，為了不再那樣下去，我離開了家，自己搬出來住，這樣我就不用再聽見妳那些讓我拼命壓抑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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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我逃出了牢籠，但沒有，我還是被禁錮著，妳一直用妳的觀念、標準來要求我，我一個女生應該怎樣、不可以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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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的另一頭沉默地聽著，邱雪這裡似是因醉意而越說越起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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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說妳對誰都一樣，妳也會勸哥哥不要喝酒，但真的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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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雪回憶起了往事，語調仍是醉意的慵懶和隨意，「還記得我和哥哥想要喝酒的那個時候，妳確實有勸哥哥不要喝，對他，妳是用勸的，但對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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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回到那個時候，平靜逐漸被取代，情緒有了波動，她傷感自嘲地道：「哈哈，是嚴厲禁止、大聲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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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我問過妳為什麼我不能喝酒吧，那時候妳說女生就是不可以，後來我表達出我的想法，妳知道我在意性別議題，所以學會了避開，不再說女生就是不行，而是說妳也一樣這麼要求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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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真的以為我看不出來嗎？我有那麼好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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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被打開的閘門，情緒的洩洪，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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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眶泛淚，「對，我是很常把人性想得很美好和善良，即使被人當面以開玩笑的方式嘲諷，我會告訴自己，他們說話的方式就是那樣，沒有惡意，只是性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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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妳以為我真的什麼都看不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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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溢的淚水，止不住地奪眶而出，在臉頰上留下濕熱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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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體、情緒都感受得到，我不適、厭惡、難受，但我壓抑，」邱雪越說越激動，說到哽咽，說到聲音顫抖，「我不想把場面搞得太難堪，我不想讓人詬病我太敏感，我還想待在圈子裡有人和我說話，所以我忽視感受，我面帶微笑，裝作沒事、裝作開得起玩笑，甚至洗腦自己，他們沒有惡意，只是性格不同愛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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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非什麼都看不出，我只是在看出之後選擇以美化的方式去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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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別把我當傻子，比起價值觀的衝突，虛偽更讓我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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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微醺的關係，邱雪的思緒有些跳脫、散亂，說到最後似乎在說其他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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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沉默，彷彿能聽見彼此心裡的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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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回過神來的邱雪意識到自己說的話過分了，剎那間醉意全無，意識異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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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慌亂地向母親道歉：「對、對不起，我......對不起......」可除了道歉，也不知該說什麼，最後只能匆匆掛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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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爍的光影、迴盪的對白依舊如初，不一樣的是多了隱隱的哭泣聲，將本就沉悶的氣氛變得更加壓抑、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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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縮在沙發上的人影抑制不住地抽泣，似是過於激動而喘不過氣，她大口呼吸，連續的、快速的，吸氣、呼氣，越來越快，越來越慢，逐漸平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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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身體似乎不想就這樣放過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再次湧出，周而復始地抽泣、顫抖，深陷黑暗的漩渦，孤獨、不被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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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恨、自責，想要停止、想要發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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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亂的頭髮、手腕的牙印、熾熱的臉頰，換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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