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當真?!」湯氏驟然從座椅中驚起,雙手緊絞帕子,嗓音裡滲著震驚至極的顫意,那雙平日溫婉的眸瞳此刻迸射出難以置信的厲芒,似要將婆子的話語拆解揉碎以辨真偽。
婆子侷促地搔了下鬢角,臉上浮起尷尬的乾笑,顯是對自身推斷頗有躊躇:「這……也是憑些老經驗揣摩。那丫頭……身前的『氣色』既闊且沉,又屢屢作嘔反酸,委實……」聲音漸次低微,終至囁嚅難聞。
湯氏的目光霎時如鷹隼般銳利。緊攥的錦帕指節因用力而青白。她迅即向徐嬤嬤喝令:「速去!即刻傳喚府醫為明珠切脈!」字字鏗鏘,斬釘截鐵。
徐嬤嬤亦察覺事態重大,匆忙遣小丫頭去請府醫,同時遞給婆子些賞錢,壓低嗓門叮囑:「將你們的嘴縫嚴實了。此事若傳出一字,後果自負。」
姜清妍亦被這猝然變故攝住心神。前世有這等事麼?她細細追憶,似乎明珠曾以家事為由告過長假,如今思忖,怕不正是暗中去墮胎?心中五味雜陳,憐憫與宿命之嘆交織。
正當她深陷思緒,姜陶方姍姍踏入。他一臉困惑:「出了何事?緣何動用府醫?」目光在屋內逡巡一圈,不見明珠身影,竟渾不顧湯氏面如寒霜。
「老爺……」湯氏話梗喉間,聲若蚊蠅。
姜清妍卻毫無顧忌,移步上前,語調沉穩:「父親,此事責不在娘親。娘親身邊的二等丫鬟明珠,您可識得?」眸光若有深意。
姜陶含糊頷首,眉頭緊鎖。他昨夜在那小院中睡沉,晨起用餐才風聞明珠被綁一事,詳情未明。初時還以為自身私隱敗露,故匆匆趕來。
「父親,」姜清妍轉了柔腔,「畫虎畫皮難畫骨。那明珠平日看著柔順乖巧,孰料昨夜竟被當場拿獲與小廝行苟且!她矢口自辯清白,娘命婆子查驗,未料……竟恐已身懷六甲。」語帶三分惋惜,七分鋒銳。
「哐啷!」姜陶手中茶盞猝然砸落案上,發出刺耳碎裂聲。杯底迸裂,滾燙茶水四下漫溢。他臉色鐵青,目眥欲裂,彷彿遭受滅頂重擊。
「父親!」眾人驚呼失聲。屋內狼藉一片,小丫頭慌忙上前清理。
姜清妍面上故作驚惶,眼底卻深藏譏誚,溫聲勸道:「父親息怒。那丫鬟若果真懷了不知來處的野胎,發賣出府便罷。」嗓音春水般柔緩,內裡卻蘊著不容置喙的決斷。
姜陶聞言,額角青筋暴突如蚺,眼前陣陣發黑。他昨夜枯等明珠竟成泡影,她卻與旁人廝混還珠胎暗結!此乃奇恥!他憋得面色紫脹,深知此刻絕不可暴露與明珠牽連,只得強作鎮定,厲聲掩飾:「國公府素持家聲嚴正,怎容此等穢事!」語調沉悶如石碾,怒意灼人。
湯氏無暇細思,只覺自己失察,明珠昔日拒婚的端倪早該留意。此時垂淚自責,渾然未見姜陶的異樣。
姜清妍心中暗自稱快。她雖知明珠落至馬廄出自己手,但見姜陶如坐針氈之態,更感痛快。遭人背叛的滋味如何?竟如此不堪一擊!她唇邊彎起一抹冷峭弧度。
不多時,府醫匆匆趕至,先行查看明珠狀況,復返稟報。明珠確有身孕的消息宛如驚雷炸響。
姜陶眼中燃燒著憤怒與怨毒:「既如此,速備落胎湯藥!將那賤婢發賣出去,勿汙我府邸清靜!」字字淬冰,寒意刺骨。
湯氏本欲照辦,卻被姜清妍截斷話頭:「母親、父親,珠胎暗結,豈盡是明珠之錯?至少揪出那禍胎之父。若縱容此等卑劣之徒潛藏府中,豈非留患於身側?」言辭冷靜,卻直指要害。
姜陶冷哼:「定是昨夜那姦夫無疑!」
「父親容稟,」姜清妍正色道,「昨夜與明珠被捉姦在床者,乃馬房周騰。女兒實難相信,明珠竟會與那等醃臢之物長久私通……乃至結下孽胎?」語鋒銳利,步步緊逼。
姜陶一聽姦夫竟是馬房那老醜鄙陋的周騰,氣得三尸神暴跳,恨不能立時拔劍將明珠劈作兩截!
姜清妍清冷的聲線在堂中迴盪,字字如刀:「明珠遭此大劫,那禍胎之父竟銷聲匿跡。此乃品性敗壞,更是毫無擔當!如此毒瘤,焉能容於高門?」語調雖平,卻滿斥鄙薄與憤怒,無形羅網已然鋪開。
姜陶眼皮狂跳,一股涼意竄上脊背,唯恐引火燒身。
湯氏聽得火冒三丈,面色鐵青,從齒縫迸出決斷:「先將明珠收押!嚴加審訊,必要查個水落石出!」
徐嬤嬤領命而去。然面對詰問,明珠只失神地撫著微隆小腹,目光渙散遙望虛空,再無半點反應。
湯氏見她形容枯槁,連連嗟嘆。昔日光鮮靈巧的丫頭,竟落至此等地步,如何不令人扼腕?
姜陶僵坐半晌,終尋得契機,藉口公務抽身離府,背影倉促。
姜清妍折返水雲居,即召來凌雲:「去,盯緊明珠。但有絲毫動靜,即刻報我。」
凌雲領命,身影融入暮色。昨夜明珠欲尋姜陶時,正是凌雲悄然尾隨,一擊致暈,灌下秘藥後棄於馬廄——此乃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時下之金貴,斷無可能再娶明珠。姜陶這邊?前世棄如敝屣之態猶在眼前,今生命運交疊,他終將如何割捨?
明珠被囚於陋室,任憑風起雲湧,始終緘口如石。
這一日,府中上下謹言慎行,行走間猶如踏冰而行。僕役們皆知主子心緒惡劣如暴風將至。私下交頭,明珠之事已是茶餘焦點:
「放著現成管事娘子不做,竟惹這等禍事?」
「金管事一家怕不是氣炸了心肺!」
「唉,萬幸未曾娶進門,否則……」伴著一陣幸災樂禍的低笑。
亥時將過,姜清研仍無睡意,心中隱隱不安。暗影忽至,凌雲現身於前:「明珠……情勢危急。」
姜清妍心頭一沉,帶著玲瓏悄然潛往囚禁之所。房門緊鎖,濃烈血腥之氣已自門縫透出,觸鼻驚心。
凌雲果斷踹開窗櫺,攜姜清妍翻入室內,玲瓏留守窗外。月色與遠燈交錯,屋內景象幽暗淒厲。
姜清研只見明珠臥於地上血泊之中,氣息奄奄低微呻吟。她急趨上前:「明珠!醒醒!究竟何事?」
明珠迷濛間望見姜清研,嘴角艱難扯出慘笑,血沫沿著唇角汨汨而下:「小姐……是奴婢……對不住您……對不住……」斷續未盡之語,伴著一口鮮血。
姜清妍欲攙扶她,手臂卻被一把死死攥住:「夫人……煩勞稟報夫人……請……大夫……」語音微弱急促,彷彿最後一縷遊絲。
話音方落,五指驟然鬆脫。那一刻,天地歸寂。姜清研怔立當場,胸口一片空茫冰涼。
「小姐,」凌雲聲沉似水,「人…已香消玉殒。」他望著躺臥血泊、面色如紙的身影,復又看向姜清妍月白衣袖上沾染的點點暗红血渍,眉峰紧锁:「此等血污,恐损您清誉。」指尖微動,不知從何處拈起一束素白絲帕,動作利落卻輕柔無比,躬身細細為她擦拭皓腕袖口,小心翼翼不觸及肌膚分毫。
姜清妍低頭凝視那雙冷玉般的修長手指拂過袖間暗紅,復又遙望明珠冰冷軀殼,眼神如古井寒潭般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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