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俠之顛笑江湖

第一章

一面石碑，碑上刻著『泰山派』三個大字。

一道黑影，黑影對著石碑發出一聲輕哼。

寅時中，泰山丁劍龍的大弟子柳中鵬一夜未眠。

他正以手代劍，一招一式的演練丁劍龍新授的『飛虹劍法』。

黑影，那道會對石碑發出聲響的黑影，正由柳中鵬窗前一掠而過，身形之迅捷猶如山貓，且未帶出些微響聲。

若非柳中鵬正面對著紗窗，絕難發現，因此他即刻追了出去，卻因奔行帶出足音，竟將二師弟克百里驚醒。

克百里聽聞異聲，一個翻身，疾追而出。

黑影人因柳中鵬和克百里毫無掩飾的追逐，知道自己的行蹤已然敗露，因此轉由山下奔去。

克百里一出房門，才知柳中鵬正在追逐黑影人，便更加勁跟上。

泰山門下就屬克百里輕功最好，因此他加勁疾追竟令柳中鵬落後一大截。

眼看克百里已將追上黑影人，不料眨眼功夫竟不見了影。

他四處張望找尋，偏就找不著，再注目前望，竟已到了泰山出入口。

此時柳中鵬也已趕到，一見克百里，當頭即問：「人呢？」

克百里喪氣的道：「對方身手太快，不見了！」

柳中鵬氣道：「這隻賊老鼠不知在玩什麼花樣，我們可要小心些，免得屁股被咬了個洞還道是風大。」抬頭向天望了一眼，心想是別睡了，便道：「我到後山練劍，你先回去吧！」

克百里道：「這麼一折騰我也睡不著了，大師哥！不如我陪你到後山練劍，你使『飛虹劍法』讓我開開眼界。」

就這樣，兩人到了後山峽嶺，柳中鵬一遍遍的演練劍法。

克百里就在一旁細心觀看，看到精妙之處便喝聲采，雙手跟著舞動的學了幾招。

直至日頭東昇，兩人這才往丁劍龍寢房行去，欲向丁劍龍請安，不料未至寢房便遇師父迎面而來。

兩人忙上前躬身稱道：「師父！」

丁劍龍見兩人額上泛汗，問道：「你們到什麼地方去了？該不是又溜下山了吧？」

柳中鵬忙道：「沒有！沒有！弟子是到後山練劍去了。」

柳中鵬平日裡雖是有些胡鬧，在丁劍龍面前可是一點不敢亂來。

他本欲將黑影人夜闖泰山之事告知丁劍龍，卻聞三丈之外有人疾奔而來，凝目一望，不禁皺眉忖道：「是三師弟！平日裡見他穩重細心，有條不紊的，怎麼今日這般慌張，有些失常？」

思忖間，來人已至面前。

丁劍龍問道：「甚麼事？」

孟周應道：「少林掌門無爭大師來訪。」

丁劍龍喃喃自語道：「無爭大師怎麼突然來了？」隨即問道：「人在何處？」

孟周道：「大廳等候。」

丁劍龍聽說人已到了大廳，轉身便朝大廳方向而去。

柳中鵬低聲問孟周，道：「無爭大師來做甚麼？是不是上次我們在小和尚碗裡放了老鼠肉，被無爭大師知道，他是興師問罪來的？」

孟周道：「不知道，八成是！」

柳中鵬伸手敲孟周的頭，道：「甚麼不知道又八成是！」

孟周的頭好像一點知覺也沒有，仍道：「我說八成是，是因為他臉色凝重，好像有人欠了他幾佰萬。」

柳中鵬一臉恍然，道：「原來是我倒他的會！」

克百里擔心的道：「大師哥！無爭大師會是為了我們在小和尚的缽底鑿洞嗎？」

柳中鵬道：「誰知道！八成是！」

說罷，自己忍不住一笑，自己敲著腦袋，自語道：「自己都說不知道了還八成是，真糊塗！」

隨後又道：「我們跟去看看。」

一行四人來到大廳門外，丁劍龍帶著柳中鵬三人一道入廳。

克百里和孟周因為心虛，所以躲在丁劍龍身後，不敢上前行禮。

柳中鵬雖然偶而有些胡鬧，但是禮數絕不敢忘，縱使心虛，依舊上前抱拳一揖，心底卻在暗自祈禱：「謝天謝地！我先謝了，你可得保祐，別讓無爭大師興師問罪，免得師父要我負荊請罪。」

心底雖在嘀咕，口中卻已恭恭敬敬的道：「晚輩柳中鵬，見過方丈大師、無相大師。」

無爭大師似乎是忘了柳中鵬的惡作劇，他點頭微笑，問道：「柳少俠別來可好？」

見了無爭大師的微笑，柳中鵬好像吃了定心丸，趕忙答道：「託大師之福，晚輩很好。」

無爭大師微一頷首，臉上笑容即斂，側頸對著丁劍龍，道：「貧僧此行，一來是報訊，二來是與丁掌門共商策略。」

丁劍龍心中不禁有股不祥之兆，問道：「不知方丈欲報何訊？」

無爭大師嘆道：「近日江湖中風波疊起，想必丁掌門時有所聞。」

丁劍龍道：「方丈所說，可是各派掌門失蹤之事？」

無爭大師正容道：「正是！」頓了頓接道：「丁掌門可知，武當玄空道長亦於前夜失蹤。」

無爭大師這一說，大廳眾人皆自一驚，心中亦各自暗道：「想那玄空道長何許人，竟也失了蹤，這…難道武林氣數將盡？」

丁劍龍忍不住問道：「玄空道長在何處失蹤？」

無爭大師道：「武當山！」

此言一出，眾人更是驚駭，登時大廳一片寂靜——

過了許久，丁劍龍方問出句話：「可有搏鬥的痕跡？」

無爭大師道：「玄空道長在寢房中消失，沒有搏鬥痕跡。」

孟周突然插口道：「玄空道長或許是發現敵蹤追了去，一時未能回轉，不見得是失蹤了。」

無爭大師道：「老衲原也是這般設想。」

柳中鵬道：「難道不是？」

無爭大師道：「不是！」一頓接道：「據玄空道長的弟子說，近日因各派掌門失蹤之事頻傳，故而玄空道長寢房四周，皆派有弟子輪番守護，因此玄空道長只需出得寢房，他的弟子必有所見。」

丁劍龍雙眉微皺，道：「莫非玄空道長的弟子…並未見玄空道長離開？」

無爭大師搖頭嘆道：「這正是貧僧不解之處！」

無相大師一直未曾開口，此時才道：「老衲與敝派掌門師兄此來，是希望與丁掌門共商對策。」

微頓嘆道：「以目下的情勢來看，只怕過不得幾日，這災禍就要降臨在我少林了。」

丁劍龍黯然道：「在下亦覺災禍臨身，只是不知如何自處！」望向無爭大師續道：「貴派可是想好了應對之策？」

無爭大師嘴角泛起一絲笑意，道：「貧僧是有一計，只是難保萬無一失。」

丁劍龍道：「願聞高見。」

無爭大師道：「玄空道長令弟子在房外守護，這雖是條好計，但是來人的確厲害高明之極，他能在武當門人眼前來去自如，而又不露痕跡的劫走玄空道長，更令玄空道長毫無回鬥之力…」

一嘆續道：「這是個可怕的敵人！」

柳中鵬聽無爭大師之說，似乎一昧的長敵人志氣，心中真覺得不是味道。

但聽他道：「縱使對方有多麼可怕，至多也只是個人，只要是人就有對付之策。」

「不錯！」無爭大師臉露笑容，道：「依貧僧之見，咱們不妨將計就計，任由來人截擄，再令人隨後跟蹤，如此就不難查出來人所在，進而救出各派掌門。」

眾人一聽無爭大師之言，無不點頭稱許。

惟有無相大師搖頭嘆道：「對方既能無聲無息的劫走玄空道長，想來必也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到我少林寺中，將我掌門師兄帶走。」

略一停頓，接道：「如此，見不到來人，又如何跟蹤？」

大廳上又是一陣沉寂，因為誰也無法回答無相大師的詢問。

約莫半盞茶時刻，孟周突然冷笑道：「無相大師必然已有良策，何不直說了。」

其實，丁劍龍心中也自明白，無爭大師此計必然與他有關，而且早已做好打算，因此無相大師之問，不過是礙難開口罷了。

無相大師臉微一紅，輕咳了聲，望向丁劍龍，道：「老衲這個辦法，可要委屈丁掌門了。」

丁劍龍肅容道：「這事關係武林安危，既然用得著在下，大師儘管請說，委屈之言再也休提。」

無相大師『嗯』了聲，心下暗自將那丁劍龍稱許一番。

開口道：「如若老衲料得不錯，對方下個目標就是丁掌門，老衲之意……」

雙眼深注丁劍龍，道：「希望丁掌門就寢時勿做防範，任由來人施計，我們也好將計就計。」

丁劍龍奇道：「然而無人防守，如何得知在下何時被擄？又如何跟蹤？」

無爭大師接道：「貧僧已經做好打算，由無相師弟暗中守在門外，貧僧則躲在丁掌門房內。如此，來人就再高明，也難掩人耳目。」

無爭大師這話說得未免太滿，柳中鵬心中實在不服，正想潑他冷水，孟周已搶先開口了。

孟周問道：「大師的妙計果然不差！但是對方若是夜裡不來，偏等在白天劫人，這又該如何？還有，大師可保證家師安全？」

孟周這一出口，柳中鵬不覺暗自好笑，更是老大佩服，因此轉望無爭大師，待看他如何回答。

無爭大師被孟周問得一怔，繼而微笑道：「少俠問得是，老衲不敢保證令師安全，但盡所能而已！」

丁劍龍責備的瞪了孟周一眼，對著無爭大師拱手道：「小徒無知！大師勿怪！」

無爭大師笑道：「令徒心思敏捷，有此一問當是不錯。」

轉對孟周道：「令師白天將在你們的視線範圍內，在眾目睽睽之下，諒那人也不至膽大於此。」

語聲一頓，接著嘆道：「到目前為止，我們只知道有個陰謀在逐步展開，卻不知是何陰謀，甚至連來人面目也未能得見，各派掌門一個個失蹤，又無跡可尋……」

搖頭一嘆，道：「與其說是失蹤，倒不如說是突然在這個世界消失！」

丁劍龍也跟著一嘆，卻未說話。

又過片刻，天已大亮，丁劍龍招集門下弟子齊聚練武場，將近日武林中發生的事情，詳細說與門人知曉。

然後便讓他們各自組隊，每一組是五個人。

當門人各自編排好隊伍，丁劍龍便將無爭大師的計劃說明，且再三交代，每組的五個人，萬不可分散，以嚴防敵人傷害落單之人。

待一切安排妥當，丁劍龍和無爭大師，便在大廳中拼起棋來，只因兩人皆是此道高手，一局棋殺來殺去，誰也佔不了便宜。

在這種非常情勢中，丁劍龍和無爭大師還有這種興緻，倒也叫人佩服！

反是柳中鵬、孟周及克百里三人，如臨大敵，絲毫不敢放鬆心情，全神戒備守在大廳裡。

日近正午——

丁劍龍的六弟子岳峰，領著一名三十歲左右的青衫儒生，向大廳而來。

柳中鵬聽聞腳步聲，向門外一望，道：「有人來了！」再回頭去瞧丁劍龍和無爭大師，兩人卻不為所動，依然貫注在局盤上。

克百里將視線由丁劍龍手上，移至柳中鵬臉上，道：「我出去看看，該不是抓到老鼠了。」

岳峰領著來者到了廳外，見克百里迎了上來，即上前拱手叫道：「二師哥。」

克百里微一頷首，目光望向岳峰身後的青衫儒生，正待好好的對他上下打量，岳峰已先開口。

他大聲道：「這位朋友不是……」

他本是要說：「這位朋友，不是令各派掌門失蹤的賊老鼠。」

他們泰山派門下都管偷偷摸摸、藏頭藏腦的人叫「老鼠」。

岳峰差點脫口叫出老鼠，幸好即時吞下，否則就太失禮了。

他隨即改口，急著說道：「是幽蘭山莊來的，他要求見師父。」

青衫儒生不明白岳峰的突然轉話，也不明白岳峰，為甚麼會這樣大聲的，對待自己師兄。

他搖搖頭，忖道：「也許是師兄弟不合吧！」

師兄弟不合是各派皆有的現象，他不想多做理會。

因此青衫儒生只一皺眉，道：「小生是幽蘭山莊袁老爺的家丁，奉家主人之命，特來拜見丁掌門。」

克百里見青衫儒生儀表出眾，本道他是幽蘭山莊袁申甫的子侄，不料他竟只是袁申甫的一名家丁。

忍不住心中讚道：「好一個溫文儒雅，瀟灑俊秀的家丁！真是不能以貌取人！」

口中卻道：「待在下稟報一聲。」

丁劍龍雖已聽見他們的對答，但眼看自己一、二十顆白子，在無爭大師的包圍之下，不知如何自救，一顆白子拿在手上，幾乎快被他搓出油來了，還是在舉棋不定。

待得克百里入廳來，還是頭不轉、目不眨的，瞪在局盤上，只是簡單的一句：「請他進來！」

青衫儒生搖著手中長扇走入大廳，雙目望向局盤上被包圍的白子，搖頭嘆道：「自救已然不及，如何奢望救人！」

他這一說，使得丁劍龍突將手中白子，放入黑子的包圍中，眉開眼笑的道：「自殺了！」

隨即抬頭看著青衫儒生，問道：「如何？」

青衫儒生笑道：「置之死地而後生，倒是生存之道。」

無爭大師起身對著青衫儒生合什一揖，口中道：「施主深藏不露，老衲眼拙，倒要請教施主尊姓大名？」

無爭大師藉著一揖之勢，暗發了一股力道，緩緩擊向青衫儒生。

青衫儒生不躲不閃，回了一揖，化去這道暗勁，微笑道：「小生不過是幽蘭山莊袁老爺的一名家丁，賤名不值一提。」

無爭大師因發出的一股內力，被青衫儒生巧無聲息的化去，更認定他是造成武林大亂，四處截擄各派掌門之人。

丁劍龍聽那青衫儒生自稱是袁申甫的家丁，也正自起疑，故而起身拱手，道：「公子忒謙了！袁老爺子和家師乃是故交，與在下也頗有交情，他的家丁在下是見過的，若說幽蘭山莊有像公子這般儒雅的『家丁』，在下見過必然牢記在心，豈有不識之理？」

丁劍龍認為青衫儒生來意不善，認定他必是易容喬裝而來，因此兩隻眼睛直盯在青衫儒生臉上，希望能看出破綻。

青衫儒生一笑，道：「丁掌門久未駕臨敝莊，自是對小生有所不識，幸而，小生只是代家主人送請柬來的，掌門人識不識得小生，也無關緊要。」

說著，伸手入懷取出一張請柬，遞給柳中鵬，再由柳中鵬交給丁劍龍。

丁劍龍接過請柬，心中仍不免打突，因而以眼暗示柳中鵬、克百里等，守住大廳出入的門戶。

青衫儒生看在眼底，心中有些得意，臉上也不免露出笑容，對於丁劍龍的以眼暗示只裝做不見。

丁劍龍一見青衫儒生現出得意的笑容，更是生出警戒之心，他緩緩打開請柬——

請柬一開，他不由自主的屏息靜氣，露出莫名的懷疑。

柬中，並未飛起矇人雙眼的粉末，更未有沾手即亡的毒藥，只有另一張紙條寫著：『送柬來者，申甫之弟。』

丁劍龍見了這一小張字條先是一怔，一怔的同時，腦中閃過袁申甫三位胞弟的姓名，當寄起袁申甫的么弟，終於寬心笑道：「閣下原來是『佳公子』袁南秀，難怪這般飄逸出塵，瀟灑俊秀。」

無爭大師一聽這青衫儒生，正是名滿江湖的『佳公子』袁南秀，不禁一怔，繼而笑道：「原來施主便是佳公子，老衲眼拙，多有得罪，還望公子見諒。」

無爭大師及丁劍龍這般客氣，反倒使袁南秀對自己的惡作劇，感到不好意思，因此他忙道：「方丈言重了，若不是小生一時興起，開這麼一個玩笑，方丈大師又怎會對小生見疑？」

說著一揖，再道：「方丈！丁掌門！恕罪！恕罪！」

無爭大師、丁劍龍也回了一禮，道：「不敢！」

袁南秀在家中排行老么，因為長年在外，又是見首不見尾的武林奇俠，故而見過他，知道他是袁南秀的，寥寥可數。

幽蘭山莊袁申甫則是家中老大，年以耳順，膝下唯有一子，卻是自小體弱多病，且經常病臥在床。

袁南秀送來的請柬，正是袁申甫之子——袁常松的喜帖。

袁南秀倒也不是，專為送一張請柬而來泰山。

只是聽聞近來江湖多事，而那生事之人已往泰山而來，因此趁送柬之便，暗中調查一番。

丁劍龍手接請柬，沉吟著道：「離下月初三尚有十來天，此處距離幽蘭山莊不過三日夜的行程……」

望向袁南秀，道：「在下下月初三另有要事纏身，只怕無法親道幽蘭山莊道賀，還望見諒！」

不待袁南秀答話，自又接道：「在下命小徒柳中鵬代為赴宴，想來，袁老爺子是不會見怪的。」

袁南秀忙道：「既然丁掌門有要事纏身，由令徒代為前往也是一樣，家兄自是不會見怪。」

丁劍龍這才釋懷，展顏道：「如此甚好！」

袁南秀見事已辦妥，總算對得起自家家丁，便拱手一揖，道：「那麼小生告辭了。」

原來，送請柬上泰山，是袁南秀硬從家丁那兒『搶』來的差事。

袁南秀對待傭人、下屬，總是『和藹可親』的，既然『搶』了人家的差事，自然是非辦妥不可。

袁南秀既已起意告辭，丁劍龍只好趕忙還了一揖，道：「公子慢走。」

旋又對岳峰道：「你送袁公子下山。」

袁南秀再對丁劍龍、無爭大師抱拳，便隨岳峰下山。

丁劍龍目送袁南秀，忽聞背後『咦』的一聲，響起柳中鵬驚詫的詢問聲，道：「無相大師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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