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寫手札記 - 《夜市魘》第三章〈歸途〉

持續下了一個月的雨終於停了。

連日的大雨讓基隆的街道多了幾分黏膩，但廟口夜市依舊熱鬧。

我的滷肉飯攤前排著長長的隊伍，小志不時過來幫忙打下手。

「阿發哥，你看。」

小志指著天公廟的方向，「好像有什麼不一樣。」

抬頭望去，廟前的石獅子眼睛似乎格外明亮。

這讓我想起師父的話：

「當石獅子的眼睛發亮時，就是新的『送行日』到了。」

「阿雪姨，幫我顧一下攤子。」

我對著對面的麵攤老闆娘喊道，然後拉著小志往廟的方向走去。

廟前的香爐今天的煙特別濃，白煙不往上飄，反而橫向流動，指向那條熟悉的巷子。

才八點不到，街上已經開始出現那些特別的客人。

「看，那邊。」

我指著一個拐角。

一名穿著軍裝的老人正在那裡張望，手上拿著一張泛黃的船票。

「他是...」

「高砂丸的船長。」

我輕聲說，「每次送行日，他都是第一個出現的。」

小志正要說話，突然打了個寒顫。

不知何時，我們周圍已經聚集了好幾個穿著老式服裝的人。

他們有的提著行李箱，有的抱著包袱，還有抱著孩子的婦人。

「今天不一樣。」

我注意到他們的表情有些許變化，不再是往常的茫然，而是帶著某種期待。

就在這時，遠方傳來了汽笛聲。

不是平常那種淒厲的聲響，而是一種溫和的呼喚。

那些人影突然躁動起來，紛紛往港口的方向移動。

「阿發哥，我們要跟過去嗎？」

我點點頭。

這幾十年來，師父從未讓我跟著走到港口。

但今天，我感覺應該要去。

沿著宵小路往下走，路的兩旁忽然出現了許多早已消失的老建築。

茶館、料亭、雜貨店，全都亮著燈。

櫻花亭的紙門敞開，隱約可以聽見三味線的聲音。

當我們到達碼頭時，已經聚集了上百個人影。

他們安靜地站著，望向海面。

霧氣漸漸散去，露出了一艘發著微光的船。

「高砂丸。」

我認出了船身上的名字。

船上站著一個人，是我的師父。

他朝我點點頭，然後轉向那些等待的人群：

「諸位，久等了。該回去了。」

那些人影開始陸續登船。

有人回頭看著基隆的街景，有人向我們揮手。

小志站在我身邊，淚水無聲地流下。

「原來，這就是送行日。」

他說。

「是的。每隔很久，會有一次機會，讓他們真正踏上歸途。」

我從口袋裡掏出那本藍色帳簿，翻到最後一頁，「師父說，要等到新的守護者出現，他們才能安心離開。」

當最後一個人影登上船時，晨曦的第一道光線穿透了霧氣。

高砂丸緩緩駛離港口，船身逐漸變得透明，最後消失在朝陽中。

我們回到廟口時，天已經亮了。

石獅子的眼睛恢復了平常的樣子，香爐的煙也重新往上升。

小志看著我手中的帳簿，欲言又止。

「以後，就交給你了。」

我將帳簿遞給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歸途，有些只是需要等待的時間長一點。」

遠處傳來漁船的汽笛聲，這次是真實的聲音。

廟口的攤販們開始準備新一天的營業，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但我知道，那些故事永遠不會真正結束。

它們會繼續在基隆的雨中、在廟口的街巷間流傳，等待下一個被選中的守護者。

而現在，是時候回去繼續賣我的滷肉飯了。

畢竟，總要有人留在原地，為下一個迷路的靈魂指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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