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远门就会失忆的男人

闫佩伦是个演员。

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演员，至少在三十岁前。

那时他年轻气盛，觉得自己就该演主角，不演主角简直天理难容，然而总连小配角也拿不到，一定是导演没眼光，或是老天待自己不公，他想，但我到底该不该坚持做演员呢。

由于赚不到钱，因此他二十来岁时干过很多其他职业，比如主持，微商，还有养鬼人。

他至今都觉得最后这个职业简直是太诡异了，诡异到从小就性格开朗的他以为自己被生活逼出了精神病，那个心理咨询师的微信他到现在都还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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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漂的生活很累，不对，闫佩伦是从内蒙去了北京，那应该算南漂。

总之，那阵子他真的很累也很衰，演话剧赚不了几个钱，上节目也提不了知名度，当微商真假掺半了卖产品都不够吃几顿饭，免疫力的殊死挣扎让自己痛苦不堪，老家的父母又面临了身心双方面的危机。

眼见着日子望不到头，这一年又快过去了，干脆，回家养牛去吧。

家里也不一定有牛，他叹了口气。

算了，有啥养啥吧，总得养点东西。

他站在北京初冬的公交车站，风顺着气管灌进肺里，已经开始有点冷了，但还比不上老家。

北京车水马龙，可他要等的那辆公交车怎么也不来，再不来，试镜就要迟到了。

其实也无所谓，不管迟不迟到，都很难被选上，闫佩伦早就悟到这个悲惨的事实了，因此他不算焦急，反正也有后路了，试镜失败就回家。

等啊等，冷风灌进肺里被捂热后又呼出去，来来回回的车一辆又一辆，那辆公交车还是没来，闫佩伦跺了跺脚。

“你好......”闫佩伦回头，一个俊俏的男人微张着嘴欲言又止，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风衣，真是抗冻，闫佩伦挑了挑眉：“有什么事儿吗？”

男人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不说话，看得闫佩伦打了个寒战。

“咳咳，”闫佩伦打断了男人的注视，“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男人礼节性笑了一下，“就，看你背影挺好看的，打个招呼，想认识你一下。”

神经病吧这，闫佩伦皱了皱眉，但转念一想，走在这北京的大街上，谁知道上一秒擦肩而过的路人下一秒会不会突然飞黄腾达，这哥们长得标致，说不定以后能在演艺圈里闯出名堂，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于是他也勾起嘴笑了一下，“你好，我叫闫佩伦，你呢？”

“我叫张卓行，呃......”

公交车在这节骨眼到站了，混杂着柴油的气扑到闫佩伦脸上，他向着张卓行摆摆手说，哥们，我先去试镜去了，咱俩加个微信吧，之后慢慢认识，你微信号多少？

公交卡贴上感应器，清脆的扣款声响起，身后的人迟疑几秒说自己没有微信。

闫佩伦疑惑地歪了歪头，这年头怎么还有年轻人没微信？

“那没事儿，电话，电话总有吧，你电话多少？”他站在前门口，公交车门正在慢慢关闭。

“我也没有电话。”

这人真是奇了怪了，车子启动了，闫佩伦晃晃悠悠地跑到车尾，拉开车窗，喊出了自己的电话号。能联系最好，联系不上也就算了，大城市里能见上一面说几句话就已经是缘分了。

闫佩伦！你能看到我是吗！张卓行的声音在风声和机箱轰鸣声中飘飘忽忽。

你这话说的，大白天也没沙尘暴，谁看不见谁啊，闫佩伦喊着，看着黑色风衣越来越小，于是缩回脑袋关上了窗。

视线回到车内，前座的大爷正回头盯着自己，闫佩伦尴尬地笑笑，抱歉，抱歉，吵到您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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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佩伦拘谨地坐在小塑料凳上——不是他怯场，身边挤了太多的人，根本没法舒展身体。几十号人扎成一堆，坐在舞台上，闫佩伦是其中的一个脑袋。

他在乌泱泱里，周围全是凳子头发眼睛手和脚，他也是乌泱泱的一员，乌泱泱的不知名的小演员。

一盏盏射灯照下，正好有一个照着闫佩伦的头顶，也许很耀眼，闫佩伦不清楚第三视角的自己此时是什么样的，他只知道在自己的第一视角，他就是一件平平无奇的商品。

站在聚光灯中央理应是松弛的光芒万丈的，但他现在只是缩在聚光灯下。

一堆人端着破板凳在舞台上挤得满满当当，和导演的距离比测视力表时跟表的距离还要远。同行们一个接一个毕恭毕敬走上前去自我介绍，又一个接一个坐回来。时间很短，节奏很快，百里挑一这种抽象的词汇变得无比具象。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这个场景下感到海阔天空前途无量，只有压抑，沉默的压抑，亢奋的压抑。

是的，闫佩伦知道自己至少是有点天赋的，在这种逼仄压抑前途晦暗的场景中，他也能自然而然地亢奋起来，不是乐观不是自信，就是无端的亢奋，他几乎从不用担心自己调动不起情绪，每次干拔的状态都很好。

到他了，他站起身，穿过一堆凳子和腿，向导演鞠了一躬。

“导演好，我叫闫佩伦，毕业于天津体育学院运动与文化艺术学院，有较多表演经验，这是我的正面，这是我的侧面，这是我的背面，这是我的另一个侧......”

“回去。”

闫佩伦转回面对导演的方向，再次鞠躬。

话都不让人说完，一点礼貌没有，他坐回自己的凳子，光再次笼罩着他。

其实你早就清楚，闫佩伦对自己说，你只是路边摊里一个最最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即使有射灯试图照出你的光泽，仍然没人会想买下你的，顶多瞅你一眼就走了，你早就习惯了。

虽然是冬天，但周遭的空气因过分聚集的人口而变得粘稠潮湿，阵阵瘙痒蹿进脑神经，漫长的沉默中他与湿疹对抗。

终于，身旁的人纷纷站起，他端起板凳，跟着人潮缓缓下台，异常的亢奋劲儿慢慢下去了，倦意涌起，疲倦，困倦，厌倦。

天已经黑了，他深深叹了口气，又没被选上，还是没钱，得了，继续坐公交吧。

车子开得慢慢悠悠，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唉，今天这顿要不然就当减肥不吃了吧，过阵子回家了肯定得胖。闫佩伦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的眼泪滑出眼角，他揉了揉眼睛，眼角的皮肤微微泛痒。

下车后闫佩伦还要走一段路，夜路里他一直垂着眼，实在没精力去关心别的事儿了。

“闫佩伦。”

闫佩伦吓得原地起跳，一瞬间精神抖擞一点儿也不倦了。

瞳孔捕捉到一张人脸，是白天公交车站旁的那个......张卓行，对，张卓行。

黑色风衣使他几乎融在了夜色中，闫佩伦真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自己身边的，他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向后退了两步，揉了揉眼，“不是哥们，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吓人啊！”

“不是，这都大半夜了，你怎么还在街上呢？”闫佩伦缓过神后感觉很奇怪。

“呃，我，”张卓行挠了挠在风中左摇右摆的头发，“我不知道去哪儿。”

“你这是......”闫佩伦疑惑了几秒，“被房东赶出去了？”

对方愣了愣，随即狠狠点头。

“那你这穿这么薄就大半夜睡街头啊？”闫佩伦的同情心开始泛滥，虽然可能同病相怜这个词更合适，“那，要不然，你先在我房间里凑活凑活呢？”

“......张卓行？”

对方在沉默，饥肠辘辘又事业不顺的闫佩伦感觉再站几分钟自己就要忍不住挂脸了。

“也行，谢谢你......”

即将爆炸的闫佩伦终于带上张卓行，向他的小地下室走去。

一路上他们断断续续地聊，闫佩伦聊着聊着突然感觉哪里怪怪的，张卓行像在采访自己一样，自己的事儿是一点也不说。

“诶我这说了一路了，”闫佩伦在家门口停下，“聊聊你呗，你是哪儿人啊？”

张卓行站在门口看着闫佩伦，一言不发。

闫佩伦又开始皱眉，这不会被我碰上一个套我私人信息的诈骗吧。

他仔仔细细从张卓行的头发丝一直看到鞋底，试图找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你说话呀！”他加大音量。

“我不知道。”

什么玩意？闫佩伦积攒好的怒气一下子乱了气口，他简直被这四个字听愣了。

“我说，我不知道我是哪儿人，我忘了。”

听到这句话的闫佩伦本该十分震惊，但他现在完全愣住了，什么也没反应过来，又好像什么都反应过来了。

他刚发现，奄奄一息的灯泡只照出了自己的影子。

“我是鬼。”

闫佩伦从来没有觉得北京这么冷，比呼伦贝尔还要冷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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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凌晨四点，当闫佩伦被痒醒时，他昏昏沉沉的脑袋一边努力克制抓挠的欲望，一边努力说服自己只是做了一场荒谬的梦。

克制住了挠破皮肤的动作，但还是没克制住开门的手。

“早上好，你起得真......”

闫佩伦砰一下把门狠狠关上。

昨天晚上就突然被关在门外了，没想到今天一早上又吃了顿闭门羹，张卓行摇摇头，不太好吃，还是胡辣汤好......诶......胡辣汤？我可能是河南人？

闫佩伦正巧开门，张卓行立马说：“闫佩伦！我可能想起来我是哪儿人了！我应该是河南的！”

然而对方没有理睬，张卓行于是絮絮叨叨地跟着他走到包子铺买了俩大白馒头又走回地下室，一路上闫佩伦什么反应也没有。

突然看不到我了吗......

闫佩伦正一心一意地吃着手里热腾腾的馒头，水都不喝一口就硬往胃里咽，张卓行都怕他变成噎死鬼。

“你天天就吃这个啊？”

“还有番茄炒蛋和番茄蛋......”

含糊的声音突然愣住。

“汤？”张卓行舒了一口气，“别装了闫佩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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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佩伦真的很绝望。

最近回呼伦贝尔最便宜的一趟火车在下周，即便如此银行卡里的钱也是岌岌可危，本想着节衣缩食熬过这几天，可这又被他撞上个什么东西啊......

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出门晒晒太阳去去阴气。

正当他，一个人，独自，走在街上时，一张小广告迎面而来。

英语辅导/心理咨询一对一刘老师
电话：xxxxxxxxxxx
这一定是天意。闫佩伦攥着纸片，好像攥着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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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嘛？！！”

这位英语老师兼心理咨询师感觉自己刚开张就好像是接了个大活儿啊。

“你是说你看见一只鬼一直跟着你还和你说话？！”

闫佩伦点点头。

“Hold on hold on......”咨询师扶了一下眼镜，“那......ta现在，在你身边吗......”

闫佩伦欲言又止。咨询师毛骨悚然。

“咳咳，那个，小闫......呃，闫佩......”咨询师正努力控制自己的舌头，“佩伦啊，你有什么宗教信仰吗？”

“没有。”闫佩伦感觉这个刘老师比自己还不淡定。

“那，那不就好了，”闫佩伦觉得这位咨询师的声音像哨子一样具有穿透力，“佩伦呀，大家都是唯物主义者，那你还怕什么呢。”

“可是......”闫佩伦感觉哪里怪怪的，似乎就是因为这件事超出了自己的认知逻辑才要害怕吧......

“害！我觉得呀，你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了，要不你去医院挂个心理科精神科什么的查查呢？你别担心啊，现在医疗技术很发......”

“刘老师，”闫佩伦感觉自己心如死水，“我要是有钱挂号检查，我还会打您的电话吗。”

哨声断了。

“那，那咱加个微信吧，佩伦你看我这也没怎么帮到你，钱我就不收了，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儿你可以跟我在微信上聊，然后那个就是，我这儿就不用来了哈，线上聊更方便。”

闫佩伦和他身边飘着的张卓行就这么莫名其妙被送出了门。

刘......这什么字儿？他看着咨询师那正儿八经的微信名陷入沉思，估计是真名。名字里有不常用字还是挺酷的，但有时候也很尴尬，比如他之前就被人叫成“闰佩伦”，于是闫佩伦毕恭毕敬叫了对面一声“迅哥儿”，然后开始了无实物表演的瓜地刺猹。

这么想想自己现挂能力还是很强的，闫佩伦在心中认可了一下自己，刚要离开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了幽幽的大悲咒，这一刻，他就知道他俩都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哎呀，你说说，我又不伤害你们，你们为啥都这么怕我呢......”耳边又传来张卓行幽幽的声音。

所以大悲咒真的没用吗......闫佩伦心里凉凉的。

张卓行摇摇头，想啥呢真是，我又不是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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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佩伦觉得自己想通了。

治也治不了，甩也甩不掉，他放弃挣扎了。反正火车票的钱也凑不够，干脆今年也不回去了。

可不能把脏东西带回家里。

哎哎，说谁脏东西呢，张卓行就坐在闫佩伦身边。闫佩伦感觉他有读心术，自己心里想的什么他好像都知道。

从刘旸那儿回来之后（闫佩伦特地查了，这个字儿念“yáng”），张卓行一路跟着闫佩伦回了家，闫佩伦也懒得拦着他在门外了，感觉与其等他不知道啥时候穿墙而入还不如直接毕恭毕敬的欢迎光临。

“不是张卓行你为啥就一定要盯着我不放呢，这大北京城有一堆条件比我更好的人值得你上身，你说你看上我啥了我改还不行吗......”闫佩伦欲哭无泪地看着坐在身边的张卓行。

“因为你能看见我啊，”张卓行回答得笃定，“闫佩伦，这是最重要的。”

不是哥们你这给我整的有点动情了，咱别搞煽情行不行，闫佩伦语塞。

“我说真的，我又不是恶鬼我不想去夺舍谁，我只是不想再忘记更多事情了。”

张卓行是一只莫名其妙没上天堂没下地狱没进冥府的鬼，每当他穿梭过一片人群或是车流，记忆就会被搅得一团乱，越来越乱，潜意识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再这样飘荡在大街上了。

闫佩伦听得一愣一愣：“也就是说你跟我待一块儿就不会再失忆了？”

“那是，我甚至都想起来自己是河南人了。”

就你这口音也不像河南人啊，闫佩伦对此深表怀疑。

不是那我为啥能看见你呢？？这真的，真有点儿吓人。连闫佩伦眼角的泪痣都在表达巨大的疑惑。

只是“有点儿”吓人吗，张卓行凑近了闫佩伦忽闪忽闪的眼睛，我感觉你当时可是都快哭出来了呢。

闫佩伦一时不知道把视线往哪儿放，干脆闭上眼睛。

“呃，这样，我呢，可以让你住在我这个阴暗潮湿的小地下室，我也不收你钱，你也没钱嘛，”他闭着眼睛正襟危坐，“但是！但是啊，你也不能一点付出没有就白吸我阳气，行不行？”

行！声音又突然从后脑勺传来，闫佩伦又吓一哆嗦，悄悄睁眼往后瞄，正巧对上对方那种“嘿嘿早就猜到你要回头找我”的调侃眼神。

那你说说你能提供给我啥，我可不愿意单方面为你付出啊这位到处乱窜孤独灿烂的鬼朋友。小动作被抓住，闫佩伦干脆正面硬刚，紧盯着张卓行的眼睛目不转睛。

“呃......”

虽然张卓行的支支吾吾让闫佩伦觉得自己十分有气势，但是怎么感觉后面吃亏的好像是自己呢。

“我还是能给你很多东西的。”虽然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信心但反正张卓行看着还是很真诚的。

闫佩伦挑眉：“比如？”

你能让我爸妈别吵架吗？你能帮我找到活儿吗？那你能治好我的皮肤病吗？

张卓行的头就顺着这个横轴左转右转呐，闫佩伦看他摇头看得眼花缭乱。

那你能干啥呀？闫佩伦都无语笑了，你总不能帮我挣钱了吧。

诶？

养牛羊马跟养鬼应该差不了多少吧。

一只肥羊能卖个两千，一头壮牛能卖两万，一匹好马......舍不得卖。

那......一只鬼能卖多少呢？

闫佩伦突然感觉自己是商业大亨。

这肯定行！他热血沸腾。

不行！我觉得这不太行！张卓行作为一只鬼此时感到瑟瑟发抖，闫佩伦你要怎么卖我啊......

哎呀张砸你别害怕！养牛羊马是卖身，养鬼可以卖艺啊！卖我的艺，只要你跟客户打打招呼，接下去让我展现一番驱鬼的手艺，这钱不就稳稳当当到手了嘛！

佩伦你有没有觉得你这个有点像诈骗啊，张卓行感觉有些许诡异......

但也不是不行就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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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行你悠着点啊，别太狠了，咱不搞伤天害理的事儿，咱就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好吧，”虽然这个缺德点子是自己想出来的，但真到执行的时候闫佩伦又怂了，“你就给客户开开窗户关关灯，扯扯被子拍拍肩就行了嗷，别真把人吓出毛病了。”

“哎呀行啦，行啦，”张卓行感觉自己已经快背出来闫佩伦的嘱托了，“你要是真怕那咱就直接停手呗，我其实也可以给你提供情绪价值的......”

“行，那我再说最后一句，”一贫如洗的闫佩伦毫不犹豫地将钱放在了情绪价值前面，“找个看起来有钱的人家，见好就收，不经意地留下广告，然后就跟我打配合让我‘制服’你，懂了吗？”

“我是鬼我不是傻鬼。”张卓行现在有点想先收拾一下这个唠唠叨叨的人。

“行，那就祝我们开张顺利！卓行你出差顺利！”

门终于掩上了。

闫佩伦蹲在家里无所事事又心急如焚，于是惴惴不安地上微信跟刘旸聊了几句有的没的。

刘旸说自己现在可能处于双相情感障碍的躁期，也可能是焦虑症什么之类的，反正闫佩伦知道刘旸应该是一句话没对，但有个人聊天分散注意力也不错，他这个业余心理咨询师还蛮好的，嘴碎但幽默且有时富有哲理，而且还不收钱。

此时的闫佩伦不会知道，他们第一次开张就顺顺利利地赚了五百块，这会儿倒是有钱买火车票回家了。

他也不会知道，这将成为他们最顺利的一次开张。

他更不会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张卓行觉得刘旸是个有钱人。

总之，在张卓行第二次出差的第二天，当闫佩伦接通陌生号码的第一秒听到哨子般的声音时，他就感觉事情不太对劲了。

还能怎么办......张卓行又没微信，只能闫佩伦跑过去把他叫回来了......

不是张卓行是傻吗？他不是也去过刘旸家吗？从哪儿看出来他有钱的啊？！有没有考虑过我要怎么让刘旸不发现驱鬼大师是我啊？！

闫佩伦痛苦地站在刘旸家门口，沉重地敲响了大门。

门打开了，露出一张方脸。

“您......您好......”哨声有点抖。

闫佩伦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他压了压帽舌，沉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

显然刘旸把这两天倒吸的冷气都缓缓吐了出来。

他好像把我当救命稻草了，闫佩伦想着自己一度也拿刘旸当作救命稻草，在感叹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的同时，愧疚感和羞耻心不禁让脸发烫。

“刘先生请移步门外，待鬼魂散尽之时我便会通知你。”闫佩伦此时此刻十分庆幸自己台词课上没有摸鱼，台词功底好歹是没有全还给老师。

“行，那大师我就不打扰您了......”刘旸把门关上后，闫佩伦靠在门上长舒一口气，终于糊弄过去了，太不容易了。

诶，人呢？环顾四周，闫佩伦竟然没找到张卓行。

“张卓行，张卓行——”闫佩伦摘下口罩，以气若游丝的音量呼唤他的搭档，“出来啦——没时间玩捉迷藏了——”

他手上捏着一张义乌出品的黄色符纸，抖动时发出劣质纸张独有的声响，很脆很干，似乎下一秒就要裂成一堆纸屑，悉悉索索的在房间里显得格外响。

“不是张卓行，你别闹啊，”闫佩伦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真没空陪你......”

闫佩伦毫无征兆地撞上了身后的墙，他感觉有人在自己背上放呲花，没等身体因重力下滑，什么东西迅速贯穿了胸腔，他被活生生钉在了墙上。

他发不出声，只感觉有液体正从嘴角流下，肯定不能是口水，他没那么多口水。

完了，我突然看不见张卓行了，张卓行突然变恶鬼了，我这可咋整啊。他捏着义乌符纸的手在空中晃了晃，显然是徒劳，他开始后悔自己没去寺庙或道观里买几张正规符纸了，好歹还能殊死挣扎一下。

刺穿他的东西突然抽了回去，闫佩伦向前一扑，发软的手扶上了面前的椅子，堪堪维持平衡没有倒下去。

连一口气都没喘过来，椅子也被甩飞，闫佩伦看见星星点点的红色飘洒在空中，心想坏了，鬼没驱走，我好像也要变成死鬼了，刘旸这房子不能要了。

张卓行，你说说我也没虐待你也没亏待你，你这么大怨气是为啥呀......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这下子视野里全是星星点点的闪光，天旋地转，耳朵里有只麦克风在啸叫，声音忽远忽近，是真的没力气爬起来了，闫佩伦感觉死神正在给自己盖被子，被子一点点裹紧身体，他说不上是温暖还是冰冷。

诶到底是死神收我还是黑白无常呢......闫佩伦整不太明白自己的命隶属于哪个部门。不管死哪儿去，各位神神鬼鬼您们都多担待哈......我这辈子干过最缺德的事儿就是招摇撞骗当驱鬼师，这不就遭报应了嘛......千万别让我上刀山下火海去十八层地狱啥的......小的真怕了，小的下辈子再也不敢了......

恍惚间闫佩伦感觉自己被拎了起来，脖子上没觉着被舌头缠上，那应该不是黑哥白哥了，他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想看看死神到底长啥样，可能是瞳孔涣散了，光线亮得刺眼，他眯着眼缓了好几秒，终于看见了死神的......兔牙和虎牙？

“......张卓行？”闫佩伦这会儿用不着刻意降低音量都气若游丝了，“你是真一点儿都不含糊......直接把我揍死了啊......”

“脑袋是不是让鬼给贯傻了，你仔细想想那能是我吗。”张卓行试图抱起闫佩伦，但对方选择靠自己的努力一点点站了起来。

又摔回地上。

咳咳咳......喉咙里一股血腥味，闫佩伦擦了擦嘴角，居然干干净净的。

“咋了这是。”张卓行明知故问。

“别管我感冒了。”闫佩伦已读乱回。

“行了行了，”张卓行把闫佩伦扶到椅子上坐好，“你也真是点儿背，遇上个脾气大的，好在还算不上恶鬼，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闫佩伦把自己全身上下摸了个遍，除了淤青之外没有别的伤，胸口完完整整的没有对穿，这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你咋搞定的？”

“我感觉你可能出事儿了就赶了过来，一到现场可惨烈了，你被......”

“诶诶诶，”闫佩伦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这个，这个就不用说了，我知道自己有多惨，你就讲你怎么搞定那个暴躁鬼的吧。”

呃我就说你这人是我的，ta可能比较讲义气，也可能看我从天而降气势比较足，就走了。张卓行说得云淡风轻，说得闫佩伦感觉自己额头青筋一跳一跳，这话也太奇怪了吧？！

地上怎么没血......是张卓行都收拾干净了？还是我根本就没吐血？闫佩伦看着正常无比的地板再次恍惚。

“哎，闫佩伦，”张卓行拉回闫佩伦神游的思绪，“怎么你刚知道我是鬼的时候这么怕，这会儿都要被弄死了反而不怕了？我长得有这么可怕吗？”

“死都要死了害怕还有啥用啊，”闫佩伦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好笑，“再说了那不是见多不怪嘛，我当时那是怕鬼又不是怕你。”

“而且啊，我要是真马上就死了张卓行你还能有心思逗我？”闫佩伦终于缓过了劲儿，身旁萦绕的冰冷散去，人也没那么虚了，智商马上就回归了。

“那个......大师......您......”门外颤抖的声音飘进房间。

哦莫！闫佩伦立马噤了声，聊半天了，都忘了外面还一直站着个刘旸呢。

他捡起被甩到地上的帽子，紧紧压在头上，又摸出在口袋里被挤得皱巴巴的口罩戴在脸上，清清嗓子打开了门。

“刘先生，”闫佩伦举起一只手打断刘旸蓄势待发的一连串疑问，“鬼已驱走，无需担心，想必你不是什么活该被鬼缠身的恶人，驱鬼的钱，也就不必收了。”

“啊......所以大师您没事吧......”刘旸还是问了出来，“刚我听到屋里动静好大呀......”

“如果没有技术含量的话，岂不是你也能自己驱鬼了。”闫佩伦感觉脸又烫了起来，“刘先生，就不多说了，告辞。”

他端正体态，气定神闲地走下楼梯，离开刘旸的视线后终于松下劲儿，拖着自己发酸的腿，像丢了魂一样：“不搞了不搞了，到时候真把命搞没了。”

身后张卓行哼了一声，感觉是在嘲讽自己，但闫佩伦没底气怼回去了，他认了。

张卓行的手捂着已经洇湿的衣服，看不见的血从指缝溢出，一滴一滴落在楼道里，他庆幸闫佩伦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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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鬼揍人也是后反劲儿啊，闫佩伦本以为好了，没想到一回去就开始不省人事，在地下室躺尸了好几天命才终于完完整整地回到身上。要不是地下室没窗户，估计自己的魂儿真的得飘走，闫佩伦彻底清醒后想献唱一曲《时间都去哪儿了》。

差点把命搞没之后，没那么一贫如洗的闫佩伦觉得情绪价值也挺重要的。

“所以你能完整地给我解释一下到底啥情况吗这是？”

在得到情绪价值前，他首先得搞明白为什么自己不明不白就差点没了命。

其实张卓行也有点懵，于是他们两人讨论了半天终于拼凑出一个合理的故事了。

张卓行出差时，刘旸这个倒霉蛋被暴躁鬼缠身了，好巧不巧捡到闫佩伦的驱鬼名片于是病急乱投医，好死不死闫佩伦以为真是张卓行，着急忙慌跑过去千里送人头，张卓行过来救场的时候闫佩伦半条命都飞出去了，最后张卓行莫名其妙赶走了暴躁鬼闫佩伦也搪塞过了刘旸，the——end——

就这故事要写成剧本，不定得多少人骂了，闫佩伦后怕的同时疯狂吐槽。

你写了也拍不出来，建国以后不许成精没听说过吗，张卓行陪了一句吐槽。

那你是什么玩意儿，闫佩伦笑出了声，两个人仅仅对视了一秒，差点笑得拧成一团。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糊口啊，张卓行确信自己真没办法帮闫佩伦赚钱。

接活儿呗，闫佩伦就说了俩字儿一个儿化音加一个语气词，格外洒脱的同时又有些没底气。

要不然你试试看去演戏呢？当演员来钱快。你看你长得还行演技也不错，之前我都恍惚了还以为你真是来驱我的。张卓行突然想到了个好点子。

哥们，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学表演的，接的活儿就是演戏啊，闫佩伦义正言辞地给张卓行辟谣，在北京当演员，来钱不一定快，但钱走得是真快。

张卓行很认真地思索，那别把戏路定得太死？我看你挺幽默的试试看搞喜剧呢？说不定就闯出名堂了呢。

实不相瞒，大学的时候就涉猎喜剧了，有啥演啥，演到现在我都快三十了，攒下来的钱还没咱俩挣那五百块多，说着说着闫佩伦心脏有点痛。

一人一鬼都沉默了，果然能赚钱的手段要不缺德要不犯法要不就又缺德还犯法。

不管了！闫佩伦双手举起宣布睡眠时间已到，决定将所有苦恼都托付给明天的自己。

都睡这么多天了还困？张卓行酸了，他也想睡觉，但鬼睡不着。

那你睡不着就躺着呗，闫佩伦端着手机往床边上挪了挪，他点开微信的小红点，让我看看谁给我发了消息，哦莫，居然是刘旸，闫佩伦心脏咯噔一声。

：佩伦最近身体还好吗

问这个干啥？闫佩伦心脏又咯噔一下。

：前两天有点小感冒，在家躺了两天就好了

你怎么样啊刘老师

他斟酌着每个字，两句话足足组织了好几分钟才发出去。

：我挺好的，就前几天做了挺多噩梦，感觉家里闹鬼了一样，突然就想起来你了[捂脸]

闫佩伦真的想捂脸了，我知道你家闹鬼了，还是个特别暴戾的鬼。他抬眼看到张卓行静静地躺在身边，心中暗喜，还好他脾气好，要不然我完犊子了，睡个觉都得被他压死好几回。

神游这几分钟功夫他没有回复刘旸，他也不知道该说啥。

刘旸又发了一条消息，他可能在这几分钟里想到该说啥了吧，闫佩伦这样想着，点亮了屏幕。

：电话里我根本没告诉大师我姓什么

闫佩伦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

你别担心，已经好了。他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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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低着头干嘛，抬头看看天呀。”张卓行跟了一路觉得实在奇怪，闫佩伦在街上走路好像只看路，真是心无旁骛啊其他什么也不看，他不会试镜的时候也这么卑微这么萎靡吧，要真是这样那怪不得总不成功。

你上一边子去！闫佩伦抬起头来，眼睛差点被阳光晃瞎了。

我叫你看天又没叫你看太阳，你这不纯活该吗。张卓行笑起来的时候那几颗很有意思的牙齿闪闪的，闫佩伦揉揉眼睛说，我看你这张小白脸都觉得晃眼。

眼见着又一个路人拿困惑的目光盯着自己，闫佩伦扶额，这是都把我当精神病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能看见我确实可以属于精神病的范畴。张卓行不怕被盯着，没人能看到他在大马路上飘啊飘啊飘，于是他悠哉悠哉道。

哎不是这光天化日之下的......闫佩伦纳闷了，你这个鬼怎么不怕太阳？

你那都是刻板印象，张卓行摊摊手，别的鬼不知道，反正我没事儿。

闫佩伦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再多说了，他生怕再说两句，还没走到公交车站就要被抓进精神病院了——五百块也不够躺很久，还是得出来找活儿。

幸好试镜的时候张卓行乖乖地等在门外，没有在房间里看着自己演戏或者是在屋里飘来飘去，不然闫佩伦的信念感真的会崩塌。

今天的人没有上次那样多得可怕，浑身上下都舒服不少。就算拿不到这场话剧的男一号，拿个配角也应该是手拿把馅了吧。

从剧场里走出来的那一刻，阳光再次打了闫佩伦一个措眼不及，大冬天的这太阳可真怪呀。

但确实很暖和，他慢悠悠走在街上，突然就咧开嘴笑了出来，哎呀，今天可真不错。

你多笑笑，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啊，可比这太阳还灿烂。张卓行也笑起来，也许是闫佩伦的笑容真的太有感染力了。

真的假的，闫佩伦挑了挑眉，声音带着懒洋洋的笑意。

还能骗你不成？张卓行感觉自己常年阴冷的风衣也被晒得很热乎。

闫佩伦笑起来真的比冬日的暖阳还要温暖，至少张卓行是这么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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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接到一个活儿。”闫佩伦捧着手机突然道。

“那不是挺好吗。”张卓行刚想祝贺就看到闫佩伦神色古怪，“怎么的，啥活让你犯难了啊？”

是档线上喜剧类竞技节目，叫《一年一度喜剧大赛》，闫佩伦说这节目是米未搞的，质量应该差不了。

那你干嘛还一副不想接这活儿的表情？张卓行很不理解。

“主要是人家要有搭档，”闫佩伦叹了口气，“我这找不到搭档啊。”

“那我跟你搭档呗，”张卓行原地做了几个popping动作，“你看看我这舞台表现力还是很好的，说话也经常能把你逗笑，咋样？”

“你可拉倒吧，谁也看不到你摄像头也拍不出你，我跟你搭档那纯属于精神病独角戏。”闫佩伦扑哧一下乐了，放下手机看着张卓行才艺展示。

“这样，我改个名，就叫......”张卓行认真思索起来，“祐维，张祐维。”

——张卓行是鬼，那张祐维是人啊，你闫佩伦跟张祐维合作不就行了嘛。面前的人振振有词，闫佩伦一瞬间都迷糊了，到底他是在逗我玩还是在很认真地想办法啊。

“不是，张......你这纯唯心主义啊？”闫佩伦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叫他什么。

“就这么说定了！张卓行是我的曾用名，以后就叫我张祐维，新名新气象，我定助你扭转乾坤蒸蒸日上！”张祐维似乎对新名字很满意，虽然闫佩伦完全不明白他突然改名到底是为啥，新名新气象这个理由听起来实在是太牵强了。

“行，张祐维，那然后呢？”虽然不理解，但是尊重。

“这样咱俩组合名就可以叫......”张祐维想了几秒，“又一轮！”

“不是那为啥你的名字在我前面，那就不能叫欲言又止吗？”闫佩伦彻底玩进去了。

“你这喜剧节目你搞个欲言又止，你是要演默剧啊？”

“那咋了，我演独角默剧，那我以后就是海拉尔小卓别林了。”

两个人的脑洞越来越飞，不过最后还是飞回现实了。

别想太多了，先试试再说，不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呢。张祐维说。

好，闫佩伦答。

又一轮的寓意确实比欲言又止好，后来闫佩伦想起这件旧事，暗自感叹，土豆说得真好，晋级就要承受痛苦，淘汰也必须创作生活，一轮又一轮的魔咒永不消失。

也许生活的真谛真的被张卓行参透了，死过一次的人确实应该比活着的人更通透。可能，当他的名字改成张祐维的时候，就是又一轮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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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不得不对人生的巧合表示惊讶。刘旸也收到了节目组的邀请，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至于他俩的组合名该叫什么，之后再说吧。

闫佩伦收拾行李准备启程米未，其实没多少东西，把自己带上就差不多了。

哦对对，还得再带个鬼。

“该走啦！”闫佩伦在门口喊。

“我？我也要去吗？”张祐维指指自己。

那不然呢？闫佩伦有些奇怪，你是要留在这儿看家啊？

“我就不去了，”张祐维的语气很平淡，但闫佩伦觉得有点闷，“米未离这里太远了。”

啊？闫佩伦更疑惑了，距离......是问题吗？好像没啥阻碍吧......

理解错啦，张祐维笑了笑，不是走不动的事儿。

只是走得太远，我就会忘了这里的事情。

闫佩伦突然想看看张祐维的眼睛，他有些好奇此刻那双眼睛里会是什么情绪，还有映在瞳孔上的自己，又是什么情绪呢。但张祐维低着头。

这样啊，闫佩伦也垂下眼，那咱就重新认识一次呗，又一轮嘛。

肩膀被揍了一拳，他没躲也没还手，身体轻微晃了晃，面前的人笑着骂了自己两句，骂得一点也不脏，闫佩伦也笑起来，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直到再也笑不出声，闫佩伦依旧低着头，也许现在张祐维也想看看我的眼睛，他想。

那行，那我走啦，闫佩伦挥挥手，那你等我回来吧，可能很快，也可能要很久，这得取决于我在啥时候被淘汰。

“好，我等你，希望能等得久一点。”

在门关上的一瞬间，闫佩伦听到张祐维在喊自己的名字。

咋了——他对着门喊。

“前程似锦。”

好，前程似锦。闫佩伦贴着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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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旸的创作能力真不是盖的，闫佩伦又很擅长表演，他们的本子就跟时间一样，轻而易举地过了。

我一定要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张祐维，闫佩伦说到做到，立马坐上了回去的公交。

“祐维哥！我海选通过啦！”他带着满脸笑意推开了门。

居然没在门口，莫非蹲在厕所里吗，闫佩伦挑挑眉走进房间。

“张祐维！我回来啦！快出来迎接你马上要飞黄腾达的小闫！”

张祐维——张祐维——张祐维——

叫了好几次人还没出现，闫佩伦突然想起一些可怕的回忆。

“张祐维？张祐维？别捉迷藏了快出来吧！你你你......别给我整这出啊！”

房间里空空荡荡，心脏泵着血液直冲天灵盖。走廊床底衣柜洗手池，哪里没人，一切都像他离开前一样没有变化。混乱的鼻息变成白雾缠上眼睛，眼前一片模糊。

张祐维！张祐维！你人呢？！张祐维！张卓行！！

“张......”

他喊不动了。

他低着头，一个人静静地站着，像一枝深插在土里的枯枝，不倒，也不活。后背一阵一阵地发麻，他一直站到全身发麻，最后终于一头栽倒在床上。

不是说好等我的吗，人呢。

我可不像你啊，走得太远就忘了以前的事儿，我记着呢，咱说好的，你等我回来。

那天晚上闫佩伦没有回米未。他一个人躺在小床上，房间里唯一发光的东西是和刘旸的聊天界面，反光的东西是他的眼睛，很亮很亮。他给刘旸发了三百条消息，可能还不止。他从没有一个晚上发过这么多消息。

闫佩伦你可真是个精神病啊，鬼来的时候你恨不得下一秒就甩掉他，真走了你怎么还睡不着觉了，你拿鬼压床当安眠药使啊。你还真想和他搭档做喜剧啊。

他整夜都在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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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岁的闫佩伦在一喜里没走多远就淘汰了，他总算攒够了钱，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路边的算命师傅说他会在三十岁那年走事业运，于是三十岁的他再战二喜。

刘旸找到了新搭档，仨人的第一场表演就获得了满堂彩。

闫佩伦尝试了独角戏，立刻淘汰，他一个人撑不起一个舞台。这走运不会走的是霉运吧，他回到观战间看其他小组的作品，笑得很开心，大家都这么牛，我还是回家养点啥吧。

后来的故事确实出乎他的预料，他每一次助演都很出色，在十四个作品中当了十四次舞台上的小亮点。闫佩伦这个名字也在最后的颁奖典礼上出现，他手足无措地走上了颁奖台，在那之后又走去了更多地方，他走得很远很远，走到了自己此前想都不敢想的远方。

大师真说准了，闫佩伦知道这不是正确的价值导向，但他更清楚自己一定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他想他应该没忘记以前的事儿，他可能有病，但不是健忘症。

他后来再也没犯过皮肤病，也不知道是因为伙食好了，心态变了，还是谁走的时候帮他带走了这个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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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天气真的令人对未来充满憧憬，凛冬时想快点入夏，盛夏时又想过冬。

闫佩伦安安静静地坐在街旁的长椅上，头顶有大树遮荫，但还是热得很，手里的风扇从没停过。

为啥不回米未大楼里吹空调呢？

因为他太想逃离喜剧监狱了！哪怕十分钟也好。

“那就是放风啊！”不得不说，吕严这张国嘴真的比什么国手国足的含金量高多了。

耳朵上塞了耳机充当耳塞，效果不太好，还是得买个降噪的，闫佩伦想。但好歹暂时远离了直人怪人吐槽役女装大佬写本狂魔，足够安静了。

人发呆的时候并不会大脑一片空白，曾经的人生片段像弹窗一样左一个右一个跳出来，真像走马灯啊。

有歌声，闫佩伦在脑海中检索着这是啥时候听过的歌，没什么印象了，但感觉似曾相识，大概是从潜意识里飘出来的吧。

是吗？怎么听着这么真实呢，他不太确定，难道是耳机突然开始放歌了？但这歌我好像是没听过啊，他集中精力仔细辨别着歌词。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qj5Ktx4pj

鸟儿忽略了天空
树叶忽略了风
往往最亲近的人呐
最容易彼此忽略......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CScNU3sKC

不知不觉中他已听入了神。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AL2TZA5u7

......一些孤独的人
坐在双人的长椅
看着路灯熄灭
没人在乎是苦是甜
渴望着一份永远
偏偏等来的还是苦恋
往往最用心的人呐
最容易被忽略......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Z5h7siYM0

闫佩伦突然心悸。

耳机里没歌。

扒下耳机，歌声不再飘忽，从头顶轻柔地清晰地流过耳膜。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H7Op5NDjr

哪怕是他又一次失败
像个笑话
期待中的那份美好在哪里呀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xpSMI9ef8

他猛然抬起头。大脑里的弹窗如潮涌至，几乎占据了全部意识，闫佩伦怔怔地盯着头顶的大树。

“美妙的街心花......”

歌声也停了，世界停止运转，弹窗成山成海，是中病毒了吗。

黑色风衣从树杈间轻盈落到闫佩伦面前，衣摆带着风扑到他脸上，热的。

衣服还是很黑，头发白了。

“闫......”名字呼之欲出，但止步于此，“诶......？”

“你好？”他蹙着眉，又礼貌地笑了笑，“请问，咱们......”

“认识。”

我是闫佩伦啊。

好像是隐隐约约有印象，是以前的事情了吧，他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我是叫什么来着......

“我，我叫......”

“张祐维。”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2q7df3ZsN

闫佩伦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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