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說，你的使命是半年後給旁邊桌子的人遞上鹽死去 - 歷經弦音，找回初心（壽命餘下163天15小時42分56秒）

「知道嗎？峰跟他女朋友分手了，她還跑上門到便利店大哭大罵耶。」

「呃……我當然知道。」

不單只知道，我好像還成了幕後原兇——不知不覺中。

「我莫名其妙被指著鼻罵——『就是妳這小偷偷了我男朋友嗎！把他還給我！』還有很不明所以的說——『把我的婚禮和幸福還給我！』」

「…….」

「開玩笑。比起Nirnava更喜歡Gun&Rose、Linkin Park或Bon Jovi的人……男朋友？誰要啊。不過歸根究底，我根本暫時不想找什麼男朋友。」

「呃、在評論妳的愛情觀是否偏激前，無論如何我都要先跟妳說聲抱歉。」

「道歉？向我？為什麼？」

「總之、呃……各方面來說真的很抱歉。」

包括被甩掉的女朋友小姐，抱歉。阿門。願上帝和佛陀保佑你。

——我身於餐廳裡頭。

玲在短訊寫小個大家都較方便的時間。內容是「吃餐飯談談吧，啾啾。」估計是跟峰一樣，在我辭職前找我說說話。事實也是如此。

　只是沒想到店長在時間點上早了她一步。沒辦法，這位長期當值通宵班的夜貓子，並不容易跟我的時間重疊起來。

「我叫玲。二十四歲，在便利店當半職。喜歡的歌手是加藤米莉亞和Aya亞矢，希望出道後能成為像她們一樣的歌手——」

　　「行了不必繼續說。不要又一個模仿吉良吉影的自我介紹做開場白，反正妳最後是想說我受了什麼刺激才辭職對吧！」

　　「咦？你怎麼知道的？難道你是喬瑟夫‧喬斯達？」玲原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不過，我本以為你是找到石假面才辭職呢。」

　　「既然都不做人了，沒需要遵從人類的規條去辭職吧！」

為什麼我身旁都一堆狂熱的JoJo廚？

　　「也是啦。」

　　玲咧嘴一笑，意外的可愛。

　　不過，現在還是先回到眼前吧。

　　這個染鉑金色髮色，留著一頭俐落短髮的高個子女孩，是除了我跟峰的第三位長期戰力。假如她不說話，目無表情，那兇狠的眼神難免會令人誤解是不良少女。但人不可貌相。她大概就像漫畫那種目露兇光、內心善良的老調人設，是個比冷漠外表開朗五百倍，甚至帶有糊塗一面的可愛傢伙。峰那小子還偶然背著叫她冒失不良。

　　但若人要貌相，她外表也是絕不低分。

　　撇掉兇悍這點，那雙眼就比月小姐小一點，但亦是帶魔力的大眼睛。冷鋒般的容貌搭配那頭短髮組合成一種帶銳利感的美貌——例如，你隨便找個巴黎的時裝秀，大概就是那種氣質。何況這傢伙也是個不當模特兒會讓人惋惜的素材。一百七十公分。修長美腿。均衡曼妙的高挑身材。

　　這傢伙來便利店工作根本是完美地浪費。而且還浪費了四年。但志向以音樂人出道，這裡工作地點和時間太合適自己的作息，除非職業出道了，否則不會隨意離開——玲如此說過。

　　「我是覺得呢，像凡凡那種已經達至石頭一般的境界，是我們三個當中最不可能先辭職的。」

　　凡凡？我是熊貓嗎？話說，為什麼我辭職，這些傢伙的態度和用詞都換了樣似的。

　　「我辭職真的就那麼奇怪嗎？」

　　我不禁再次提出這個跟問峰一樣的問題。

　　「我本來就覺得凡凡跟薛西弗斯那個希臘神話一樣喔。」

　　「像薛西弗斯受天罰推石頭到山頂，然後因為石頭又會滾下去，又要再一次推上山頂不停重覆受罪——妳想說我是永無止境的徒勞無功嗎？」

　　「不，我是想說你被永無止境的推著。」

　　「我是石頭嗎！」

　　呵呵呵——我的吐槽讓她掩嘴嫣笑。看來她只是想借故跟我開個玩笑。

　　不過或許毫不偏差地說中了。對比起主動去努力，我至今總是受環境等外在因素逼著努力。我會投石問路，但我根本不想過路。假如沒有旁邊這個別人看不見的傢伙出現，我可能真的會當個社會齒輪到死。

　　「但你這塊巨石最後還是以自己的意志滾到另一邊呢。」

　　玲輕描淡寫的微笑說著。但不知為何，神情感覺有點寂寞。

　　「所以呢？所以呢？你為什麼要辭職啊？告訴大姊姊嘛。」

　　「什麼大姊姊，我年齡比你大好嗎。」

　　就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莫名其妙就有兩個比我年齡小的傢伙以姐姐自居。

　　「好傷心喔。唉——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啊。可是，兒子總有一天會長大。」

　　「別說得一副老媽的口吻似的，就跟妳說我年齡比你大啊！」

　　「好薄情好薄情好薄情啊！凡凡！我們明明一起跨越那麼多個美麗的夜空！一起劃破那麼多個星辰！」

　　「不就又一個逃兵蹺班，然後害我必需跟你一起通宵夜班嗎！少說得那麼煽情！」

　　「哎嘿☆！」

　　「不要吐舌頭裝成小女孩似的！跟妳外表完全不符合！」

　　冷酷、外表不良、高個子、眼神兇狠——都去那了啊喂。

　　……好吧！實際上除了這兩個長期戰力外，常客老臉孔、附近的老闆職員、其他兼職甚至連只上班一星期的新人都跟我說「哎呀你真的要辭職嗎？現在環境那麼差，為什麼要讓自己更墮落呢。」

　　搞什麼啊。連只上班一星期的人都覺得我很糟糕嗎？難道你們就不能覺得，我是找到更好出路才辭職嗎？就算事實上不是！

　　「假如說，我辭職是為了踏上尋找自我的旅程……妳有什麼看法？」

　　「嗯？那我要先煩惱喪禮該穿的衣服。」

　　「……嗄？」

　　為什麼會跳躍到那邊去？我跟不上。

　　「以凡凡來說，一定會在尋找自我的旅程中再次認識到自己是有多糟糕吧？然後肯定會在自我厭惡的情緒下，邊向世界道歉邊自殺——我已經看到結局了！」

　　「憑什麼我就一定會去自殺啊啊啊！」

　　而且姑且勿論我是否要向世界道歉，在那之前倒是妳該先向我道歉吧！

　　「好吧，既然凡凡是要踏上尋找自殺、啊不對，尋找自我的旅程，那我會支持你的！」

　　「如果妳覺得我是會去自殺，那妳倒是阻止我才對吧！」

　　不要高舉拇指一副加油的口吻！

　　——當然，我十分清楚這傢伙又是在開玩笑。而這也是我跟這外表不良獨有的交往方式。就像老朋友互損，跟這她這樣獨處總是不用東想西想，十分輕鬆自在。

　　雖然，日常被損大多的只有我。

　　說又話回來，我該怎樣回答呢？踏上尋找自我的旅程最後落得自殺，我總覺得跟實際上好像差不多啊。尋找關於自己一生的意義，去迎半年後的死亡——不，準確來說是只剩五個半月左右。

　　「所以吶所以吶，你是說不出口還是不想說呢？不如讓我猜猜看？」

　　玲歪著頭摸著下巴沈思。不說話又沒表情的她，此刻倒似是在想「這個天殺的傢伙該怎樣料理掉——」而她用一個這樣兇狠的臉說出的第一句話是：

　　「莫非，是跟女人有關？」

　　這個答案跟這個表情的組合確實讓我有點驚訝，然而玲又馬上耍手否定。

　　「不過應該不對。不可能不可能。異性緣是電流的話，你根本就是橡膠。」

　　「明明是自己說出來又馬上否定……還是說妳只是藉此想損我？」我有點不爽，所以馬上說謊。「其實，因為旁邊鄰居的女大學生向我告白——」「不可能。」

　　還沒說完就被打斷否定了！

　　「因為客觀來說，凡凡近似沒有的異性圈子裡最有可能的——不就我嘛。」

　　「客觀來說妳並沒有說錯。雖然我很不爽。」

　　撇除我僅餘的清泉、天使月小姐不說，玲確實是唯一能夠跟我單獨出街的對象了，如果勉強把這傢伙也分類作異性來說的話。

　　名義上還是朋友或者同事。抱歉。至少我自己是這樣想的。

　　「等一下，莫非你辭職……是為了向我求婚？」

　　「……」

　什麼！？

　　「這、這發展也太快了！我還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但、但——請容我拒絕！」

　　「啊啊啊不要自己亂想一把臉紅紅的害羞說出來然後又莫名其妙的把人甩掉啊啊啊！我沒告白也不打算告白啊！再說直接跳去求婚是省略了多少步驟！？」

　　「咦？所以不是求婚，而是單純的告白，說個我喜歡妳這種程度？」

　　「才不會啊！應該說對妳沒有戀愛的想法啦！」

　　「但是，如果只是交往那種程度的話，我可能會答應。」

　　「什麼？真的嗎！玲小姐！」

　　「嗯？你不是說對人家沒戀愛的想法嗎？」

　　「唔……」

　　玲非常不懷好意的笑著，我也只能無言以對。

　　「不過果然，還是容我拒絕。」

　　「結果還不是拒絕嗎！妳只是在對我二次傷害吧！」

　　「因為裝備了勇者系列的武器，必定會二次攻擊。」

　　「我知道妳很喜歡魔塔系列！聽上去很帥氣！不過妳也該適可而止！」

「誰叫凡凡你實在太有玩弄的價值了。」

　　真是的。實在太歡樂了吧？跟這傢伙交往的話，搞不好真的會過得很快樂。

　　「還是回到剛剛的話題吧。」

　　「為什麼要拒絕你的告白？」

　　「前一點！」我嘆了一口氣又繼續說。「為什麼要辭職嗎……真的不易開口啊。」

　　「試試開口咩。」

　　「可是，我覺得我說出來妳也不會相信。」

　　「知道『人』字的結構嗎？所謂的人類啊，就是互相支撐的生物喔。凡凡你應該對人類的互信多一點信心！」

　　玲一副凜然帥氣的表情微笑說著，讓我都沒法開口其實還有互相鬥爭的意思。

　　不過，既然妳都這樣說——

　　「那麼，由大概兩星期前我下班回家，窗戶自動打開還有一隻會說話的貓入侵我的房間自稱神明開始說起——」「行了，不必再說。我全都明白了。」

　　還沒等我說完，玲就閉眼伸出手掌把我打斷。

　　「所以呢——就是那個——嗯嗯——就是那個對吧？那個……那個……那個……」

　　玲手足無措一副勉強的模樣，就好像要從一塊乾巴巴的海綿硬擠出幾滴水去一樣，聲音愈來愈小。

這傢伙絕對沒有搞明白。

　　「呃、小說創作？」

　　「都只是在妄想嗎！」

　　不要超沒自信地微笑超沒自信地問我啊！人類的互信呢！？消失不見了！

　　﹁唔……那麼——﹂玲稍稍思考後，又勉強開口。「姑且先先配合他的妄想吧……所以接下來是？」

「妳的嘀咕一點也不夠小聲，我都聽得一清二楚了。」都沒心情說了好嗎。「我換個問題發問吧？我知道妳是個音樂女孩，他朝一日用歌手或職業音樂人出道對吧。」

「為什麼突然說這個？不過，嗯——你說得對。」

「那假如妳剩半年命，妳還是會追逐這個夢想直至最後一刻嗎？」

「會。」

——那並非一個很大聲量的回答。但回答的時間點沒有半分遲疑和猶豫，連思考空間都不存在。猶如時速三百公里的跑車遇上障礙物沒有減速，而是直接的衝撞過去。宛如反射般的單字回答，那堅定的意志是那麼凜然。

哎呀呀，這就是所謂真正追夢者的姿態嗎？那是我曾經朝思暮想、至今仍是望塵莫及的境界。

「所以凡凡半年後要死了？還是下定決心要追夢了？或者兩者皆是？」

玲目無表情的時候其實頗可怕，但我視之不理。

「只是心理測驗罷了。」

「騙子。」

「真的。」

「欺騙我。」

「對。」

我惡作劇的笑著說。

「是人類適性的末日測驗才對。」

　　「呵——？」

　　面對我的胡說八道，玲輕巧的表情一副未置可否的模樣。讓我搞不清楚她究竟是接受了還是根本不在乎。

　　「完全明白了！那回到重點吧。」

　　她忽然愉快的笑著說，似乎不再著眼我為何辭職。

　　「說回為什麼要拒絕你的告白。」

　　「……」

　　其實這傢伙是不是很討厭我？認為我們是朋友的只有我嗎？

　　我不禁再一次心底重新懷疑我和她的關係。

　　「我說啊，為什麼妳要那麼執著這點……？」

不過，我本以為她又會輕佻的打打嘻哈，回答的表情和內容卻又意外的嚴肅。

　　「不是啦，我不是討厭你啦。只是單純出於未來的考量。」

　　「未來？」

　　「嗯嗯。那也是我想跟你說的一點喔。不過，先換個環境吧！老樣子的那個！」

　　「哦哦。」

　　「對！馬上起行！Let s go——」

　　玲輕快的拿起單據到收銀檯賣單。看來這一餐已算在玲身上了。

嗯。這樣啊。那下一攤已經決定好、不，是被決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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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o knows? Not me?」

「We never lost control」

「You’re face to face」

「With 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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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o knows? Not me?」

「We never lost control」

「You’re face to face」

「With 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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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亞於Come as you are的riff，毫無疑問David Bowie的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是經典傑作。縱然原創者並非Nirvana，但由27歲吞槍自殺，留下「寧願燃燒殆盡，不願苟延殘喘。（It's better to burn out, than to fade away）」遺言的Kurt Cobain來翻唱也是甚有說服力，別有一番味道。

對喜歡唱歌和音樂的玲來說，上她工作室唱卡啦OK早已成為我們偶然的消遣。擁有樂器和錄音設偏的她，連娛樂用的卡啦OK設備都有。90年代的搖滾樂是我們的至愛。特別是Nirvana，毫無疑問都是我跟玲心中的Top1樂隊。

歌曲達至尾聲，剩下的就是憂鬱和耐人尋味的吉他Solo作為結尾。拿出電結他的玲，把結他伴奏和尾聲Solo都完美重現出來。我在旁默默聽著的同時，也在為每次必點的飲歌作準備。

「悄郎君、記憶綿、未開始已經結束、陀飛輪、砂之器、暗裡著迷——」

「妳記得？」

「香港歌手的廣東話歌，根本只有凡凡會點嘛……所以都在留在記錄裡頭讓我記得囉。特別是記憶綿那種超考歌手的實力技巧，或是未開始已經結束的Solo……其實人家有練習過喔。」

玲忽然爽脆一笑。

「來一起唱吧？」

有著多年經驗和明確志向的玲，已經算是業餘音樂愛好者。說是一起唱——不如說是單方面的虐殺。姑且勿論我唱成怎樣了，可是這娘兒唱得真好，假音的切換時機、音準、咬字基本功更不用說，最重要加入了個人的風格和自己的結他，連結他Solo也有。

這已經不是娛樂，根本是業餘高質的翻唱(Cover)。

「為什麼已經那麼棒都不能出道呢……？」

「太多因素啦。來。」

玲把無糖可口可樂遞過來。

「呼——每次唱完歌來一罐可樂真是爽快得教人受不了。」

我同意，並以行動表示——爽快刺激感和冰涼透爽劃過喉嚨，這種愉悅不亞於酒的快樂。

「話說凡凡，為什麼無糖可樂沒有糖，卻還是甜的？」

「嚴格來說，無糖可樂使用的是代糖，並非真的無糖，只是有無熱量的差別。代糖作為甜味劑同樣能給予舌頭甜味。不過細節上還是有所不同，如果有一種代糖喝起來像砂糖一樣，大概會大賣到不行。」

在甜度上，那一種代糖都要比砂糖高。然而，要像砂糖嚐起來那般自然平滑並帶餘韻的甜感，卻沒有那種代糖做得到。

「聽上去有點像原創和翻唱的關係呢。」

「那裡像？」

「不管翻唱做得多好，還是難以取代原作者。」

「可是有很多翻唱者在Youtube還是很成功吧？像J.Fla之類的。」

玲不屑的冷笑，彷彿我好像說了一句非常蠢的話。

「那你大可以打開她的頻道看看她的原創作品有多少點擊數。」

好奇心害死貓，我打開她的頁面，跟過往幾百萬甚至幾千萬的點擊數比較，只有十多萬的觀看數只能說慘不忍睹。

「她的原創談不上精彩絕倫，但絕對不差喔。只不過，大概她作為翻唱者太出色了吧？甜美的歌喉在原創作品依然很出眾，雖然伴奏旋律的重覆感太過濃厚讓人不耐煩，也不至於全無亮點，但就是不紅。」

「是因為她的訂閱者和粉絲是喜歡她的翻唱，而非她的音樂本身？」

「還有就是他們是被翻唱的那首歌吸引過來，而非翻唱者本身。」

玲輕輕歪頭微笑。

「你想想，如果某天Pan piano露出樣子不再賣肉，轉型成實力鋼琴演奏家，會有很多人喜歡嗎？」

「至少我就肯定不會想看。雖然現在的Pan piano我也沒有看，因為聽起來一般。」

「呵？如果你喜歡高質的動漫piano cover，建議去看animenz piano sheets哦。」

玲坐在梳化翹著腳托著頭又繼續開口。

「不過，我也不是沒想過，像Pan piano走什麼性感路線演奏，或是像J.Fla專門翻唱之類的。」

「……我可不想看見認識的人像Pan piano般在youtube出現。」

「呵——因為想獨佔我嗎？」

「把妳的邪笑收起來！妳這個自我感覺良好的傢伙！」

這娘們究竟要執著這點到什麼地步？

「沒有啦沒有啦，要做的話早就做了。就像以前一樣，寫真女優啊、模特兒啊、女團偶像啊之類的拒絕掉。」

——並在便利店浪費，浪費了四年。

這個冒失不良雖然長值通宵而不為人知，但我知道她還是偶有追求者問她連繫方法。

「其實我以前就在想了，你不想搞賣肉演奏或作一個單純的翻唱者我懂。但模特兒、寫真女星怎想也要比通宵班便利店店員要好得多吧。玩音樂需要很多錢對吧。」

「沒錯呢，光是維持這個工作室和日常開支就當了不知多少年的月光族。要是店長不提供免費的快過期食物根本撐不下去。」

我知道免費吃喝也是福利之一，卻沒想到玲比想像中要倚靠這點。

「那麼辛苦為什麼不妥協呢？」

「當然是因為不想妥協——可是，真的維持不下去還是會妥協吧。只是寧可辛苦一些不用妥協的話，那就寧可辛苦些。」

在我看來，藝術家和專家的分別在於——以最低的成本和面對各種條件限制都要拿出最高分的東西，這為之專家。

而藝術家——即使99分和100分那怕只是一分的差距，那怕是要用上絕不值得的時間成本和心血，都絕不妥協的一定要交出100分——我以為玲屬於這種。

但看來又不盡然。

「真的值得嗎？為什麼非得堅持要音樂家——還是不妥協的音樂家為目標不可呢？倘若是其他的路，你應該會過得更一帆風順吧。」

音樂什麼的——當興趣吧、有錢再說吧。

儘管我沒如此說，但內容大概也差不多意思。我有著被罵甚至被打的覺悟，畢竟這種有如父母對子女的夢想說三道四的說話，在平輩聽起來可能更刺痛，很失禮。

「少數很正經的話題呢。不像你。」

「大概是，最近實在跟幾個人說了很多深入正經的話題的關係吧——嗯？」「噯。」

玲這傢伙——忽然的走過來用額頭貼著我的額頭！我跟她的距離緊密到連眼睫毛都數有多少條了！

我反射性的退後——

「妳、妳在幹什麼！？」

﹁看凡凡你是不是發燒了。﹂

「那也不需要用額頭緊貼吧！」

「因為想順便欺負你，看你不知所措害羞的模樣。」

「唔……」

「嘿嘿。」

這傢伙又咧齒而笑，我想惱羞成怒也沒法。

「這就打平了囉？」

我無言以對。我永遠嬴不了這個女人。

「我好像沒跟你們說過為什麼我會玩音樂。」

玲站起來，並走到書本並不多的書櫃上，取下一本書繼續說。

「凡凡，你也有最愛的漫畫排名吧？如果峰那傢伙是JoJo的話，我就是這本。」

《歷經弦音》。又別名土氣的我和奇怪大叔。

「那部份感到妳了？因為有Kurt出場關係？還是Jimi Hendrix？妳是因為土氣的四眼老師重拾樂隊夢感動？還是因為在二十七歲沒達成傳說就要死、然而過程毫不順遂還是不屈不朽的不斷克服困難這點感動？順帶一提，個人最愛BTL是第一次選拔連唱四首歌，那無台詞單靠畫面創造的震撼力，每次看都會流眼淚。不過井鈴創造Jack In的Saxphone旋律那幾話要是能畫成電影版肯定也會名留青史吧——嗯？怎麼了？」

「……」

像是受到驚嚇似的，玲一動也不動。

「真不愧是被漫畫耽誤人生的男人。耳熟能詳到恐怖的地步。」

「哼！這沒什麼了不起的。」

「我可不是稱讚你哦。」

咦？不是嗎？

「唔，先別管凡凡那腦容量的內容了。該怎麼說呢，其實整部作品都很棒，是由一開始到最新一話都超棒。因為歷經弦音我才認識了Jimi跟Kurt。如果世上只有Jimi沒有Kurt，我大概也沒想過會想試試彈結他。最重要的是，整部漫畫真的讓我想一嚐彈結他的滋味。」

很簡單也很膚淺的理由。可是因為某部漫畫而成為代表國家的運動選手，聽說並不是少數。

「不過呢，我一開始也不是先玩電結他的，因為比較貴又感覺麻煩。所以隨手買支便宜的木結他回來自學自己玩……結果弦距高得要命，按得手指有夠痛。」

「弦距？」

「簡單來說就是按得舒服不舒服啦。太過便宜的結他弦距太高又沒調整的話，手指會超痛的。很多初學者因為手指痛而放棄結他有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喔？不過我沒放棄，就算那把結他爛得連入門樂器都不如，就算只是亂彈一通我還是玩得很開心。」

亂彈一通。

就好像一個初次寫小說的人，光是手指在鍵盤飛舞不知道敲了什麼出來——一定也是覺得很快樂。

我卻回憶不起那種感覺。

「回到正題吧。除了這些以外，Sungha Jung的Come as you are 的fingerstyle cover版本或許才是我一開始拿木結他的原因。那種只用一支木結他負責高音跟低音甚至鼓的演奏，與樂隊版本呈現的是完全不同的味道，要聽聽嗎？」

玲拿起了木結他，我以為她又準備開始唱歌了，但並沒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前奏，音高似乎比樂隊版本要高。沒有人聲，只有兩對手和一支結他，卻還是把貝斯、結他和人聲三種聲音完整表達出來。偶然的拍打鋼弦，還有打鼓敲擊的感覺——我不禁專注的聽得入神。

直至玲彈完，我才用力拍掌示意。她禮貌的回以微微鞠躬，把木結他放回結他架上。

「覺得怎樣？」

「很精彩。跟原曲的刺激迷幻不同，呈現的是另一種風格。帶嘆息的哀愁感，但又確實是原曲。令人驚訝的是，只憑一枝樂器演奏的效果猶如一隊樂隊般。」

我總以為，木結他只能掃弦伴奏，沒想到還能有獨奏的玩法。

「呵呵。其實在音樂裡我最喜歡的不是彈電結他或唱歌，而是Fingerstyle哦。」

玲看來真的很高興，如小孩般天真的笑著。

「可惜，其實這玩意一點也不受歡迎。不像古典那般經典，也不像小提琴和鋼琴那般高貴。大眾仍是覺得結他不是唱歌伴奏的樂器，就是成為樂隊的一部份吧。」

「自己喜歡不就好了？」

「那是投入和回報的問題，或者這樣子說喔！Hollywood動作片跟文藝片的票房比較的話？」

我稍稍思考玲的弦外之音後，再回答。

「所以妳想表達的是，Fingerstyle這種妳最喜歡的音樂類型，是種小眾玩意，需要灌注的努力和回報不成正比，這樣嗎？」

「完全正確！」

玲雙手合十微微一笑。

「不過其實呢，只要能夠正常地以音樂養活自己——嗯，我就覺得足夠了哦。當一個樂隊的結他手也好，當歌手也好……就是這樣哦喵。」

「說到底就只是單純粹的喜歡音樂，是吧。」

就像曾經的我，寫小說那樣嗎——不對，想像作家一樣寫出作家的故事，或是想成為作家。這兩者看起來很像，但其實完全不同。

為什麼寫不出來？我好像有眉目了。

我的內心雖然想著寫作，腦海思考的卻是想成為作家的故事和文字，內心的聲音和腦海沒法同步——換句話說，我找不到自己真正想寫的東西，那當然半個字也敲不出。

可是，我究竟想寫什麼，又是寫給誰看？我不知道。

「單純喜歡音樂……算是吧。不過，這只是表面的理由吧。真正讓我覺得，非全心全力去投入這件事不可，是因為我老爸。」

「老爸？」

「嗯。」玲點點頭。「我隨興的玩結他不久，他中風了。」

中風，又稱腦血管意外，香港第四號致命殺手。

「致命率固然可怕，最恐怖的還是後遺症。半身麻痺無力、語言能力受損、手腳無力不協調……如果你連搬運二十公斤的重物都不容易，想像一下一個手腳無力的人類要將近五到六十公斤，連站、坐、躺都無比困難，還要照顧他是多麼複雜？生理需求難以處理不說，病人的尊嚴更是蕩然無存。家人的無助和無力感更是你想像大概一百倍左右哦。」

儘管玲輕描淡寫的訴說，我肯定這些都是不堪回首的痛苦。

「雖然經過治療，總算是可以照顧自己照顧。不過，老爸在三個月內像是老了十年，非常可怕。不久還患上憂鬱症，然後再過一段時間就過身。」

玲依然平淡的敘述，但能隱約聽得出某種被壓抑的情感。

「呃……雖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我很抱歉。」

「沒關係啦，凡凡。我並沒有想忘記這份傷痛——反而無時無時刻的提點著我，人生苦短。」

人生苦短。

現在的我對這四個字有強烈共嗚。

「那怕是親人，或是其他人的死與病，都會每一次提醒我人是多麼脆弱。想像一下，如果得中風了，麻痺的手指將致使我無法彈奏結他。面癱和語言不清也無法唱歌。想想就覺得恐怖。我老爸是個警告，也是我最大的動力。珍惜當下，光是能彈結他就要感謝了。」

「我同意。其實我們每日有很多以為擁有的『理所當然』，實則不過是如履薄冰，一失足就會消失不見。」

呼吸、心跳、健康、自由、未來。

「我呢，在上年看澳洲國寶結他大師Tommy Emmanue的時候，印象最深刻的反而是幫他暖場的獨臀大師Andres Godoy喔。少年時期因為意外斷了右手，只能靠左手演奏木結他，這是不知要灌注多少十倍的努力和時間才能得到的神乎其技。」

玲又突然拿起結他，卻嘗試只用左手演奏。儘管不是不能發出聲音，但就連我這個不懂樂器的外行人都知道毫不順暢，十分勉強。

「果然超難呢。」

玲又放下結他。

「我偶然會想，如果他是一個有一對手的結他手，他的成就絕下於現今任何一位結他大師。雖然他單手已不知超越多少擁有雙手的人。」

「這讓我想起青原那個豐富顏藝的女人如此說『唯有努力到極限的人，才有資格說天份這兩個字。』」

儘管我不玩音樂，也沒學習過樂器，但歷經弦音實在有太多精彩的台詞和情節征服我。

「呼——」

玲吹了個口哨。

「真不愧是被漫畫耽誤人生的男人。說又話回來，凡凡為什麼想了解人家玩音樂的目標？就算是同事和朋友，不深入別人的事，不怎說自己的事，不是你的處世態度嗎？」

玲的提問，正好成為我訴說困難的時機。

我當然沒法跟她實話實說，唯有交代目前面對的問題。

「這個嘛，我打算在半年以內寫完一部小說，參加比賽。」

「喔？所以這就是你辭職的理由嗎？」

玲歪頭想了想，用力點頭。

「這不是很好嗎？」

「問題是，我卻半隻字都寫不出來。」

「嗄？聽上去有點奇怪呢。一般應該是——腦海忽然有個無比精彩的構想，非把它寫出來不可——然後時間關係才下定決心辭職吧。照理來說，你也不是不顧後果的人才對。」

該說是討厭的直覺嗎？這傢伙不可能知道前因後果，卻簡單地察覺矛盾之處。

我嘗試轉移視線，提出反問。

「玲，妳有作曲吧。」

「嗯。」

「妳也會有寫不下去的情況發生吧？這個時候妳會怎麼辦？」

「寫不下去嗎……」玲嘟著嘴，繞手看著天花板思考。「我不知道作曲跟寫作是否一樣，但首先一定是鎖定範圍吧？搖滾？金屬？爵士？Ｒ＆Ｂ？然後是快樂還是傷感？是快曲還是慢曲？要是不先清楚自己的喜好，那勉強寫出來也是很痛苦吧。」

「問題是，我卻連寫作的種類都搞不清。我的內心有把聲音——非寫不可。腦海和身體又似是不同步的表達罷工。我搞不清楚原因。也想通不通那個理由。」

那麼匪夷所思的狀態，我實在無法用言語表達清晰。真是慚愧，這種人還志願以作家為目標。

玲卻略有所思的，平靜說道。

「聽上去，似乎是更本質的那邊出問題呢。」

「嗄？」

「凡凡你要這樣子想喔。如果你只能再寫一部小說，你最想寫是那一部？掙扎吧，思考吧。敲打你的靈魂，絞盡你的腦髓，重組你的血肉。把自己的感官靈敏度壓逼至極限，沉溺在情感的海洋裡無限接近窒息過濾得到的答案，一個非它不可的答案——那就是唯一的答案哦。」

「……」

「你下一句準備說，這是抄襲的台詞。」

「這根本是抄襲歷經弦音的台詞吧。」

「抄襲也好，致敬也罷。重要的是找回初心，找回那個原初的動力。在創作的世界，不前進就意味著退後喔？」

我的腦海忽然閃過一絲靈感。

可是，那實在太詭譎，難登大雅之堂。這個想法真的可以嗎？我不禁如此懷疑。可是，除了它我又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倘若如此的話——

「就算最後讀者只有我自己也不要緊嗎？」

「每個領域的創作者的第一個讀者都一定是自己吧？自己喜歡的、自己渴望的，希望每個受眾都會像自己一樣愛上它、欣賞它……事實能否如此是一回事，可是我覺得這種創作動機才是創作者該有的哦。」

玲爽朗的笑著，沒有滲透絲毫半分虛假。大概，她也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創作吧？

原來如此。

身體跟聲音不能同步的理由我總算搞懂了。其實我早已有答案，非常清晰的答案。

只不過那個答案過於浮誇玄幻，我本能的把這個答案拒絕，所以才半個字也敲不出。

「看凡凡你的表情，似是找到你的答案了吧？」

「嗯。可是，就算最後只有我本人喜歡它……那也不要緊嗎？」

「我彈Fingerstyle的時候，早就習慣只是彈給自己爽的。可是我很開心。」

開心。

正是所謂的自我滿足。

可是，那或許是世上每一個創作者最需要的動機和原因。

「謝謝妳啊，玲。我知道該寫什麼了。」

「是唷？不如順便來打個賭吧？」

「打個賭？」

「對。你寫作，我寫歌。看誰先寫出偉大的Master piece。誰先嬴，輸家就要達成嬴家的一個願望。」

內心感到一陣刺痛。無疑這是不可能達成的——

「好喔，來約定吧。」

玲爽朗的笑著，又從雪櫃拿出兩罐無糖可樂，我識趣的接著，並跟她乾杯，許下一個不可能達成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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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告訴你，這位音樂妹對你的想法嗎？』

「……」

『不對，其實你自己也早知道吧，不只如此，其實你——好吧，別這樣惡狠狠的看著我嘛，不說就不說。』

在回家的路上，我腦海劃過的景象，根本不屬於我這個沒有未來又不受約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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