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雲集的格局是與別處不同的，在店門前有一個丁字型的大櫃台。櫃台入面預備著奶茶，可以隨時加上黑珍珠沖珍珠奶茶給客人。做學生的人，中午放飯或下午放學，每每花十蚊，買一杯珍珠奶茶---------這是十多年前的事，現在漲到二十蚊一杯，---------走出店外，冷冷的喝著回到學校；倘若肯出多十幾蚊，便可以買一碟鍋貼或餃子，作小食了，如果出到六十蚊，就可以買一碗牛肉麵，但這些顧客，多是窮學生，大抵沒那麼闊綽。只有穿西裝的，才踱進店面入面，要野食要野喝，慢慢地坐喝。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0X2capbBf
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1gOxXFCcE
我從十八歲中六畢業起，便在尚德的八方雲集分店裡當夥記，店長說，我的樣子太傻，怕侍候不了西裝貴客，就在店面當收銀罷了。外面的學生們，雖然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他們往往要親眼看著店員把黑珍珠放進杯子內，再看奶茶裝滿杯子，又親眼看有沒有偷工減料亂加冰塊，然後放心；在這嚴重監督下，解釋也很為難。所以過了幾天，店長又說我幹不了這事。幸虧薦頭的情面大，辭退不得，便改為專沖奶茶的一種無聊職務了。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lDvuLAaIT
我從此便整天的站在店內，專管我的職務。雖然沒有什麼失職，但總覺得有些單調，有些無聊。店長是一副兇臉孔，客人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kDOiuz8xH
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4UzzYOeHg
孔乙己是站著喝珍珠奶茶而穿西裝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鬍子。穿的雖然是西裝，可是又髒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因為他姓孔，別人便從課本上的「上大人孔乙己」這半懂不懂的話裡，替他取下一個綽號，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客人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他不回答，對櫃裡說，「要一個招牌鍋貼餐，配珍珠奶茶」便排出三十蚊散銀。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一定又炒股票輸了！」孔乙己睜大眼睛說，「你怎麼這樣憑空污人清白……」「什麼清白？我前天親眼見追數佬找到你上門，淋一身紅油漆。」孔乙己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投資不能算炒股……投資！……讀書人的事，能算炒股麼？」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物競天擇」，什麼「first hon畢業」之類，引得眾人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cLJOSosdR
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qYstFTCAZ
聽常客背地裡談論，孔乙己原來也是大學畢業，但始於見不成工，又不會做生意；於是越過越窮，窮得快要露宿街頭了。幸而擁有高學歷，保險公司不計較其缺乏經驗，請他作保險經紀，以微薄的底薪過活。可是他又有一個弱點，就是不擅溝通。做不到幾天，他就因為請客吃飯而把底薪花光了。如是幾個月，他的儲蓄也快花光了。孔乙己沒有法，便免不了向財務公司借錢炒股。但他在我們店裡，品行卻比別人都好，就是從不拖欠；雖然間或沒有現錢，暫時記在店長的簿記上，但不出一月，定然還清，從簿記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aJKVgttHT
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tQYSNAlTC
孔乙己喝過幾口珍珠奶茶，漲紅的臉色漸漸復原，旁人便又問道，「孔乙己，你當真大學畢業麼？」孔乙己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麼連清潔工也找不到呢？」孔乙己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蒙 上了一層灰色，嘴裡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類，完全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bQxdVazNR
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OWH5OGBwy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笑，店長是決不責備的。而且店長見了孔乙己，也每次這樣問他，引人發笑。孔乙己知道自己不能和他們說話，便只好向孩子搭話。有一回對我說道，「你有考上大學嗎？」我略略點一點頭。他說，「有考上大學......那我便考你一考，收入的英文怎樣寫？」我想，這樣失業的人，也配考我嗎？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孔乙己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能寫吧？……我教給你，記著！將來做經理要用」我心想我和經理的等級還差很遠啦，而且他們又不是負責計算公司盈虧；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就是income嗎？」孔乙己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櫃台，點頭說，「對呀對呀！……收入有四種英文寫法，你知道嗎？」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孔乙己剛用指甲蘸了醬油，想在桌上寫字，見我毫不熱心，便又嘆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8u20wdAAd
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Cyw7QMAg8
有幾次，屋村孩子聽見笑聲，也趁熱鬧，圍住了孔乙己。他便給他們鍋貼吃，一人一隻。孩子吃完鍋貼，仍然不散，眼睛都望著碟子。孔乙己慌了，伸開五指將碟子罩住，彎腰下去說道，「不多了，我已經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碟子，自己搖頭說，「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於是這一群孩子都在笑聲裡走散了。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3YYSSKyjy
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I2bFFwJOZ
孔乙己是如此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麼過。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FxnCo41HP
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UKgBzKa5l
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店長正在慢慢的結賬，翻看自己的簿記，忽然說，「孔乙己很久沒有來了，還欠十九蚊啊！」我才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一個客人說道，「他怎麼會來？……他被人打斷了腿啊！」店長說，「哦！……他仍舊是借。這一回，是自己發昏，竟借到大耳窿去了，他們的錢，借得的嗎？」「後來怎麼樣？」「怎麼樣？先淋紅油，後來是拉到暗角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後來呢？……後來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樣呢？……怎樣？……誰曉得？也許是死了。」店長也不再過問，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賬。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CA3J43dZW
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ttBGXIKSh
中秋之後，秋風是一天比一天涼，看看將近初冬；我整天的靠著暖爐，也得穿上棉襖了。某一天的下午，沒有任何顧客，我正合了眼坐著。忽然間聽見一個聲音，「要一杯珍珠奶茶！」這聲音雖然極低，卻很耳熟。看時又全沒有人。站起來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櫃臺下坐著。他的臉又黑又瘦，已經不成樣子；穿一件破夾襖，盤著兩腿，下面墊一個補丁，用麻繩在肩上掛住；見到我，又說道，「要一杯珍珠奶茶！」店長也伸出頭去，一面說，「孔乙己嗎？你還欠十九個蚊呀！」孔乙己頹唐的仰面答道，「這……下回還清罷。這一回是現錢，珍珠奶茶要走冰。」店長仍然同平常一樣，笑著對他說，「孔乙己，你又去借錢炒股了！」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單說了一句「不要取笑！」店長對他冷笑說道，「取笑？要是不借錢炒股，怎麼會打斷腿？」孔乙己低聲說道，「跌斷，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懇求掌櫃，不要再提。此時已經聚集了幾個人，便和掌櫃都笑了。我弄好一杯珍珠奶茶，端出去，放在孔乙己身旁。他從破衣袋裡摸出十蚊散銀，放在我手裡，見他滿手是泥，原來他便用這手走來的。不一會，他喝完珍珠奶茶，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坐著用這手慢慢離去了。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U7fq88htD
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KESthSUW9
自此以後，又很久沒有看見孔乙己。到了年關，店長翻看簿記說，「孔乙己還欠十九蚊呀！」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說「孔乙己還欠十九蚊呀！」到中秋卻沒有說，再到年關也沒有看見他。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IVadY7aTG
我到現在依然沒有見到他——大約孔乙己已經死了。59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Db9NRDV8d
然後按「加至主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