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心60秒 - 第三章我相信徐醫生

「滴─」

徐知遠全身一震，在沙發上猛地睜開眼來。

是了，昨夜他在酒吧碰到怪人，敗興而歸，回來後倒在沙發上睡着了，做了噩夢……

他眼睛痠，腦袋痛，胸口也像被什麼壓着似的喘不過氣來，定睛一看，原來煤球在他胸口上踩得正歡，爪子碰到掉出來的手機，不知道誤觸了什麼發聲功能，手機不停響起尖銳的提示音。

「滴─滴─」

不等徐知遠反應過來，始作俑者輕盈地跳到地上，一溜煙跑了。

徐知遠撈起手機一看，已是中午十二點多，一大串未讀訊息通知擠在熒幕上，全是温鈺發來的，點進去卻發現對方通通收回了。

他晃晃悠悠地起身出門買午飯，一邊走，一邊按手機，給温鈺匯了五千元。

才匯過去不到一分鐘，錢就退回來了，緊接着收到一段訊息。

温鈺：學長你怎麼忽然匯錢給我？我不用，快收回去吧！

徐知遠：你昨晚找我找得急，我以為你那賭鬼老爸又欠債連累你。找我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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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鈺的頭像旁跳出「輸入中」三個字，閃爍了好幾分鐘，發來的卻只有短短一句：「沒有沒有，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過了一會，徐知遠的手機上跳出提示，戶口裏進了一萬元。

温鈺發來語音通話請求，聲音一如既往的軟糯，沒什麼底氣：「學長，我還是擔心你工作沒着落，生活費不夠……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提起你的傷心事……」

背景裏隱約傳出呂素問大發雷霆的呼喝聲：「温鈺！不是叫你十二點進我辦公室？躲在什麼地方偷懶了？再不出來，信不信我延長你實習期？給我滾出來！」

徐知遠還來不及說什麼，語音通話就戛然而止，他連發幾條訊息追問，也都杳無音訊。

這個學弟實在太過濫好人，薪水大半都上繳給賭鬼老爸揮霍，自己省吃儉用，餘錢捐給醫學院裏和他當初一樣家境不太好的學弟們，就算被上級欺負了也總是逆來順受……

徐知遠扯了扯嘴角─自己不也是半斤八兩？醫療事故中被陷害誣衊，同樣只能默默啞忍。

那一萬元他還是沒有收，退回去了。

往商場的方向走去，大熒幕下方正滾動着新聞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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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後巷今晨發現嚴重毀損童屍，為三個月來第三宗，兇手至今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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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連環殺人案的報道，徐知遠想起了昨夜那個怪人葉明非糾纏他，理由是想找超能力者一起調查這宗案件。

他心裏嗤笑：浪蕩流氓配失業酒鬼搭檔查案，虧那個怪人想得出來。

與沉重的新聞相反，熒幕上方投射着3D廣告，播着浪漫的配樂，雨過天青的一幕裏，男演員趕赴醫院，與病牀上的女演員緊緊抱在一起。

出演的男人一身俐落的西裝革履，梳個三七分油頭，雙眼銳氣十足。

他的身分在江城無人不知─正是醫療器材研發及生產商龍頭「康益」的新任董事長孔東鉉。據說他本來是老董事長的秘書，因為辦事得力，協助公司轉虧為盈而得到了股份，四十歲不到就坐上了第一把交椅。

孔東鉉上位後，康益集團改走親民、年輕化的路線，廣告拍成微電影吸引大眾追看，長相周正的董事長又本色出演霸道總裁，一時成為城中熱話。

徐之遠在人行道上駐足看了幾眼，眼光往下，忽然看到一個說熟不熟、說陌生也不陌生的人，正在馬路中拄着拐杖，仰頭直勾勾地盯着大熒幕。

那人一動不動的，似乎完全沒意識到危險─行人過路燈即將轉成紅燈，遠處一輛重型貨車正疾馳而來！

徐知遠遲疑了一瞬，似乎在判斷着來不來得及幫，最終還是疾跑上前，險險拉着人回到人行道上，那人在慣性下狼狽地往後坐倒。

「叭─」重型貨車駛過，司機不滿地一拍方向盤，響號聲震耳欲聾。

拄着拐杖的青年坐在地上，驚魂未定地望向徐知遠，眼睛忽地一亮。

「徐醫生？好久不見！」

徐知遠神色僵了一僵，勉強扯起嘴角，還以一笑，扶着對方起身，「啊，安先生，你還好吧？」

這個青年叫安秀仁，二十歲，是醫療事故死亡病童安秀妍的哥哥，兩兄妹父母雙亡，相依為命。

徐知遠還記得對方收到妹妹噩耗後表情崩潰破碎，可是之後他卻沒有對徐知遠提出任何民事索償，也沒有在傳媒面前罵他庸醫，是個很温柔敦厚的人。

這時，安秀仁感激地握緊他的手，連聲道謝：「太感謝了，剛剛過馬路沒留意，還好有你拉我一把！我成立了心臟病患者權益關注組織『心之聲』，協會辦事處就在附近，徐醫生來喝杯熱茶吧？」

「不，不用了……」

徐知遠婉拒，正要離開，卻見安秀仁齜着牙扶着腰，怕是剛才受傷了，只好幫人幫到底，送他到心之聲辦事處休息。

他侷促不安地與安秀仁並肩而行，不好意思一路沉默，搜腸刮肚地找話題，看到安秀仁一條腿不自然地歪扭着，拄拐走得吃力，就問他：「安先生，你……你的腿怎麼受傷了？慈正骨科那邊有我的同期，要不我幫你問一下有沒有診症檔期？」

「徐醫生有心了，不過對我來說已經用不着。」安秀仁瞥了瞥自己畸形的腿，眼神微冷，嗤笑一聲，「被人用鐵棍毆了一頓，左膝蓋粉碎性骨折，再好的骨科醫生都補不好。」

「怎麼回事？」徐知遠驚愕地問他。

安秀仁很快恢復了淡然，三言兩語輕輕帶過：「為病人爭取權益、討公道，總是容易得罪大人物的。」

徐知遠想說點什麼，可是又把話嚥回去了。

心之聲辦事處外正是江城最繁忙的交通路口之一，列車在地下轟鳴行駛，汽車和機車在地面疾馳，響號的噪音此起彼落，交通燈滴滴答答永無休止，行人腳步匆匆，噪音就像無數高高低低、長長短短的的音符全擠在一起，譜成荒誕走板的交響樂，位處低層的單位避無可避，只能全盤接收。

辦事處室內也亂哄哄的，七八個小孩正在鋪着軟墊的客廳中嬉戲玩鬧，幾個半大不小的少年少女有的在自習，有的在充當保姆。

一眾小孩聽到開門動靜，便爭先恐後地撲到安秀仁身上，「會長哥哥回來了！我想聽你說故事！」

「我也要聽！」

安秀仁笑着摸了摸幾個小孩的腦袋，說：「今天會長哥哥要接待客人，你們繼續玩吧，別吵着客人就行。」

「客人？」小孩們好奇地望向徐知遠。

「對呀，這是徐醫生，可厲害了！你們或者你們爸媽的心心生病了，就靠醫生治好啦。」

「哇喔……」

小孩個個眼睛亮晶晶的，連正在自習的少年少女也忍不住投來飽含希冀的目光。

徐知遠正想澄清自己已經不是醫生，可是安秀仁微笑着阻止了他。

「讓小孩子開心開心嘛。抱歉，經費有限，選址不是很理想，讓徐醫生你見笑了。你在沙發這邊坐一下，我去泡壺茶。」

「不用了，你剛剛才摔着─」

可安秀仁揮揮手表示無礙，一拐一拐地走開了。

徐知遠打量着不算很大的辦事處。兩房一廳，一間掛着辦公室的牌子，另一間的房門七彩繽紛，充滿稚趣童心，卻什麼標示都沒有。

安秀仁此時捧着茶和一碟曲奇餅乾回來了，順着他的目光一看，微微一笑，告訴徐知遠：「雖說是協會辦事處，但我出於私心，給妹妹留了個房間。」

他眼中温情脈脈，隱約閃動着細碎淚光。

「我倆以前常在兒童院、親戚家和醫院之間出入，秀妍很渴望擁有自己的房間。」他頓了頓，吁出一口氣，又輕聲說，「每次看着這裏，我就會想：秀妍她啊，終於可以安頓下來，一直留在我身邊，就像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徐知遠聞言，一股不可抑制的情緒湧上心頭，似乎是哭泣的前奏，可是他半滴淚水都流不出來，眼睛乾澀到發痛，喉頭像堵着棉花，拘謹交握着的雙手悄然收緊。

他沒有接安秀仁遞來的熱茶和甜點，站起來，深深躬身，啞聲說：「安先生，請節哀。我知道妹妹不幸離世對你打擊很大，雖然現在說什麼都於事無補了，可是……真的，真的很對不起……」

安秀仁匆匆攔阻，「徐醫生快請起！秀妍的事怎能怪你？我相信徐醫生，你是被冤枉的吧，根本不可能是院方聲明說的那樣，什麼主動要求代刀、忽視術前異常、手法嚴重失誤……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麼黑幕？」

徐知遠覺得腦袋裏嗡嗡地響個不停，像一台瀕臨失靈的老舊機器。

不但不怪他……還相信他是冤枉的？

慈正醫院所有人都懼於呂素問是院長的侄子，沒有人敢替他徐知遠發聲，眼睜睜看着呂素問為了脫身，把一大口黑鍋倒扣在他頭上。

醫生公會不採納他的抗辯，判他專業失德，永久吊銷執照。

院方發公開聲明與他割蓆，民眾群情激憤，罵他是殺人兇手……

半年來，安秀仁是第一個對他說相信他的人。可是，死者家屬愈是通情達理，他心裏就愈難受，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對方的善意。

「謝謝你，但還是非常抱歉，畢竟我沒能救回秀妍……對不起，我該走了。」

徐知遠再深深鞠了一躬，低垂着頭，急急地往門口走去，中間絆了一下，腳步卻更快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心之聲辦事處。

安秀仁看着那道消瘦頹唐的背影，一語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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