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間行者 - Chapter 2: 朋友

午後，神清氣爽，我坐在公園長櫈，舔着朱古力雪糕，似乎能暫時把來到彌間後的焦慮和鬱悶驅散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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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日知道遺忘也是彌間的考驗後，我感覺自己變得有點神經兮兮，儘管頭痛的情況有所改善，但我每日醒來都要不斷確認自己的記憶。我是誰、我在哪裡、我為什麼會來到彌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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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說實話，我是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記憶吧？這好比老師叫沒有上學的同學舉手一樣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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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不用那麼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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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們吃着晚餐，他無緣無故跟我說話（對，他平常也不會和我說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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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不可能記得所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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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該怎麼辦？當沒事發生嗎？」我沒好氣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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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總要過的，保持警覺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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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告訴我，在下一個考驗來到之前，不妨到彌間四處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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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來吃飯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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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放下碗筷，「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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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該想到，這人雖然是神出鬼沒，但早午晚三餐還是會準時為我準備，我不曾深究這是否他的職責範圍，但即使是，我也不可能把他當成理所當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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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後多點出去逛吧，不麻煩你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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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麻煩。」他否認得果斷，「但外面也有不少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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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哦」了一聲，雖說是同一屋簷下，但我們的關係比人間那些左鄰右里還生疏。孤男寡女加隻鸚鵡的組合，還是很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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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出去可以帶洛洛，牠會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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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洛聽到自己的名字，從他的肩膀飛到桌上，我遞給牠一把粟米，洛洛乖巧地吃了幾粒，一抬頭卻用那雙骨碌碌的可愛大眼睛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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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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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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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生以來第一次被鸚鵡搶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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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亂說話了。」他輕輕敲了洛洛的頭一下，但我還是捕捉到，這傢伙的嘴角好像上揚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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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洛洛，說我麻煩，你現在羨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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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洛洛正陪着我坐在公園，看着我吃雪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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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羨慕！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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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其實我才羨慕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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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如今身處的地方類似是彌間的中央廣場，很多人都會在這裡散步、聚腳。不過其實這裡也只是彌間的其中一塊空中板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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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源經過連日來的探索，我發現彌間的構造是一個巨型圓柱狀的空間，高不見頂，深不見底，恍若一座內有乾坤的通天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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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圓柱空間的牆壁由一塊塊六角形的密鋪平面組成，每塊六角形都是一扇門，推開門則通往我們各自的居所——樓高兩層還加個花園，比人間的還要豪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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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出去閒逛，我只需要穿過那扇六角形的門，便可以進入圓柱世界的內部，在這個空間內，重力的限制會消失，我們每個人都能夠在半空飄浮與遊走。與此同時，這空間也漂浮着一塊又一塊的六角形板塊，大大小小、高高低低，任君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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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間的人會稱這些板塊為「小島」，每個小島有不同建築，例如遊樂場小島、餐廳小島、遊戲機島，還有我如今所在的中央公園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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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再往上走，會有更多形態各異的島嶼，但那裡人流較少，加上洛洛也不敢飛太遠。所以我們目前也只是在中低層的區域遊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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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加一點想像力，彌間就像一個室內的雲之國。人間有的，這裡都有，在人間無法享受的，你也可以隨時在這裡玩個樂而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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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我怎可能不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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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這裡土生土長的洛洛大概不會理解，牠只是一直注視着我手上的雪糕（免費的，暫時所見彌間的一切也不用付費，所以我這幾天已經取走好幾套新衣服了）。我只好輕輕摸摸牠：「不行啦，你主人不讓你亂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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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洛不滿地「呀」了一聲，在長椅上走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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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牠急步躲到我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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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有疑惑，只見面前站了個十來歲的少女，束馬尾辮，手上拿着一束花，頭頂也戴着花圈。她的目光一直放在洛洛身上，直到洛洛躲到我身後，那女生便顯得有點不知所措，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眨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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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牠可能怕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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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沒關係。」那個女生有點不自然地說着，「我只是覺得牠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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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人家誇你可愛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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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探出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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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你很可愛！」那個女生蹦蹦跳跳，坐到我旁邊，又問洛洛：「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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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想替牠回答，洛洛卻自己開口：「我是神！我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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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鬼？」我真的哭笑不得，只好跟那個女生說：「牠叫洛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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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女生剛伸手想觸碰牠，洛洛又躲到我身後。女生只好埋首弄着手上的花，不消一會便編織了一個花環，然後把花環套到洛洛的脖子上，這下子洛洛似乎很高興，耀武揚威地飛了好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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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送給你的。」她又取出另一個花環，戴在我手上，有點靦腆地道：「是見面禮。我叫阿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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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許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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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嗎？」阿葵朝我伸出手，雖然感覺有點突兀，但我還是伸出手與她相握，「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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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你是我在彌間第一個認識——啊不是，應該說是第一個在專屬小島外認識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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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屬小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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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使者姐姐送給我的小島，說是見面禮，小覓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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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不知道該給予什麼反應，腦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彌間好像那些線上遊戲，打着「登陸即送OOO」的旗號去誘騙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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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阿葵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但聊着聊着，才發現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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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方說，當我們交流着生活瑣碎事時，阿葵說自己記憶中不曾上學，平日只喜歡到遊樂場玩樂、到大型商場購物、還會招待朋友來家中聚會。正當我感嘆着難得遇到個千金小姐，才發現她所說的生活體驗已經是來到彌間後的事情，而我則分享着乏味無聊的人間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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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例如，當我嘗試把話題轉到人間的生活時，阿葵則顯得一臉茫然，她將人間稱為「以前的世界」，並反問我：「以前的事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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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兒我才明白，阿葵已經把人間的生活片段忘記得七七八八——恐怕也忘記了自己是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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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對她來說，自己已經在彌間展開了新生活，無需再眷戀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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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在人間的她，說不定沒有那麼快樂。

聽着阿葵一臉雀躍地分享自己的故事，我內心泛起陣陣難過，到底是記憶的失序與錯亂把她重新建構，還是她自願將靈魂陷入更快樂的記憶裡，哪怕要成為虛假的其中一部分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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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這一切也不重要吧。只是我沒辦法成為像她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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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法遺忘，也沒法捨棄瘡疤，沒法若無其事過着不屬於自己的新生活，然後交出一部分的靈魂為過去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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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我不太記得，為何我會這麼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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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幸這時洛洛回來了，我向牠招招手，便向阿葵道別：「我要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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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之後會再見嗎？」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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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遲疑了一下，道：「會的，下次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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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彌間的「下次見」與人間的意思是否一樣呢？我有點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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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錯方向了。」聲音從遠而至，他的身影轉瞬在我面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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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茫然地四處張望，剛才的公園板塊已經看不見了，原來我就這麼恍神地在空中飄浮了一會，四周外牆仍是一模一樣的六角形密鋪平面，根本分不清哪裡才是我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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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洛洛那傢伙則在他肩上打着呵欠，我懷疑牠早已把我拋棄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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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他的出現讓我安心了不少，但還是不自控的嘴硬起來：「你跟蹤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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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嘖笑了聲：「我一直都知道你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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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你在我身上放了追蹤器嗎？」我翻起衣領和手袖檢查，根據我看動畫和警匪片的經驗，追蹤器呀竊聽器呀都是裝在這些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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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有必要嗎？」他反問道，看來是不打算作任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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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感應！心有靈犀！心靈相通！」接話的是莫名清醒的洛洛，聽牠說話，我不禁懷疑牠懂得的四字詞可能比我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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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細心一想，這些詞語恐怕都不準確吧？心靈相通？我由始至終都不懂他在想什麼，又何來相通？最多是他單方面的「偷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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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我有事想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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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揚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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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彌間的人是不是都有一座專屬小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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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一座島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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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見面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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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真貪小便宜。」他語帶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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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現在是說一座島欸，這叫小便宜嗎？只是我還未開口，他已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冷然道：「除非你想在彌間長住，否則有座島也沒多少意義，如果只是為了人有我有，那跟貪小便宜也沒多少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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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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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下方的深淵傳來「嗚嗚」的長嘯，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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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快跑啊！」「世界末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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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第二章來啦，我決定把更新時間改成逢星期一，因為周六總是忘記了更新哈哈。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MjgnpL7k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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