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者出版xPENANA短篇武俠小說創作比賽 - 最後碎片

【一】終點的一幀

我們都會幻想瀕死前一刻看到的人生走馬燈是怎樣：被環抱在母親的手裡；牽著父親跑步；為初戀獻出第一個吻；在婚禮上與另一半共舞；從護士手中接過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中了人生唯一一次的彩票；為家人買了第一輛汽車；看著孩子戴上四方帽；在退休派對中發表謝言；在葬禮上俏俏為老伴落淚；買了第一份聖誕禮物給孫子；躺在床上看著兒孫圍在一起和自己告別，然後合上眼睛......帶著無憾的微笑迎向終點。

像這般平淡但溫馨的人生走馬燈，在娜塔莎加入那組織的瞬間，經已成為了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只是她萬萬想不到，面對死亡的剎那瞬間，她連檢閱人生走馬燈的資格都沒有，只有一雙深邃渾濁的雙目，黑漆的眼珠如子彈般，穿越她的腦殼，用極為深切的怨恨帶走她的靈魂。

「算了吧，反正看到人生走馬燈又如何？只淨下血腥和暴力，步步為營、機關算盡的人生走馬燈，誰會想回味多次？只是......就算只0.01秒，就算只有一幀畫面，就算只能從黑暗中的記憶偷窺一眼，我也想在離去之前，看到從前那個曾經深愛著對方的我們。神啊！為此一眼，我甘願心墮進地獄...」

娜塔莎想著便合上眼，等待那利劍刀刺進自己的心臟...

【二】突如其來的船客

海風中的濕氣被凶猛的陽光直照而蒸發，在康哲夫赤紅的臉上結起了白濛濛的鹽巴。上下刺痛痕癢的皮膚喚醒了昏沉中的他。

「年輕人...」

或許是處刑人的習性，康哲夫未有等待對方把話說完，便一手執起在他身旁的利器，揮向那人影的頸部，剪刀的尖頭剛好頂著對方的喉嚨，卻又不至於流血。

那人以抖震的左手舉起托盤上的杯，大半的水被盪到地上，沿著木地板的紋路傾斜而下，沾濕了地面的一角。

看到清澈的水，康哲夫已顧不得對方是敵是友，掉下剪刀，搶過水杯，便一滴不留的灌進嘴裡。本是平平無奇的清水，突然變得比任何果品更甘甜清爽。

「你是什麼人？」康哲夫邊說著，邊把桌上的水壺打開，貪婪地喝著。

「這裡是靈鷲號，老夫是這艘捕魚船的船長 - 智杜姆！兩天前在留尼旺外海看見掉到海上昏迷不醒的你，便把你救起來，想不到差點被你殺掉....」驚魂未定的智杜姆船長把頭上的帽子拉直，並撫平身上那皺巴巴的舊外衣。

稍為回復精神的康哲夫才看清楚對方，是名忠厚樸實的老黑人。他放下手上的水壺，雙膝跪在床上，向老人叩起頭來：「剛才因為驚慌過度而對船長無禮，本人深感歉意，在此向船長認錯！船長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此刻無以為報，只好向船長叩謝！」

康哲夫草草為自己粗暴的自衛本能編了個謊話。

「年輕人，我想你是嚇瘋了！在這遍大海，守望相助坐是基本的禮儀，不用搞得如此隆重！」智杜姆船長立即扶起康哲夫，並為他蓋上毛毯。

「你的救生衣被礁石勾到，所以老夫經已把它丟掉了。放在救生衣口袋裡的東西，都收到那邊的小鐵盒內，另外還張紙條夾在鏡子前涼乾，但文字已溶化得無法閱讀了！」

智杜姆船長點起栗色的煙斗，並呼出笨重的灰霧。狹小的船倉頓時變得煙霧彌漫。

康哲夫取下紙條，如船長所說，文字已被海水溶化得只淨下一圈圈的水垢，但船長並不知道，他早已把字條上每一顆文字記得清清楚楚，紙條扼在康哲夫的手裡，文字自然按著它們應有的順位，整齊地排列在他的腦海裡。

那是他在組織浮沉半生的終點位標。

「船長，請問我們的位置在那裡？」

「距離馬達加斯加南部大概半天船程吧！」

「那麼，我可否在馬達加斯加下船？」

船長呼出一口濃霧，便放下煙斗，從亂作一團的工作桌上抽出霉漬斑斑的舊地圖並說：「你看！我們兩小時前剛駛過安布文貝，如果現在要駛回馬達加斯加，必需在外海繞個大圈，那麼我要送往南非的訂單便會趕不及，若然你不嫌棄，不如隨老夫的船到伊麗莎白港，靈鷲號雖然已有三十年歷史，但性能尚算不錯，船程只需十二天左右。」他在地圖上用手指從海中心向南非畫了一條直線，並在伊麗莎白港打了幾圈。

康哲夫二話不說便道：「好吧！我經已給你帶來太多麻煩，總不能再連累你的交收晚點。」

「就這樣定了！」船長小心奕奕收起霉爛的地圖，並回頭問：「年輕人！老實說你現在打算前往那裡？」

康哲夫沉默不言，透過圖形的船窗，沉默地盯著無盡的大海，白浪淘淘，打轉的是緣，也是業。

【三】旅人的瓶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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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

有些人讀一本小說，能夠帶給他們生命的慰藉。

一個故事之所以扣人心弦，是因為作者利用文字把讀者帶進角色的生命之中，陪著角色一同經歷、成長，最後迎來各式各樣的終局。

那怕他們的結局是悲是喜，一部小說總會有個結局，而讀者們都知到，結局一定收藏於有盡的書頁之間，這就是真實世界與故事之間的分別。

活著，自然看不清結局。無人知道當下微不足道的吐氣會否成為最後的呼吸；無人知道霎時的幸福會否成為逝水長流的愛；無人知道看似實在的財富會否一夜蒸發。

活著，就好像被逼用盡一生參加一場盛大的音樂椅遊戲，作為參加者，你只能隨著前方流轉，不能站著又不能坐下，參加者永遠不知道音樂何時停下；椅子那回會被搶掉；什麼時候會被淘汰；遊獻的結局會是什樣。

活著，或許比我們能想像的更隨機、兒戲！

不知道神用無盡的生命見證眾生的結局，依舊會為悲劇而動容嗎？會為遺憾而落淚嗎？今夜悲傷的雨是為著身心俱疲的我而落下嗎？

神啊！若果你心存一點憐憫，那就請你讓我盡快和媞莉亞團聚，用她如森林般翠綠的雙眼告訴我，飄泊已成過去；用她充滿活力的生命告訴我，一切的付出是值得的。

對不起，大海沒有讓你拾到封令人開懷的瓶中信。

但願你的海上旅程能夠順利平安！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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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夜

昨夜我們在南印度洋中心遇上了小型風暴，我再次被拋出船外，船長在怒濤中把船繞回來，再次拾回我這條卑微的生命，如果他知道我雙手曾經沾滿過多少鮮血，或許不會選擇賭上自己的生命去拯救我。

這五天以來，我對船長的態度都充積著高度戒心，甚少與他交流，我想他也怕了我這度高牆，看似健談的他漸漸減少和我對講話，一台只收到俄羅斯頻道的收音機，獨自在鐵皮船艙內廻蕩已成為了這幾天的日常。

現在被他拯救了第二次，再也不好意思罷出高傲姿態。

我終於對他說出自己的名字 - 「雷諾」。

當然，「雷諾」只是個假名。很諷刺，這刻當我急需一個名字的時候，腦海裡只有「他」的名字，原來「他」經已無聲無色地佔據去我生命很大片的位置，縱使我們貫徹始終都是敵人...

對不起，我又禁不住向陌生的人抱怨。

但願你的海上旅程能夠順利平安！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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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夜

還未破曉，船經已在浩瀚的南印度洋中央撒下魚網，船長花了一個多小時教導我使用捕魚網的正確方法。

昨夜我終於開口刺探船長為何這艘捕魚船上只有他一人（這點也是一直令我無法相信他的原因），他卻大方招認自己是非法捕魚集團的一員。

說畢，他從抽屜中取出一張泛黃的老照片，相中的黑人少女 - 雅也娜是他的女兒，只有三十五歲，卻患上了第三期骨癌，為了高昂的醫藥費，只好加入非法捕魚集團。

如此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在我的「職業生涯」之中聽過無數遍，95%的人被拆穿了謊話，立即死在我的劍下，餘下的5%在撒謊途中，經已被無情地割破了喉嚨。加入了那組織以後，我們都學習過微表情學。只需半個一閃而過的微表情，足以豪無保留的出賣一個人。

看見他拿出照片的瞬間，臉部所流露出的悲傷，我敢肯定這名少女至少在他心裡確切地留下了傷痛。

十

P.S. 若然你拾到這瓶子，又讀畢這封信，相信信內某些內容難免會對你構成一定程度的危險，依我建議還是連瓶子燒掉比較好。為你構成不便，真的對不起！但願你的海上旅程順利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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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夜

自昨天起看過那少女照片以後，開朗的船長便顯得神不搜捨。

這夜我們都沒有說話，船長站在甲板上，向著幽暗的星祈禱。俄羅斯頻道如常在長夜中大放大鳴。在一片針鋒相對的爭論中，忽然響起了這首柔揚的英文歌：「Picture yourself in a boat on a river, With tangerine trees and marmalade skies. Somebody calls you, you answer quite slowly, A girl with kaleidoscope eyes.」

我想起了妳。

妳的眼睛從來都不像媞莉亞般單純堅定，反而像歌中的萬花筒一像千變萬化，無論我如果努力，也解構不到妳背後複離的思想。

我有個傻得像瘋子的想法：由妳拾起這個瓶的機會率總有74億份之1的機率吧！

也許每個像我們自以為見盡生死的人，在硬綁綁的心中其實都蘊藏著或多或少的純真。若果我們邂逅在一個平靜的小鎮，又會是一片怎樣的光景呢？

不論拾到瓶的你是誰，但願你的海上旅程順利平安！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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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夜

還有三天便會抵達伊麗莎白港，我拿起剪刀把卷曲的頭毛修剪一下，又修掉了灰黑的指甲邊。

船長笑問我約了哪個女孩。我想他經已忘記了九天前我差點用剪刀把他刺死。

我放下了剪刀，跟他說起了康哲夫和媞莉亞的故事：

『康哲夫是一名樂隊的結他手，媞莉亞是他的未婚妻。那年，康哲夫沉醉於巡迴演奏的虛榮之中，媞莉亞在家中遭到竊匪襲擊，重傷昏迷。

在生活最一振不蹶的時候，康哲夫遇到了天使。這名天使和其他天使不同，她特別喜愛搖滾結他，很快被康哲夫華麗而自由的音樂所感動。天使承諾，若然康哲夫能夠為人間演奏1,001首樂曲，把幸福宣揚到世界每一個角落，她便會親自帶領媞莉亞的靈魂返回軀殼。康哲夫和媞莉亞再也不用分離。

如是者，康哲夫一路遵從和天使之間的協定，完成了1,000首樂曲的演奏，並準備好第1,001的樂譜前往連接人間和天堂的狹縫...』

鬼扯到這裡，船長呷著煙斗，滿臉不是味兒的跑掉了。他說若果天使真的存在，那麼他就是耶穌。

船長吹著口嗩，是昨天的歌。

我又想起了妳。

十

P.S. 但願你的海上旅程能夠順利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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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夜

是夜，船長撬開了一片特別霉爛的木地板，從艙底的暗格中淘出一瓶便宜的威士忌。嗆辣的酒精剛好中和了這幾天過量攝取的鹽份，使人精神爽利。

微醺的船長細說了他和情人萊拉陶在好望角邂逅相戀的點滴。他相信若果萊拉陶當年沒有跟富豪跑了，他的生活或許有翻天覆地的轉變。想不到雄糾糾的船長也有感情細膩的一面。

「雷諾，在你的人生中有甚麼難以忘懷的遺憾？」船長掉下問題便呼呼大睡。

我走到甲板上，看著那皎潔的月輪懸浮在水海面之上，海鳥恬靜地劃過長空。

完成了艱辛的任務，使媞莉亞重獲新生，現在的我應該和那頭海鳥一樣自由奔放、無驅無束，為何心裡有種難以言喻的牽掛？好像手指長了倒刺，不足以致命，卻又令人心煩不定。

是因為宿敵死了，一下子失去了寄托？還是因為快要見到我深愛著的媞莉亞，所以不安非常？

~~也許，我是不想離開這艘船。~~

因為只要到達墨西哥那別墅，我便不再是那組職的一員，同時媞莉亞便會變回我深愛的女人，而妳將會和我這十多年的「職業生涯」一樣，消失於記憶之中...

也許海上的生活使我太疲累了，我愛你，媞莉亞！

十

P.S. 相信這是我最後一封瓶中信，不論拾到瓶的你是誰，但願你的海上旅程順利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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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怒

對「處刑人」來說，最美麗的結局只有兩種：（一）宿敵死在自己的手裡；（二）自己死在宿敵的手裡。前者，得償所願；後者，死而無遺。

康哲夫在二十天前以為自己屬於前者的一群，誰想到會掉進萬劫不復的深淵，現在的他寧願當初被霍勒一刀劈死，也不願面對如斯殘酷的真相。

他的恨意穿過望遠鏡直線投射在她妙曼的身影上。

二十天前，她是個多麼令人牽腸掛肚的女人；現在，對康哲夫來說，她只是一團了無人性的骨肉。

康哲夫收起望遠鏡，利用沉鬱的樹影作掩護，躲到別墅小圍牆的下方。

別墅內傳出墨西哥小小樂隊的著名歌曲 - Mentira，浪漫的拉丁音樂彷彿嘲諷著康哲夫的來意。

他從圍牆探出頭，從窗外觀探屋內動靜，並下意識撫摸著左腰間的劍柄。

陌生的劍柄形狀使得康哲夫從老習慣中驚醒過來。比起現在的劍，他更喜歡以前的，縱使過往的劍血腥無比，但至少他知道揮劍是為了人類的褔祉；現在的劍揮了，單純只為了報仇說恨。

他一閃身跨過圍牆，靜俏俏地逼近窗邊。

燭光朦朧地在白色窗簾上勾劃出女人的身影，康哲夫知道這度身影並不屬於他的獵物，因為他知道今天要首獵的目標，絕不會是任由長髮散落、清麗脫俗的少女，而是為了不讓頭髮沾到鮮血而盤起髮髻、殺人如麻又風情萬種的女人。

他放慢腳步貼著牆邊，走到別墅左翼的開放式長廊，並輕盈地翻過圍欄。

長廊的牆上掛滿了熟識的照片，是他和媞莉亞相戀時所拍的照片。要不是看到這些照片，他也想不起這所別墅本來是他和媞莉亞往後要隱居的住所，他們大團圓結局之處。

康哲夫伸手拿下其中一張照片。

「媞莉亞...」他不禁說出她的名字，一陣心酸湧上心頭。

「啪–啪」康哲夫的身後傳來手機掉到地上的聲音。

「康哲夫...？為什麼...？」女人先是呆住，不到半秒便露出歡欣的笑容，熱淚不禁從兩脥流下並說：「康哲夫你真的回來了！你沒有死！」

獵人本應在任何時候都不該背向獵物，但此時的康哲夫被憤怒支配著一切，他抑壓著即將失控的殺意並說：「對！我回來了！」

一道銀影舞過，女人的淚還未流到下巴，利劍已指向她的喉嚨。

「娜塔莎！你最不該犯下的錯，就是讓我回來！」

【五】船長之死

「砰！」

沉睡中的康哲夫被突如其來的槍聲嚇得驚醒，雙目未開，經已扼住枕下的利剪。

一陣血腥味漓漫在空氣之中。康哲夫張開眼簾，船長正對著他歪歪曲曲的坐在椅上，稀巴爛的下巴流著濃稠鮮血，一柄手槍掉在船長腳邊的木地板上，右手卻牢牢抓著威士忌瓶。

粉紅色的腦漿飛濺到康哲夫的臉上形成大大小小的斑點，散發出最後餘溫。

智杜姆船長就此死了。

「為什麼......？」

......

待康哲夫回過神來，太陽經已染紅了夜空的一角，靈鷲號依舊在海中浮沉，開始腐爛的屍身惹來幾只煩擾的蒼蠅。

他檢查一下船長的屍身，從他大衣內口袋內淘出一張紙條，上面用紅色麥克筆寫著：「暗格」

康哲夫立即想到那塊特別霉爛的木地板，便立即撬開那存酒的暗格，探手在那狹小而深長的空間中亂翻，果真給他淘出了一枚鏽紅色的小鐵箱，藏在裡頭的是部迷你卡帶機。

【六】A面的獨白

沙~~沙~沙沙

老夫知道你的名字並非雷諾，而是康哲夫。

首先，你必需要知道，老夫並沒有作過對不起你的事情。若然你有幸聽到這盒卡帶，只是意味著老夫再承受不了，把虧欠媞莉亞的一次過還清。

老夫，曾經亦是那組織的「處刑人」，但在那短暫的職業生涯之中只殺過兩個人：一個是媞莉亞，一個是我自己。

那年，萊拉陶突然回來討錢，並道出二十多年前為老夫誕下了一名女嬰，名叫雅也娜。雅也娜隨著歲月已長大成人，卻不幸患上癌症。

如你所經歷的一樣，在陷入盡望之中，有人以豐厚的利潤作招攬，說服我加入那組織。「組織的中旨就是為人類的演化而努力。For the Greater Good！」那人這樣跟我說。

原來在脆弱的時，首先身邊出現的往往並非天使，而是魔鬼。

沙~~沙沙~沙~

不久老夫便收到第一項任務密報：擄走媞莉亞。

我開始日以繼夜跟蹤媞莉亞，從她一早出門的穿著打扮、三飯的餐單、跟誰踫過面、乘坐過什麼交通工具、乃至你們街上擁吻過多少次，一切關於那女孩的生活細節，我也巨細無遺地紀錄在案。

日子久子，我仍未能參吾這項任務固中的道理，一個平凡的女孩，為何不被擄走便會妨礙人類的進步？但不論我如何逼問那『任務委派人』，得到的答覆都只是：「For the Greater Good！」，到最後我也如被洗腦般傻傻地相信了...

老夫和媞莉亞在這艘靈鷲號相處了數天，她大部份時間都被灌下安眠藥昏睡不醒。有好幾次她從熟睡中醒來，我問起她的往事，才更了解她的單純。縱使她只是個小姑娘，卻從未見過她在此困境中流過一滴淚，她總比我以為的更堅強、勇敢。

最後，和『任務委派人』交收媞莉亞的前一夜，我終於禁不住良心責備，向她道出一切，但經已來不及把她救走，眼白白看著她被組織的人帶到岸上，以冷酷無情的方式就地處決。

自始那組織再沒有委派任何任務給我，而老夫亦只好歇盡所能把存在著媞莉亞的記憶通通從腦海中刪去，沉溺於威士忌中過活...

沙~~沙~

沙~~沙沙~沙~

直至十多天前，靈鷲號收到一通密報，從加密的方式，老夫便立即意會到這是一通來自那組織的電報，被委派的任務是要回收一名男子的屍體，那名男子便是你 - 康哲夫。

從媞莉亞的口中，我早就認識了那名叫康哲夫的男子，但當我確切地從你背上看見了那如大天使翅膀般、火赤色的紋身以後，我才知道那組織需要的，從來不是媞莉亞，而是你。

康哲夫！老夫一生光明磊落，但如今經已受不了每天欺騙自己，看見有血有肉的你，才喚醒我對媞莉亞的記憶，我虧欠那小姑娘的，今生今世已沒有機會償還，只好還給她最親的人。

沙~~沙~

年輕人，那組織經已花掉你太多光陰，請好好珍惜媞莉亞留給你第二次的生命！

永別了！

沙~~沙~

【七】七夕之淚

卡帶機只淨下「沙~沙~」的雜訊聲長嗚於天際。康哲夫一手把關掉卡帶機並放回衣袋內，一手依舊拿著劍對準娜塔莎的喉嚨。

「你知道這盒卡帶的B面的什麼嗎？.... 是一則你娜塔莎和那老鬼的通話紀錄！幸好智杜姆是個半調子的處刑人，否則我死也死得不明不白！」暴怒使得他雙眼呈現火紅色，如赤鬼般瞪著娜塔莎。

「不！媞莉亞是我命智杜姆擄走的，但我並沒有命人殺死她，她的死絕對是意外！媞莉亞被組織的人帶走以後，一直軟禁在安全屋內，直至先前一場大火...」娜塔莎被康哲夫的劍逼到牆邊，仍力竭聲嘶地為自己辯護著。

「娜塔莎！你可真是個優秀的戲子！」康哲夫盤迴在狂怒失控的邊緣，手裡的劍不停顫抖著。

「不！我不接受你和智杜姆的說話，你們的意思是組織把我都蒙在鼓裡......？」急壞了的娜塔莎突然沉靜起來，並細語唸著：「For the Greater Good，這些年來，我一心一意為人類的集體幸福而努力，至少我真的認為自己在做好事，那怕我的雙手沾滿鮮血，那怕我為世人所誤解...我一直在做好事...」

「什麼是 For the Greater Good？為什麼全人類的幸福要由一小撮人犧牲、承擔？」康哲夫契而不捨地迫問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娜塔莎失聲狂叫。

「媞莉亞的命不該由智杜姆償還！我要親手刺穿你的心臟，讓你感受我的憤怒、我的悲痛！」

娜塔莎無言以對，只好合上眼，等待那利劍刀刺進自己的心臟...

長劍剛好穿過身體，鮮紅色的血沿著刀刃流落到地上...

「不！加百列！」

天，忽然下起哀傷的雨。

【八】加百列平凡的一生

我一出生便剋死了母親，父親很痛恨失去至愛的世界，不久便服毒過量而死。從那天起，我再沒有留意時間的流動，耐心等待著父母在彼岸的呼喚。

在福利院的日子，我淪為了院長的洩慾工具，所以比起現實，我更喜歡「幻想世界」。

「幻想世界」只有數字，所有答案都由相應的程式而生，比起「外在世界」，這裡更合乎羅輯，更理智易懂。

「加百列，你好！我是娜塔莎！」

不知到甚什麼時候，你呼喚了我久遺的名字。

「不用害怕！當太陽升起又會是新的一天！」

你的一句話，把我從福利院的地獄拯救出來。這天，是我第一次吃光一整碗白飯。你為我洗刷身體，穿上一條全新的裙子。

「今天，我會把你帶到醫生處，不用害怕！從明天起，你就是媞莉亞！」

這是你第二次安慰我。那天，你給予我不一樣的容顏，我的時間徬彿重新轉動...

…...

今天是我們一同生活的第三百一十天，為什麼你又叫起「加百列」這個名字？

我是「媞莉亞」，縱使到現在我仍不敢正視著你，仍不敢和你說一句話，但如果可以的話，請再叫我一聲「媞莉亞」...

【九】For the Greater Good and Ever After

「不用害怕！當太陽升起又會是新的一天！」加百列說著便倒在娜塔莎的懷抱中。

「不！加百列！」娜塔莎擁著加百列漸漸失溫的身體失聲痛哭。

「媞莉亞....不...那...那是誰？我幹了什麼？」康哲夫軟倒在地上，錯亂地喃喃自語。

風雨淒淒，燭光映照著二人落泊的身影。

若果，光從太陽發出到達地球需要8分20秒；

由美國自然史博物館走到中央公園眺望台城堡需要7分28秒；

燃燒一根香煙需要5分鐘38秒；

熱水煮泡麵需要3分鐘；

在街上撒一泡尿需要48秒；

那麼，那組織的一枚子彈從三百米外射出，穿梭於雨粉之間，擊碎康哲夫的左肩，便只需3秒。

然後又是3秒，這次擊中了加百列的腦殼。

這枚子彈之快，穿越了空間、穿越了時間、穿越了人性、穿越了生死。

槍林比夏雨更綢密，在大氣中劃出數百道白痕，擦過肌膚打進二人的身體。

康哲夫倒在地上，看著左邊被打成蜂窩的假媞莉亞，又看看右邊凄美地瀕死的娜塔莎。

他用淨下四根手指的左手點了一口煙，閉上雙眼試著想想自己的人生走馬燈，但也許是卡在腦後的子彈使他忘了一切，忘了他是如何出生、如何成長，如何生活，甚至使他再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但他仍然記得一首歌：「Picture yourself in a boat on a river, With tangerine trees and marmalade skies. Somebody calls you, you answer quite slowly, A girl with kaleidoscope eyes.」

還有，淘淘白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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