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代理 - 第八章之三：最終戰的解方

『你問她，為什麼要殺蘿依娜？』

咦⋯⋯？

聽到菲昂的指示，康利只遲疑了一個微小的瞬間，馬上依言發問：「蒙尼塞凱！為什麼你要殺蘿依娜！」

突然愣了一下，攻擊出現空隙的她匆忙低身迴避雷西朗的橫斬。

「啊⋯⋯已經很久沒人問我這個問題了。魔族殺死任何對象都是不需要理由的，只要你比對方強。」蒙尼塞凱淡淡答道，再次舉劍。

「等等！」雷西朗幾乎下意識地喊，卻不是因為想阻止她攻擊，只是迫切想知道：「妳為什麼迴避問題？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沒有。」她淡淡說：「我想殺她是因為她的殘忍，她禍害整個夜之魔族的部落，我也當過她的奴隸。」

「所以是為了報仇？」他往後一跳，怪的是這次不需要班恩幫忙擋，他自己就成功閃開了。

蒙尼塞凱有心事。肯定是這樣。

明明對方是魔族，他卻忍不住喊道：「妳說，我幫妳解決！」

康利瞪大眼睛，班恩則露出有點理解的表情，而她終於像是放手一搏地開了口。

「我也不知道我有什麼問題⋯⋯」行動明顯落下幾個空檔，蒙尼塞凱抬手擋住白劍，一邊道：「我終究是魔族，除了殺掉她、一命換一命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要做什麼。」

聖劍吻上鐵甲，劃出牙咬般的裂痕。

「我從來不善良，我不知道要如何原諒人，也做不到走別的路。」

劍身相抵，神聖術的白色光輝將黑劍推回。

「忘記什麼時候開始，我也期待遇上勇者，因為我想看見人類到底是什麼生物。」

光之花再添一朵，原先蒙尼塞凱隱身的陰影已不復存在。

「我的故事想必很荒謬，也只是你們旅程中倉促的一環，微不足道的收尾過場⋯⋯但我想得到身為少數的答案。」

眼神一凜，她說：「在那之後我就殺了你們，畢竟我、終究是魔族。絕不可能為了一己的欽佩成全你們的征途，因為這是魔族的本性，若不將弱者踩在腳下，就感覺有哪裡不對——」

一劍撕裂空氣直劈面門，班恩趕忙推開雷西朗，右半身擦出血花，神聖術隨即將其恢復如初，徒留衣服的裂痕。

「——就像你們看到弱者不救助的話，心中梗著刺一樣，即使是再冷血的人類也會治癒別人。剩下的不必一句句問，我的話說完了，指揮你們的人想聽的就是這些吧。」

一串話下來，她身上已經添了不少傷痕，雷西朗有種奇怪的錯覺，總感覺她嘴上說得嚴厲，卻好像想順其自然地敗陣。

所有的話語都像是編織過的，充滿了嚴肅的詞彙，但不類似做作的那種刻意編造，而是經年累月沉澱而成的精華。

「菲昂，怎麼辦？」他果斷地放棄了一邊戰鬥一邊進行艱深思考，這不是正常人做得來的事情。

『回答她的問題就好了。』菲昂堅定地告訴他：『按照直覺回答。』

雷西朗聽得滿頭霧水，但還是想了想，開口：「我也不是善心人士，你看我採用那些一點都不光明的策略就知道了。」

「但還是跟魔族截然不同，」任由自己的髮尾被削下，蒙尼塞凱說：「我為了復仇才混入魔王軍，我不愛溫德爾，魔族根本沒有愛的概念！作為王妻，我只想殺他的姐姐⋯⋯如果像你們一樣有個可以全盤信任的人就好了，即使什麼都不用想只要聽他的指令，也知道那一定是正確的。」

語氣不自覺激動起來，班恩大聲插話：「剛才妳說了『身為少數的答案』對吧！我們的那些代理者就是妳說的少數啊！他們在人類之中雖然很⋯⋯特殊，但願意與我們合作，發揮他們不同常人的奇策啊！」

「那你們又為了什麼才不擇手段？你們不是勇者嗎？」

戰鬥的節奏逐漸緩了下來，不如說變成以問答為重的場面了。

「因為想帶給重視的人幸福。」雷西朗聳了聳肩，兩支劍立在紅絨毯中，雙手溫柔地交疊聖劍劍柄上：「雖然很老套，但就是有我這樣的人存在，確實把愛別人視為人生的意義。」

「光是用戰鬥來為和平努力聽起來就很搞笑了吧，早在理解到什麼陰險啦、偏門啦之前，我們就已經不擇手段囉～這是真愛，懂不懂。」康利抓住槍托將武器旋了一圈，道。

蒙尼塞凱也停下了動作，身上的傷口汩汩冒出鮮血，她卻沒有治癒的意思。身為夜之魔族，投身陰影之中就能很有效地治療自己了吧。

「老套的⋯⋯思想？真愛？」

她只是忙於追問。

「對，老套的思想，卻用新鮮的方法實現。」雷西朗放開手，顯然不打算再戰，彷彿沒有經過思考似地說出最先浮上心頭的話語：「如果我們打敗了魔王，那是因為他遠不及我們卑鄙陰險；但若有天魔族征服了世界，或許是因為你們比我們更懂得愛這個世界了。要是前者的狀況，那是弱肉強食地強硬解決問題，我更想讓後面這種情形發生，那才是真正的洛納耳和平，但顯然不是我們這一代的事情。」

太順口了，原來所謂的由衷就是這種東西。

「我聽不懂。」

班恩接話：「我也不懂所謂的陰險是什麼，至今還是不懂啊。」

康利笑說：「你們想太多了，幹嘛搞這麼複雜呢？一句話，代理者教會我們什麼是黑暗的手段，我們教會他們什麼是明快的心。」

「搞不好有一天，這也可以是魔族與人類的交易、談判，或者說是互補。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所以我們才合作、才互為代理，或許人和魔族也可以成為這樣的關係，妳覺得如何？」雷西朗走上前摸了摸黑色的聖劍，他好像明白製造者為什麼把它們做成相同模樣了。「妳還要打嗎？」

蒙尼塞凱愣在原地，沉默了許久，像是答應了休戰，口中不經意溜出的卻是無神的三個字，她一直以來的心魔：

「蘿依娜⋯⋯」

「蘿依娜已經死了。噢，珂賽特殺的，要報仇別找我，我忙著摸魚。」

清脆的聲音從長廊另一端傳來，伊洛涅不耐地撓亂的白髮反照著陽光，相襯著眼裡的天空：

「妳現在有兩個選擇，過來，或者死。」

話語卻簡潔明瞭得令她懷疑這是不是人類。

「我家指揮在等，快點。」

蒙尼塞凱看著他，又回頭望向咫尺之遙的勇者三人。

這竟是她幾百年來第一次感受到，與來自混沌思想深處的聲音完美和聲，這麼荒謬卻清晰的催促感，要她為自己做出選擇。

「我兩個都要。」

伊洛涅愣了一下：「搞什麼鬼——菲昂！她說她兩個都要，啥意思！」

「唉呀，是有趣的人呢？」在走廊那頭，也就是王座廳的後門內，珂賽特笑著招了招手。

「煮什麼雞湯，快點了結戰爭啦，我打膩了。」伊洛涅一拉，不偏不倚捉住康利的領子把人拖行到王座廳裡。

「啊——為什麼是我——敵人不是在那裡嗎——」

「她有腳可以走，你的腳是廢物。你覺得以你那個破體力，連兩天戰鬥還能跑嗎？」他一把鏟起小個子青年，將人扛到肩上，不由分說地加快腳步走開了。

「太兇了吧！這是對待同伴的態度嗎！」

康利的叫喊迴盪在長廊裡，不知幾句之後，開始間雜一些陌生的笑聲。

班恩詫異地看著最後的那位魔將軍。

「不⋯⋯對不起、我只是，覺得很有趣。」

將眼睛瞇成一線，像少女那樣笑著，夜之魔族露出與豔陽很相稱的表情。

「明明是在體恤同伴的辛勞，卻那麼彆扭⋯⋯明明很粗魯，卻那麼好心。」

「啊、原來伊洛涅你是這麼想的嗎？」

「囉嗦！說這些不如快點跟上啦！還有你不准亂動，我要把你從窗戶丟下去了！」1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47UXJ7KaL

偌大的王座廳裡，只剩下一名魔族的氣息，其餘全部無論守衛、臣子、軍官，都只剩逐漸流失的微溫。

踏入熟悉的空間時，蒙尼塞凱看見的是這一幕慘狀，不禁愣在原地。

「喂——雷西朗你來，快點。」伊洛涅喊著，退到菲昂手上的魔水晶拍攝範圍外。

「怎麼了？」看見錯愕地站在王座廳中央的溫德爾，他困惑地問：「你不殺他？」

總不是突然良心發現吧⋯⋯考慮到是伊洛涅的話，這幾乎不可能。

「當然要殺啊，這傢伙煩死了。但是既然你們是勇者，還是讓你下刀好了，我一個人搶尾刀也很奇怪吧。」

「我已經用空間魔法困住他，不用擔心。」珂賽特補充道。啊，難怪溫德爾都沒有動作。

不過一直沒有動作，大概還有一層原因是震驚：

「蒙尼塞凱！？妳為什麼不殺了他們？妳不是我最強的魔將軍嗎！妳不是王妻嗎！我們的感情不是很好嗎！」

「閉嘴。」伊洛涅不耐地踢了一腳，雖然因為結界沒有擊中，也把溫德爾嚇得不輕。「你剛剛還在嘲笑她，現在又指望她了？」

珂賽特也道：「我們戰前討論的策略幾乎都沒用上，情報跟事實也差得太遠了，就算是蘿依娜都摸不清你們兩個，可以說是很成功——可是鬧到最後彼此其實不合就未免太蠢，爾虞我詐雖然好玩，但要有技巧才能玩得開心，是吧，菲昂？把蒙尼塞凱收服了的計劃天才？」

「呃、那不是我的功勞啦！」菲昂連忙揮手，魔水晶差點掉下去，「我只是覺得，果然這個才是最適合雷西朗的獲勝方式⋯⋯」

「你是說雞湯式開導嗎⋯⋯」飄開眼神，他有點無奈兼不好意思地說。

「我覺得那很好啊！那才是你最厲害的地方。」

蒙尼塞凱也趕緊說：「我、我很感謝你！」

「不是，我真的有做什麼嗎⋯⋯」

「有，你讓我原本可以提前下班的時間充滿了雞湯味和不必要的價值感。」伊洛涅指指魔王：「到底要我催多少次？」

雷西朗回首看了蒙尼塞凱一眼，她並沒有要援助溫德爾的意思，但也沒有別開臉。

於是在菲昂的三秒倒數之後，他舉起白色聖劍，神情莊重地終結了戰爭。

「這樣就結束了。」班恩舒了一口氣，卻遭到反駁——

「還沒有。」蒙尼塞凱在伊洛涅面前單膝跪下，讓少年牧師退後了好幾步。

「幹嘛，妳想擁立我當新的魔王喔？先跟妳講，雖然聽起來很有趣但感覺就累死了，我才不要。」

原來你覺得很有趣嗎⋯⋯？

「不、不是啦！主君已死，我也沒有苟活的必要了。幾百年，我活得夠長了。」

「這樣好嗎？」問歸問，伊洛涅一點都不想負責開導別人，儘管那好像是他的本業。

「嗯，作為一個魔族，我的生命早就失去意義了。因為實力落差，應該只有你能真的殺死我，所以拜託了。」

「喔⋯⋯好。」還是不理解她的思維，但當事人都沒意見了，他也懶得雞婆。

與五個同伴確認過之後，伊洛涅抽出菲昂給他的折疊刀，甩出直刃並覆上可觀的神聖力。

「如果可以，下輩子我想成為人類。」

「那祝妳成功。」

話音與她的首級一同落下。

「你還加了止痛的神聖術喔⋯⋯」菲昂滿臉震驚。

「還真是一刀痛快。」

「伊洛涅其實很仁慈呢！」

「通通安靜啦！老子只是沒看過有人露脖子給我砍，一時間手滑而已好嗎！」

「好啦好啦，手滑，是手滑，我們都知道。」

跳出來當和事佬的當然還是雷西朗。環視變得寂靜的王座廳，以及走廊外畏怯不前的普通魔族，他才說：「這次就是真的結束了。」

「那麼，終於可以說出這句臺詞⋯⋯」

剛一開口，康利便一躍而起，等不及似地搶話：

「失業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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