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三的遺憾 - 狂三的遺憾

　　今年的這一天下著滂沱大雨，但時崎狂三仍和往年一樣，帶著花束和分身們的遺物來到墓園。1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KXEFuhBdm

　　令她措不及防的是，當她走到山打紗和的墓前時，已經有一個人站在那裡。

　陌生人撐著一把大黑傘，穿著就跟所有來到這裡的人一樣樸素，從狂三站的位置看過去，剛好被傘擋住而看不見他的臉。

　　紗和的……親人?朋友?

　狂三的腦中轟轟作響。她努力佯裝鎮定，不動聲色地轉身準備離開。

　也許還可以默默走過去把花放下，但這麼做的話不排除被纏著問個沒完的可能。

　　不管是紗和的誰，都是現在的狂三最最不敢、最最沒有勇氣面對的。

　　這時……

　　「時崎狂三小姐。」

　　陌生人突然說道。在嘩嘩的雨聲中，他的聲音仍清楚地傳到狂三耳裡。從嗓音聽起來，陌生人是個男性。

　　「妳就這麼走掉的話，紗……山打小姐會怪我的。」　

　　被叫住的狂三僵在原地，心臟像要從嘴裡跳出來般猛力跳動著。

　　「請不要為了我將這個日子延期，不然的話，我就太過意不去了，不管是對時崎小姐，還是山打小姐。」

　　怎麼辦？怎麼辦？要裝沒聽到、慢慢地走開嗎？還是飛奔逃離現場？

　狂三的腦袋高速運轉。

　這個人是誰為什麼知道我跟紗和的關係我只對一個人提過紗和的事情就連松鼠那些人都不知道難道是D.E.M.來這裡堵我了嗎？

　　狂三拚命克制雙手的顫抖，以免手中的傘和花束掉到地上。

　　紗和的親人朋友狂三基本都認識，而她非常篤定自己沒見過這個人，但這個人既然站在紗和的墳前，說明他與紗和有某種關係。而山打紗和已經過世（明面上是失蹤）了二十幾年，若是因為紗和而認識狂三的某人，勢必會對時崎狂三仍保持十幾歲的樣貌而感到震驚，並確信自己認錯了人。

　　除非……是狂三不敢想的那個可能。

　　這個人知道精靈的存在，並且在追查紗和去向時，查到了時崎狂三頭上來。

　對方可能是敵人，卻也可能是紗和的某人，對狂三來說，簡直就是最最糟糕的下下籤。

　　「哎呀、哎呀！請問你是誰呢？」

　　狂三掛起她招牌的狡黠微笑，轉身面對陌生人。她的聲音沉著地她自己都大感意外，也許二十幾年出生入死的日子已經讓她變得穩重……或說，變得冷酷無情了吧。

　　「我不敢說我認識時崎小姐，只是……聽過時崎小姐的事情。」

　　「聽過我的事情？聽誰說的呢？紗和？」

　　狂三暗暗祈禱自己的聲音沒有透著緊張。

　　手指突然一痛，狂三這才發現自己握著傘柄的手用力到指關節都發白了。

　　「時崎小姐是來找山打小姐的吧？」

　陌生人說著退開兩三步，讓出一個讓人比較有安全感的距離，顯示自己沒有敵意。

　眼下狂三已無精靈之力，這陌生人若想加害自己，經歷過幾年大風大浪的狂三也許能可一搏，但如果這人有顯現裝置，狂三想跑也跑不走。

　思忖這些之後，狂三走到紗和的墳前。墳上已經有一束花了，想來是陌生人放的。狂三於是把自己的花束擺在那束花的旁邊。

　懷著一點爭風吃醋的心理，狂三本來想把自己的花束擺得更裡面，離墓碑—離紗和更近一點，但想了想自己實在沒那個資格。

「時崎小姐，這二十幾年，不好過吧？」

　　陌生人突然的話把狂三嚇了一大跳。她不禁慶幸自己現在是背對著陌生人，陌生人看不見她的表情變化。

　　經歷過幾千個光怪陸離的日子，狂三已經很難對甚麼事情感到驚怖或訝異了。但這句話著著實實嚇到了狂三。

　　狂三直覺到了危險，不是會對她生命或財產造成威脅的那種危險。而是……

　　狂三決定閃避這個問題。

　「好傷心。我看起來這麼老嗎？」

　「沒有，不過精靈不會變老吧？」

　對方知道自己是精靈，這點狂三反而沒有太詫異。

　　不過，說來諷刺，曾經的最邪惡精靈如今也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落魄少女，而且松鼠那群人一天到晚監視著，莫說狂三不想，就算仍懷著回到三十年前、重塑世界的悲願，她也實在不可能再殺死任何人了。

　　「所以，你是來消滅我這個我這個最邪惡精靈、終結我二十幾年的痛苦、要我為被我奪去生命的那些人負責嗎？」

　　也許還有裝傻到底這條路可走，但這應該不會太有用，還不如試試看能否問出這個人想要做甚麼來得實際一點。

　　「那不是時崎小姐的罪孽，那些人一定不會責怪時崎小姐，所以時崎小姐請不要自責。」

　　「嘻嘻嘻，真想知道那些人跟他們的重要的人聽到你這話作何感想呢。」

　　「而且，時崎小姐已經不是精靈Nightmare，只是時崎狂三小姐。」

　　「冒著雨跑來這裡，就是為了提醒我我不是精靈嗎？」

　「我要提醒時崎小姐的是，現在時崎小姐可以過平凡的生活，並且時崎小姐身邊有很多人陪著、有很多人可以依靠，時崎小姐有什麼悲傷的事情、痛苦的事情，都可以說給他們聽，他們也都會願意聽。」

　又一次，狂三直覺到「危險」，正常人聽到這沒頭沒腦的話，應該會愣在原地、不知所以，或者啞然失笑才對。但不知道是否狂三多想了，只有狂三才能聽懂這句話意之所指。

　「我們才第一次見面，你就說一些奇怪的話呢。」

「這些奇怪的話，接下來我會說得更多，我今天就是為此而來的，時崎小姐介意的話，我就離開。」

　事實上，狂三一時之間只想甩頭走掉。因為她已經對這個滔滔不絕地說一些奇怪的話的傢伙感到不耐煩了。

　　沒錯，就是因為不耐煩，就是因為這樣。

　　可是，還不行，在弄清楚這個奇怪的傢伙想要做甚麼之前，還不能這麼做。

　也許還有趕快離開、然後把這件事情上報給松鼠這個方法，然而這二十幾年來，狂三太習慣自己解決所有事情了。

　　「無妨，我身邊也少不了你這種多管閒事的人呢。」

　　「那些人也曾經要時崎小姐好好過日子嗎？」

　　「你又知道我沒有好好過日子了？」

　　「這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

　　「好奇，你到底哪來的自信呢？」

　　多管閒事……多管閒事多管閒事多管閒事！

　　狂三心裡大喊著。

　　「時崎小姐聽說過這樣的事情嗎？」

　　當然，陌生人聽不見狂三心裡的吶喊。

　「人類有一種情緒，在自然界裡不但完全沒有功能，甚至會對自己有所危害，人類卻將之視作演化的象徵，還沾沾自喜、以此為傲著，十分可笑。」

　　「你說的是同情吧？如果是這樣的話……」

　「時崎小姐大概會說『不需要我的同情』這樣的話吧？但是這種情緒，名為愧疚。」

　　狂三聽到這裡，心裡有什麼東西攪動起來。

　　「……我不懂你在說甚麼呢……」

　她趕緊用這句話填補因為思考怎麼接話而空白的0.5秒，免得暴露自己的情緒波動。

　「所以，你從道聽塗說中拼湊出來的Nightmare，是一個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內疚、被後悔束縛、被過去綑綁，深陷在罪惡感中無法自拔的精靈？」

　　｢精靈Nightmare也許不會，可時崎狂三就不一定了。」

　　「一再提醒我我不是精靈，到底有什麼目的？」

　　見狂三咄咄逼人，陌生人輕輕一嘆。

　「也罷，對我這個初次見面的人不能信任是正常的，但在這些重視時崎小姐的人面前，就請不要逞強了。」

　　「我突然覺得是時候趕你走了。」

　狂三決定，不管這人是誰有甚麼目的，都先將他當成隔壁嘮叨的婆婆媽媽或是囉嗦的長輩，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一會。

　　不然的話……不然的話……

　「時崎小姐這些日子以來，經歷了很多難以承受的事情，可是請時崎小姐記得，世界上不是只有這些事情而已。所以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請不要死拽著那些痛苦、那些悲傷。」

　陌生人自顧自地說起來，並且越說越快。就像想趕在被轟走以前把要說的話一股腦兒說完一樣。

「我有一個問題，請問，你是紗和的誰呢？」

　　這關鍵的問題一出口，陌生人頓時語塞，於是輪到狂三輕嘆一聲。

　　「我想跟紗和說說話，可以請你離開嗎？」

　逐客令發出，陌生人儘管無奈，卻也不好再留了。他微微彎腰，行了個禮。

　「那我走了，時崎小姐要保重自己，就當作是為了那些珍惜時崎小姐的人們，還有，代替逝去的……」

　　「你該離開了。」

　狂三的聲音轉為冰冷，雖然陌生人看不見，但她臉上一貫的笑容此刻已完全消失。

　她隨即發現自己失去冷靜，立刻把那狡獪的笑容又掛了回來。

　「嘻嘻嘻……真是被小瞧了呢，沒想到除了那個人以外，竟然還有人天真地以為我已經放棄奪取精靈之力，正在一心懺悔呢！我告訴你吧，時間是很愛開玩笑的，上千個日子的時間更可以讓一個天真的女孩變得殘忍，還可以把自己最珍視的友情和回憶、手刃一萬多人的罪惡感洗刷地一丁點都不剩下。」

　　「那是自暴自棄的說法，是時崎小姐為了贖罪而製成的面具。時崎小姐用不讓自己接受那些話關心的話、拒絕別人的關心來當作贖罪。喔，還有虐待自己。」

　　「什麼……？你到底在說什麼啊？請不要說一些無憑無據的話好嗎？」

　狂三傻眼地轉向陌生人。儘管與陌生人已經是面對著面、即使只隔著兩三步的距離，但雨太大了，仍看不清的陌生人的臉。

　「你到底是誰啊？在別人弔唁的時候跑來打擾，還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真的很沒有禮貌呢……」

　狂三已經無暇去管自己的樣子是否冷靜了，她直覺必須施以反擊，否則心中那堵牆便會轟然塌下。

　為了抵禦這些試圖敲進她心裡的話而高高築起，如今搖搖欲倒的那堵牆。若是那堵牆倒了，其中的某樣東西就會洶湧而出，將她淹沒、將她滅頂。

　　然而在陌生人這句話之前，狂三的反擊是如此無力。

「我想，紗和小姐一定不希望看到這樣的。」

　　啪！

　　狂三一拳正中陌生人的臉。

　　「你懂什麼……你懂甚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狂三失控地大吼，並且另一隻手又是一拳捶在陌生人的胸膛上，然後再一拳、再一拳……甚至沒注意到傘被她不經意地丟開了，雨水肆無忌憚地打在她身上。

　　「你到底是什麼人啊？憑什麼揣測紗和的心情？那些被我殺死的人又憑甚麼原諒我？憑什麼？」

　一拳、再一拳……狂三無法遏止地擊打陌生人的胸口，歇斯底里的她漸漸無法控制自己的聲線。她喉頭有什麼東西梗住了，她確信只要她一不留神，那東西就會漫過舌尖，覆蓋狂三的五感。

　「滿身滿手都是鮮血地過了上千個日子的人是你嗎？親手殺了一萬多人、殺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的人是你嗎？失去了一群陪伴了上千個日子的朋友、還要告訴她們一起努力了這些日子卻還是一事無成的人是你嗎？是你嗎？像你這種人，只會把我的故事當成電視節目看而已！只會吃著零食淡淡地說『喔，好可憐哦』然後轉台！」

　　一拳一拳間，狂三終於明白為甚麼陌生人說很快就會知道狂三有沒有好好過日子了。

　由肢體末端傳來的觸感得知，陌生人並沒有什麼百鍊千錘的結實體魄，然而身經百戰的狂三卻沒辦法將他打動分毫，因為狂三的拳頭根本就軟綿綿的。仔細回想，果然狂三這些日子都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運動呢…..因為都埋首在書堆裡、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藉此暫時逃避那些痛苦、那些悲傷......

　如果去照鏡子的話，應該會看見一個憔悴消瘦、面容枯槁的自己吧？並且比起以前的雪白，現在應該用蒼白或是慘白來形容自己的膚色更為合適。

　　如果，紗和看見這樣的自己的話……

　不要想了！就像一直以來告訴自己的一樣。如果去想這些的話，那就不是……就不是……

　　狂三好氣，氣這個懦弱的自己，氣這個狼狽不堪的自己，這份不知道是憤怒還是彆扭的心情，此刻都化為怨懟的話語，化為一拳一拳，往陌生人身上砸去。

　　「少在那裏說一些不負責任的話！說什麼要我忘記那些痛苦、那些悲傷……你哪裡會懂？你哪裡會懂我的痛苦？士道他們又哪裡會懂？就算他們會懂好了，他們又憑什麼要為我分擔？」

　　「因為是朋友、是重要的人啊。」

陌生人把狂三如潮的抱怨打斷。狂三呆住了，雙手垂了下來。

　　不知何時，雨水已經不再打上狂三的身體了，陌生人用傘幫一個身位外的狂三擋了雨，導致自己淋成了落湯雞。

　　「還是說，時崎小姐不把他們的感情當一回事呢？」

　　「嗚……」

　　是啊！為甚麼活在過去呢？這些人明明就在身邊，明明一直都在身邊。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狂三再也無法壓抑那梗在胸中的情緒，它一擁而上，灌滿狂三的大腦、讓她的臉難看地皺成一團，盛裝不下的，就化為淚水，從她雙眼泉湧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狂三嚎啕大哭，停不下來。陌生人及時抓住她的手臂，才沒讓她跌坐在被大雨變成爛泥的地裡。

　　她本能地用手擦眼淚，分身們的眼罩很快就跟被雨淋到的衣袖一樣濕透了。

　　哭了好一陣子，狂三才終於平復下來。

　　「抱歉，我失態了呢。」

　　「哪裡，能看到狂三小姐不一樣的一面，我死也無憾了。」

　其實墓園裡有人哭得無法自己也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屢見不鮮。

　　狂三撿起自己的傘，但雨早就停了。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就不能讓看到我這個樣子的你……」

　　「甚麼？甚麼樣子？」

　　「嘻嘻嘻……」

　陌生人一反剛才嚴肅的態度裝傻起來，狂三讓嘻嘻嘻地笑了。

不是那裝模作樣的笑，而是發自內心，真誠的笑容。

　　「今天……真是謝謝你。」

　「哪來的話，在時崎小姐弔唁的日子跑來打擾，還說一些奇怪的話，我才不好意思呢。」

　　「你就別虧我了……」

　　見到狂三紅了臉，陌生人也發出嘿嘿的壞笑。

　　「那麼，話也說完了，就不打擾時崎小姐跟山打小姐說話了。」

　　「等等……」

　　陌生人鞠了一躬便要離去，狂三趕緊叫住了他。

　　「請問，你到底是甚麼人呢？」

　　「這個嘛……」

　　陌生人收起傘，狂三終於能看清楚他的長相。

　　那張臉瞇起眼睛，大大的笑著。

　「我只是一個非常仰慕時崎狂三小姐的人而已。不過時崎小姐那麼迷人，肯定已經有男朋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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