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融合小說 - 娘娘

艾琳有兩位丈母娘。

打自結婚之後，她不曉得在人前人後聽得多少的流言蜚語，多半還是針對著她的先生而來的。

那些話，那些騎樓、巷口的三姑六婆的閒言閒語，彷彿無時無刻不在糞臭旁徘徊不去的蠅蟲，嗡嗡四響，惱人心神。

「聽說啊，那個被兩個女人帶大的孩子是撿來的。」

「依我看，那家子生出來的也會是不男不女。」

她先生李佐倒是看得很開，沒把這些責難似的品評放在心上。

性格倔強的艾琳也有數次幾乎忍不住，心中總有著想要揪住那些閒人的衣領、大聲理論的衝動，但李佐總會搖搖頭，說：「沒有這個必要。」

沒有這個必要、不需要這樣……諸如此類的勸解之語，總是掛在李佐的嘴邊。

理智上，艾琳是明白李佐避免爭端、遠離禍亂的處世原則，她可以理解，當然也知道衝動無濟於事，這些人和那些人總是要找些什麼胡扯才能夠渡過自己的人生，本就不是要和人說理的。

艾琳明白這些，但感情上她同樣難以接受李佐的軟弱。

就算是這要吧，你也總不能一輩子避著人家吧？

古時說有藺相如使車伕避於廉頗，但要在這個處處紅燈和機車的現代，你哪來那麼多空和閒去避著人家找你麻煩？

更何況，廉頗是個漢子，會找藺相如麻煩純粹是出於對文人的鄙視和對藺相如地位的嫉妒，有動機就有說服的空間；那些三姑六婆說這些純粹就為了討人嫌的，既不是文明人更不是漢子，哪來的說理可能？

長輩是同性戀成家，又怎樣？

一輩子因為國家法律遲遲不接受同性成家而得不到名份，又怎樣？

兒子是認養的孤兒，又怎樣？

到頭來，兩位丈母娘還是彼此相愛相鬧，就和尋常的夫妻沒什麼兩樣，感情如常起伏。

到頭來，她們養出來的那名孤兒不一樣順利長成人，同樣也尊重、孝敬長輩，並和自己結為連理，度過了三個安穩的年頭。

這樣有什麼不好的？

她搞不懂這是哪裡來的差異，也不明白為什麼李佐從來不與之據理力爭，她總覺得自己那秀裡秀氣的的丈夫有點窩囊，好似個女人般。

每當她在家裡提起這事時，李佐還會淺笑著回說：「也許就是這樣，我才會和妳在一起吧？」

「喂，你是在偷罵我是男人婆喔？」艾琳瞪眼說。

「陰陽補正，有什麼關係嘛。」李佐聳聳肩說。

艾琳總忍不住笑，戳著丈夫的腰眼笑罵：「呿，都有你的話說。」

李佐也不算忌諱這些話題，反正他家兩個娘彼此恩愛，他本就沒多大意見，親戚朋友要談，他也會針對著這些問題一一回應，只是從不多言。

偶爾，他還是會面露憂愁之色，軟著語氣在房裡和兩位母親悄悄通著電話。

有時候，他也有些家裡事不願意和艾琳分享。

──就和所謂的正常人一樣。

這些艾琳都能接受，她自認大氣，偏偏就是忍不下自己丈夫那規避的舉止和態度。

幾次回過娘家，和兩位丈母娘互動之後，她也漸漸理解到同性戀在這個社會終歸只是少數，不管法律如何修訂，社會觀感終究如此。

再加上她們所處的環境又是地處偏僻的農村鄉境，村民們的思維更是食古不化，「女女相親」、「替他人養兒子」這種行為自是難逃責難。

這一天周六，艾琳出完了公差，早早回到家中，而李佐已經用過午餐，窩在客廳沙發椅裡守著滿桌的半涼飯菜，一面盯著電視，眼神飄到九霄雲外。

艾琳好奇地在自家老公眼前揮了揮手，後者卻沒有做何反應。

诶？奇怪了，逗不動耶？

「媽她們剛打電話來。」

李佐忽然開口，平靜地說：「她們計畫要在最近幾個月搬來這裡住。」

搬……艾琳愣了下，這事情太過突然，雖是不排斥，但她還是被丈夫難得有些嚴肅的神情給嚇到了，她坐到李佐身旁，問：「怎麼了嗎？」

「她們說在那裡生活的這段時間，一直都會被不明的人士騷擾，最近幾次比較誇張，她們就開始有離開那裡的念頭了。」

艾琳瞪大雙眼，神情顯得有些憤慨：「嗄？太過分了吧，為什麼不報警處理？」

「她們說沒有用呢。」李佐苦笑了下，嘆了口氣，又說：「媽還和在鄉公所和人大吵一架，聽她們說這件事是很難善了了。」

「……這樣啊。」

幹得好。艾琳心裡暗忖。反正這些獐頭鼠目的鄉巴佬只看不吭聲，多半都是一夥的，這氣不出絕對是嚥不下了。

「沒關係啦，反正二樓的房間本來就是客用的空房，這幾天你就把它清一清讓她們用吧。」

「好的。」李佐點頭同意。

不過，搬來這裡就會好點嗎？艾琳心裡想著，卻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碰巧此時電視上正播著關於同志婚姻立法通過的新聞。

畫面裡，受記者採訪的辛辣名嘴侃侃而談，無一不是負面的批評和責難，引什麼經據什麼典，全和護家盟臭味相投，不謀而合。

為的還不是爭版面、奪人注目？艾琳對此名嘴之舉一向嗤之以鼻，這肯定又是和記者一早就敲定好的業配新聞了。

到哪還不都一樣？全都是泥濘的惡意？

房間弄得再舒適，也不算有容身處吧？

艾琳翻了個白眼，忽然一股氣上來，憤懣地搶過遙控器把電視給關了。

李佐有些詫異地眨了眨眼，臉上的線條隨即又變得柔和，他向著臉色有些鐵青的伴侶輕聲問說：「艾琳？」

「不要再看這種爛新聞台了。」發現自己失態了的艾琳馬上從一時的衝動中被喚醒，她快速想了下，馬上說：「對了，聽說多元成家聯盟不是也有自己辦報嗎？我們以後就訂那家的報紙好了。」

「不需要這樣啦，」李佐卻搖了搖頭，說：「換哪家報紙還不都是一樣呢。換家也只不過是把同性戀的誹謗轉向異性戀而已。」

「呃？真的？」艾琳倒沒想過這事，她愣了下，說：「可是那是多元成家聯盟耶？」

「真的喔，多元成家的主要關注議題實際上就是同性戀者的人權，為了替弱勢的一方爭取權益，難免會打出一些辛辣的牌。」李佐點頭溫和一笑，淡淡地說：「不管是哪邊，我們都是一樣的。」

（全文完）

作者後記

「哪邊都是一樣的」是源自於九井諒子的短篇漫畫集《龍的學校在山上》的其中一篇──「現代神話」。

坦白的說，這篇小說原創的成份不多，只有稍加修改而已。

基本上，我是直接植入了九井諒子的概念，只是把人和馬人變成了異性戀和同性戀，而這也只是置換符號而已，隨便一個人都可以再代入隨便一種可以互相對立角色或符號。甚至於最後一段，幾乎是直接套用了原作的對話來收尾。

簡單來說，我是假以同性戀的主題，引入「兩邊都一樣」的概念，並且讓後者從次要的主題在最後躍升為真正的主題。（徵文部：淦）不過這算是蠻偷懶的作法，不過我也不靠這吃飯，所以我還是坦白了說我只是在學九井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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