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絢爛 - 三十七、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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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的追擊，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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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是同伴吃力的喘息，提神咒即使一劑又一劑的加重打入血管之中，卻還是逐漸失去效力。有人咳出鮮血，也有人無聲躺在掩體之後的一角，動也不動，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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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沈重著血腥味，以及難以言喻的氛圍，唯有那孩子，始終像是燃盡一切的光一樣，亢奮不已，眼中躍動著嗜血的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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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知道了。接近神明就是這種感覺吧？」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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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不敢看，欺騙自己無暇顧及，抓緊機械繫帶的指尖疲憊顫抖，渾身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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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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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死去的屍體、屍臭味，來自敵方、己方、同伴、敵人。數不清了，分不清，只知道要解決障礙才有渺茫的活路，所以眼前阻擋的一切，殺、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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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你和你的小隊負責開路，其他人暫時待命，依次逐批撤退到西北方的掩體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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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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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嘻嘻沒個正行，渝江歪歪斜斜的軍帽推了推，行了個草率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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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記得開啟光球，你是我們的清場標記。」

「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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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從白樺指揮，渝蹦跳下了載具，鐵樹看也不看，自顧自地替手中的器械更換福石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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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架設一號機械，定位光球座標，全力射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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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官，如果……如果打中渝一等兵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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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我們要對他的身手有信心。」白樺冷靜的回道，指揮著各個小隊各就各位，「這是唯一的出路，也是神明賜予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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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明信仰的時刻到了，只要內心虔誠，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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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一腳踩下機械，轟鳴聲壓過了白樺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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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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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冬，掩體之後，鐵樹不斷抹去影響視線，在睫毛上結冰了的雪霧，他和同隊夥伴們已經輾轉轉換了幾個位置，不可再退了，後有岩壁，前有懸崖，這是火砲範圍的極限距離，靠著斜斜的土堆，垂直對空盲射，試圖拉長射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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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機器需要數個人同時運作，一發接著一發，定點射擊，冷卻，在那之間，匆匆預測渝的動線前方的位置，不可多不可少，要是一個沒計算好，就會直接轟到渝的頭上，而非跟前跟後夾擊的敵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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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手，左側安裝有缺陷，容易夾傷的。」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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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頷首，和旁邊出聲提醒的短髮同伴道謝，小隊裡，大家從小接受的訓練、擅長的都是近身戰，體質系的天賦就是如此，即使現在身上都植入了各種各樣的小機械，大家根本沒來得及像最早的渝，獲得足夠的時間和資源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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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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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體內的小東西了，用不用得到根本無所謂，這些突然冒出來的大型機械器具，才是根本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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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擊？別開玩笑了，連進在百米外的動向都無法自信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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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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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塊擦過臉頰，大概是哪台機具現在放著金系的福石吧？鐵樹任由血液滑落，啊啊，顧不上了，他絕望咬牙，一邊勉強迴避海月精熟的攻勢，一邊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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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辣的疼痛來不及反應到腦海，他忽然看見了天空，衝擊力迫使他向後，向後，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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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節手指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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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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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雪吸收了鮮血的熱度，滋聲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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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感覺，靈魂脫離了肉體。沒有哭，沒有尖叫，沒有任何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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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著。

就這樣盯著，然後，彎身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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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伴隨著剛才劇烈的聲響，聞到了燒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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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皺眉，奇怪的轉頭，身後，平躺了一道身影，應該是誰躺著了，他認得，這體型，剛才才提醒自己要小心夾手的，現在，怎麼就一聲不響、一動不動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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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沒有了。

很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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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自己真是幸運，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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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兩人繞過機械，跪地試圖扶起那軟綿綿好似睡著的士兵，大叫，搖晃，卻又立刻回身，壓住緊接而來的攻擊之下猛力擺盪的機器，一個勁兒伸手嘶喊，承受著撞擊劇烈疼痛，臉孔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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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抬頭，望向最高處，懸崖山坡交雜的岩石地形的最高處。掩體多榮易於躲藏，但也可能不幸摔落，蠢死自己，或者被誰伏擊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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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人都有餘裕像渝，長久驅動著飛行咒或漂浮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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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隊員的層層環繞防護之下，白樺坐鎮在載具之頂，周身沈穩的領導氣質，鐵樹知道，只要靠近，就能夠分享到那樣一份獨有的安祥寧靜，就像小時候的自己，不夠堅強，不願面對，於是放任本能，盲信來自他人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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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才不久以前。

回想起來，卻覺得遙遠到無法確定真偽，總感覺是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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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地方，才不會有那種美好單純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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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想著，好好笑，可是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胸口有些什麼，騰地升起，他發出了乾巴巴的呵氣聲，卻立刻被天降的雷聲所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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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天空防禦咒的存在，雷火的高度並不高，仰頭，還能夠看見輪轉的咒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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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陣有意無意的轉移眾人一瞬的注意力，傾刻，城裡飛出了無數細小的光針，密集的令人發麻的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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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狀，高處那人，發號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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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攻擊降臨之前，尋找掩體，以器械的安全為重，守住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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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盈的跳下車體，倚靠於載具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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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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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卻不急著躲避，這次，好好的笑了，他想，應該是笑了的，空氣冰冷，氣管才會發出奇怪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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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樺，白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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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躲什麼呢？在盲擊猛攻之下的渝，可是無處可躲呢，真是好笑，堂堂指揮，不用對大家的命負責嗎？你躲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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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神明之下，人人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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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挲著手掌之間的什麼，鐵樹匍匐到了地上，臉頰歪斜的貼著地面骯髒的雪水，喃喃唸到，目光一刻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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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是可以犧牲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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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樺平等的輕視著所有人。

真實，卻是把自身擺在神明之下，眾人之上，對吧。要是渝毫無價值的死在了攻擊之下，他肯定會說，『真遺憾，不過，那也只是上神早就注定好的命運』，『我心與你們同在』，那之類冠冕堂皇的漂亮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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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各式各樣的理由，讓人火大，讓人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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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握緊拳頭，眼中晦暗無光，彷彿隨時會溢出漆黑的濃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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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之下，人人平等，那麼，憑什麼，自己得一直遭受他人的驅使呢？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讓，換來了如今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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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錯。

身邊所發生的不幸，指根此刻的疼痛，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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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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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大吼大叫也無法將聲音傳達，獨自起舞，像個小丑一樣，對著沒有心的人懷抱期待，其實根本無人理睬，根本無法解決任何問題，他受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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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將會是你們無法掌控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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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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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臟劇烈的跳動著，鐵樹卻無比的冷靜，甚至，奇異的感覺到，此生從沒有比此刻更加冷靜清醒過——鐵樹從器械上起身，繞過屏障，左躲右閃地靈活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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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雨，在這一刻，朝著高起最巨大的石柱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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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襲！！保護總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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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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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甩刺，穿透了空中的光球，瞬間破碎成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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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點之中，竟有實體的存在，海月的座標球，竟然能夠如此夾帶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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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向疾走在追擊而來的光雨之中，鐵樹用殘缺的手，握緊了方才脫落的小指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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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我犯下的錯誤，那就由我來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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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心懷仁慈。這是你的祝福，也是你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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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官，唯有這點，說錯了。

這不過是害人害己的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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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著白樺心懷可笑的希望，未曾跟渝解釋清楚，瞞在鼓裡，以為自己多厲害啊，有能力解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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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在他眼前猛地嘲諷奚落，他的軟弱，他的不夠果決。　

龍柏金色的眼瞳在腦後灼燒，鐵樹沿路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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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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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會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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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視線在記憶裡無限的審視，從今以後的日日夜夜，日日夜夜，一刻也不停歇，他終於有了存在的真實感，視線裡的冰冷沁入了他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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