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琛正於共用浴室沖涼，信哉一邊以風筒吹乾濕髮，一邊為無法自外於世俗而惘然若失。佢一頭熱咁擁抱現代人嘅行為模式，默默閱讀對方嘅社交媒體帳戶，焦中帶慮。確認到互相當係朋友嘅關係，但又唔知幾時有限時動態可以覆，所以佢每五分鐘就檢查一次，直到入睡前夕。而終於等到天一光，佢都係決定親自出馬，主動以限時動態撩動對方心理。係聖誕氣氛使然，亦可能係室友耳濡目染，佢打開檯頭借自大學圖書館嘅藏書，尋找足以令人有所意會嘅段落，上傳至自己帳戶。
呢個世代，兩間大學分得再開都唔再形成地理限制，一機在手就可以永不分離，但現實係人心永遠難測，就算科技一日千里，都唔會令愛情變得人皆觸手可及。每進一呎，每退一吋，都要深思熟慮，假如呢段感情可以歸類為應該慎重以對嗰一種。「好掛住你，一陣見唔見呀？」維琛蝦米一般弓身於床上，向電子產品吐出語句，心意迅速轉化成文字自動送出，而信哉心情七上八落，對室友嘅蜜語滔滔充耳不聞。
「Even today?」信哉嘅限時動態係《民主在美國》嘅一頁文字。神女果然上釣，即使三杯手工啤三杯紅酒落肚，佢仍然記得大家曾經談及法學同社會學兩者關係何其密切。熒幕上出現首次對話，令信哉喜出望外，相比起旁人已經打得火熱到當晚即刻又想約見，信哉慢熱有如龜步爬行，顯得不思進取。
「Riley話，咁快就兩個人hang out好似唔係咁好，不如double date喎。」維琛最就手就搵到嘅平安夜單身寡佬，自然係信哉，而Riley為顯矜持而拖埋落水嘅友人，亦九成係信哉有意會面嘅友方同學。信哉歡天喜地，有如擲中彩虹中心半圓，快手傳出一句「Why not?」，隨即向一直以情聖自居嘅室友，賣出順水人情。
午後四點，二人已經從薄扶林道出發，抵達黃金廣場門外，等待約會對象現身。大馬路上人人行色匆匆，貌似夜間節目豐富，各有好去處。見面之際，信哉故作意外，Abelia亦交出預計之外但未至於錯愕嘅演技，合拍程度遠勝已經發展到肩緊貼肩嘅同行友人。Riley提議，先去傢具連鎖店嘅小食站醫肚再謀後動，但小食享用過後，維琛即以城內人滿為患而雙親正好出遊異地為由，邀請大家搭的士上去佢屋企睇電影玩桌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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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之間，眾人眼神已明示各自取態。某人唔肯定友人意願，有所保留，某人難掩可以擴闊視界嘅興奮，似乎唔介意二人世界，而信哉則對某人嘅所謂好客之道毫不陌生。對Riley而言，維琛嘅魅力，到底係源自家境餘裕，定係幼獅雄風，可能都係一個有待進一步接觸方會有解嘅懸念。一秒過後，幼獅已經東張西望，留意附近可以載客嘅的士。大家嘅剎那靜默，維琛隨意拼湊解讀為默然認可。
身為維琛嘅室友，信哉無意干涉他人如意地盤，亦全心推崇現代自由戀愛文化。而且，佢亦好清楚維琛為人，沉而不迷，不合則去，踩界惹禍從未發生。佢在公想為室友助攻，在私亦想為自己謀求最大幸福，但又憂心對象會因為佢隻眼開隻眼閉而大扣印象分。千頭萬緒，立場不定，四人之中，只有佢一人有可能改變局面。「我醒起有本新出嘅雜誌想揭吓——」信哉盡力顧全大局，抬望希慎廣場，苦心度出呢步輕重尚算恰到好處嘅棋。然後，黃紅燈轉綠，的士徐徐載走對雜誌種類漠不關心嘅人，留喺街頭嘅兩位配角突然獲擢升為主角。選擇留低嘅Abelia對於友人嘅選擇，唔至於太過意外，反而係對同信哉首次並肩同行，有啲手足無措。佢身型高挑，行喺信哉身邊，接近平頭，彼此一開口，鼻頭距離比鄰坐於巴士雙人座位更短。
信哉本來就想閒逛書店，客氣詢間對方意向之後，大家就決定閒逛書店。扶手電梯向上流動，窗外人車漸縮漸細，對街高樓層食肆漸見漸多。信哉讓出較高一級，自下方端詳眼前迴避自己目光嘅人像畫。相比起他人嘅神采飛揚，洋氣四溢，畫中人臉色略帶蒼白，眼部微細肌肉有種用功讀書而練就嘅結實，導致微笑都份外文藝拘謹，令人聯想到總以旗袍示人嘅有夫之婦，以及可為求道而深居簡出嘅修女。世間各種文化都對外輸出一套女性美，但自第一眼起，私藏排行榜上，Abelia已經位列第一。
漫無目的，不知不覺，獨挑大樑嘅主角已經行經館內兒童部。男主角心血來潮，提議不如各自揀三本細個行入書店或圖書館會想借或買嘅書，十五分鐘後集合分享。女主角本已對男主角心存好感，又對自選書籍遊戲有興趣，於是爽快答應。言談之間，男主角發現，女主角原來甚少去公共圖書館，而佢自己則好少喺書店購物，但即使存異都可求同嘅係，大家都有一般人少有嘅閱讀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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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鐘夠鐘。年齡較輕嘅讀者，揀咗兩本英文書，一本中文書，前者係寶可夢圖鑑同偵探故事，而後者係一本台灣出版嘅日本作家童話繪本。「呢啲係幼稚園到小學嘅時候，屋企人比較少買畀我嘅書。聖經故事書，實用工具書，學法文嘅書，學琴嘅樂理書，我成個櫃都係。」近乎天生天養嘅信哉，心頭一緊，拎起繪本細閱其中內容，而Abelia亦細閱信哉嘅選物，全部係中文，其中有笑話書，有漫畫書，有明清章回小說，絲毫未有察覺自己輕描淡寫嘅言談中透露嘅荒謬。信仰嘅金剛圈，以及天使嘅光環，同時浮現於少女嘅頭頂。信哉口頭上大談《西遊記》劇情之峰迴路轉，但內心卻只覺勤學少女往事更加引人入勝。
離開書店嘅時候，二人為免忽然成為餐廳侍應眼中嘅情侶，亦為免耗盡當月兼職收入及零用錢，特意反節日之道而行，異口同聲將晚餐快速鎖定為食清湯腩或魚蛋粉。粉麵店室內燈火通明，信哉揀完自己慣常嘅餐飲配搭，就隨意分享見解，打破侷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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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信耶穌都幾好呀，至少有得食肉，起碼唔迫人食齋先呀。」伙記插入客人之間，放低兩杯凍檸茶。「邊個話我信耶穌。」Abelia狀甚輕佻，真正意思虛實難分。「咁你係唔信耶穌？」信哉向來以無神論者定義自己，問句點到即止。「你覺得，假如呢個世界人人無拘無束，會唔會天下大亂？」佢未有正面回應，但卻已投入話題，輕輕放低筷子而不自知。「維持社會秩序，一定要同拘束有關㗎咩？大家做好事，唔做壞事，順其自然，世界就會和平㗎喇。」學業成績中下嘅社會學系學生，嘗試喺比自己擅長讀書考試嘅人面前，背水一戰。「咁你所講嘅好事壞事標準，永恆嘅是非對錯，又係由邊個創立，邊個話事嘅呢？」「我認為呢個世界，唔需要一個絕對權威主宰，人係可以天生英勇，天生合群，簡單咁講，做自己就得。」唔知點解，信哉無意為取悅心上人而百般遷就，反而直覺覺得有話直說更有利於互相了解，因為佢相信對方有理智有胸襟，哪怕一己之見完全缺乏實證支持。
晚餐過後，無神論者與疑似基督徒嘅辯論尚未分出勝負，意猶未盡，過去鄰近橫街再戰糖水。全城普世歡騰，樂此不疲咁探索基督家庭子女嘅信仰觀，令信哉聯想起就讀於教會小學之時，曾經參演過嘅一齣聖誕話劇，故事講述喺茫茫曠野看守羊群嘅牧羊人突然聽到從天上傳至世間嘅喜訊，得知耶穌降生於世，並將拯救萬民於水深火熱之中。信哉無法體會，生活於聖經時代伯利恆城係何其貧困，亦無法想像，當今流亡於巴勒斯坦西岸地區係何其艱險，以至於人會對救世主抱有近乎狂熱嘅期待。然而，過往從未感受過嘅宗教狂熱，如今正喺流離之人體內不斷翻滾。即使彼此年歲只係二十上下，即使彼此都從未踏出社會，但信哉長年嘅無處安心，彷彿獲得聖手承托，輕輕降落，因為見到應許之地有路可循而變得踏實。
愛神庇佑之時，凡人往往會大膽表現自己，為人設想，進而棄惡揚善，無所畏懼。告別時間已到，大家步向港島線往柴灣方向月台，依依不捨，而又唔想放低姿態。距離下班列車到站，尚餘兩分鐘。信哉打開運動背囊， Abelia意識到彼此關係將要悄然改變。「頭先趁你去洗手間嘅時候。」佢以真摰嘅眼神，堅決拒絕對方拒絕嘅嚴肅態度，送出特大圖書為聖誕禮物。雖然未完全想像到對方童年經歷，但唔知點解，自己對繪本封面過目不忘，極有好感。如果今晚會係大家首次節日慶祝，咁不如留低一份紀念品，以備日後懷緬之用。信哉諗得極為長遠，但為免造成過大壓力，未有開口告知。
目送對方離開之後，信哉獨自前往另一邊。今晚將要獨守空房，但佢腳步輕盈自在，有如行走於磐石之上。平安夜嘅銅鑼灣站月台，天花飾有士多啤梨味威化，人彷彿浸潤於椰汁紫米露之中，香氣撲鼻，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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