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銀] 歧途三千幸會矣 - 歧途三千幸會矣04

孩子是種適應力強悍到恐怖的生物。

才幾天光景，坂田家兩個小朋友就毫無違和的融入了真選組之中。不說一般組員，甚至和三番隊隊長齊藤終相處得比普通隊員還要好。匪夷所思的同時，覺得有點兒驚悚。

掌握真選組從上到下秘密的偵查隊隊長，和參與不少破事，能抖出的料品質與數量兼具的萬事屋，這組合簡直不能更糟……萬一誰嘴巴沒上閂，讓普羅大眾知道真選組集結跟蹤狂、虐待狂與被妖刀附身的阿宅副長，以及一干被知曉秘密就會自動步上滅亡的脫線警察們，他們就妥妥的死定完蛋，誰敢讓他們繼續保護江戶啊！

只能慶幸內偵組是個沉默的部隊，萬事屋看似不存在的良心其實有好好長出來，不然早晚被趕回鄉下。

不過要讓良心長出來是需要養分的，比如說堆成小山的甜食，比如說二十人份的飯菜和醋昆布，比如說一百個哈根O斯。

有相應的報酬，兩個孩子就願意發揮的很好，這是土方在當社長時的深刻體驗。比起來天然捲就沒這麼等價交換，還是啥事都打死不吭，不過達成了用吹風機拷問白夜叉大人的成就，也就覺得算不上虧了。

但白捲毛讓土方頭痛得不只是撬不開的嘴，還有胳膊向外拐的隊士們顯而易見的崇慕──無論指派誰搭檔和他巡邏或進行任務，回來屯所的時候白捲毛手裡總是有孝敬的聖代甜點若干，道場對練時他前頭永遠有人羞澀又興奮的請求切磋指導……喂喂喂這是什麼畫面！以為是向公主邀舞嗎！給我把被拒絕後欲語還休的不甘心小表情收起來啊喂！

指派沖田更加不行，這兩個只會有志一同的在喫茶攤休憩睡午覺，難得清醒也是很有默契的把他貶低成路邊狗屎裡的草履蟲，完全是專注往人心理和身體雙重點火的惡魔組合。

自由的副長真是巨大的賣點，但人格魅力什麼的他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以上這些，都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評鑑委員選在這糟透的時機點大駕光臨了。

查核、評鑑、考等……平常已經夠讓人膽戰心驚，畢竟要是出個差錯被砍預算，他們連刀折了都沒錢可換，只能撿路邊的鐵條來和志士火拼。而現在，他們這裡可是養了個前攘夷志士最大尾、差點被梟首的罪大惡極恐怖犯、敗德不夜城歌舞技町有名的問題人物，哪個稱號都罄竹難書，被認出了別說砍預算，腦袋都會被砍的。

當公務員久了，自然都有著避禍的機靈，土方不用下令早已全員戒備精神抖擻，卯起來打這場戰不說，還輪流盯梢被囑咐不得露面的白夜叉殿下有沒有好好藏起來。

視察重點之一的一月局長成效，由兩個孩子擺在他們最適合的單位給人驗收。什麼？呈報上去的人員有三個？沒錯不過一個去巡邏探訪了還沒回來呵呵。

一切都很順利，但公僕們知道，通常會在他們放鬆警戒的最後，被老奸巨猾的委員再狠狠刮一層皮。

尤其這回說什麼要跟基層一同用餐視察，更讓食堂雞飛狗跳。開玩笑，說要體恤下屬是絕不可能，官老爺們想知道的是他們有沒有辦法在簡陋的廚房做出宴客菜，至少在貴賓參訪時不會丟人。

乍聽之下立意很好，但哪有賓客前來時帶到食堂進餐呢？飯店旅店酒店三選一，來這裡真是絕無僅有。

合理推斷，老狐狸是為了看鄉下武士的笑話，再指責鄉巴佬上不了檯面好砍預算。官官相護，誰都知道他們和見迴組比較鐵。

真選組的智囊當然將對策都想好了，心口淌血的大手筆進了上好食材，又請好外燴大廚，自信十足的想著應該沒錯處可挑……沒想到，大廚先生還沒大展身手就讓裸著亂奔的局長和不懷好意往食材裡攪拌毒物的一番隊隊長嚇跑，連圍裙都來不及解開便脫逃而去。

還能怎麼辦呢……只能讓煮飯阿姨們上了。有高級貨做基礎，場面應該不至於弄的太難看，眾人安慰自己，努力神色自若吞不好吃的拉麵，偷著瞅急就章做的豪華菜餚。

遺憾的是祈禱一點也不管用，委員大人皺眉夾了一點前菜便擱下筷子，下一道菜端上來就直接發難了。

「真選組一點規矩也不懂嗎？」他拍桌，力道大到讓碗碟跳了兩跳。「不具禮儀素養的餐點沒有上桌的資格！」

萬籟俱寂。雖已被指著鼻子罵沒規矩，隊員們還是頂著不禮貌的罪名偷窺主桌的情況，但誰也不知哪出了錯。

平時會應邀出席高級料亭也只有副長和組長，但近藤穿得人模人樣好好展現領導者的氣度就是萬幸，土方忙著閃躲各種坑各種指桑罵槐各種暗箭麻煩已用盡心力，更何況他們還要提防突襲或變故，根本食不知味囫圇吞棗了事。

不要出醜已很好，怎麼可能注意食料上的細節？煮飯阿姨當然也沒能知道太多專業料理的擺盤，只能全都盯著菜餚搜尋找不出的錯處。

近藤打哈哈，土方不淺不淡的賠罪，讓場面不致於太尷尬，但再這樣下去查核就整個完蛋了。

不能露面只好倚在食堂門邊的銀時，捧著新八幫他端來的麵吃得唏哩呼嚕響。視線越過彷彿被凍結的人們，和兩個孩子一同輕輕唉呀一聲。

「錯邊了。」

「錯邊了呢。」

「放錯了阿嚕。」

聲音沒傳到主桌，卻讓門口周圍的隊員們齊整望向他。

有人低沉而著急的問，「哪裡不對？」

「魚頭要朝向左方阿嚕。」

「盤碟也沒對花。」

「為什麼你們這麼清楚？」

「料亭缺工的時候都會來萬事屋委託，做久當然就會了，阿銀甚至可以在廚房打下手呢。」

聞言明白這裡有個現成行家的隊士們恨不得抱他大腿，「幫幫忙啊老闆，不能再錯下去了會死人的！」

「幹麻幹麻，又不是什麼大事，料理不需要精雕細琢能吃就好了嘛。」

某隊員稍微解釋景況，擺出一張悲切的臉。「這關乎我們會不會光屁股跟人家打架啊坂田副長！」

「什麼鬼坂田副長，你們這些……」

原本想將麵碗倒扣在人家頭上的銀時，不小心對上隊員們的視線，抱怨越說越小聲。

那些眼神，很熟悉。一不小心就勾起他回憶中的什麼。

全然的信賴，祈求，殷殷期盼與崇仰。

真是太糟糕了……一瞬間掉進深不可測無法翻身的深淵裡。

他用力撓頭，心不甘情不願的碎念著一面潛入廚房中，請阿姨把冷掉的菜盤收回來，捲起袖子，把麻煩接過手。

後知後覺自己求了個誰的警察們滿面呆滯，看著異常熟練翻箱倒櫃找香辛料和佐醬的白夜叉殿下，大罵著該有的東西都沒有，讓孩子們到庭院採松針和野草枝葉，涮個水權當洗過拿來擺盤，接著綁上頭巾帶上口罩就拿食盤出去了。

土方正緊繃著，看到銀時端東西出來差點狂嘯出聲。前攘夷志士大人您行行好，這邊已經夠亂了你再過來會世界毀滅啊！

銀時的白眼翻的比他還要精彩。要是副長先生可靠點準備好備案，他還能有機會淌渾水嗎！

兩人視線隔空交火，但端起營業用姿態的白捲毛依然很有專業架式的放妥餐點，合宜的斂個身往回走。

心驚膽戰的局長與副長用慘不忍睹的心情做好準備低頭一看……居然還挺有樣子的，偷瞄對面的委員大人竟沒挑出錯處，橫眉動了筷。

然後居然安靜的把這道菜吃光了。

不知該喜該憂，他們合著禮數嚼了一點……也不知不覺掃光盤子。

還在驚疑不定，發現原本打算拿來豪邁大塊料理展現氣魄的鰤魚，被薄切炊成蒲燒，東西入口後從滿腹髒話變成了「萬事屋到底何許人也」的疑惑。

另一邊圍著偷瞧的隊員也很疑惑，為什麼老闆總知道果醬麵粉糖放在哪，翻都不用翻像會透視或超能力，心裡升起了強烈的敬意。

聽聞隊員們充滿仰慕的感嘆，沉默的齊藤終游移了視線。他絕對不會說萬事屋老闆在住下的第一個半夜就窩在廚房偷做蛋糕自己吃，還隔三岔五摸黑做布丁或布朗尼。

顏面神經有點抽筋的真選組領頭們在吞下幾道菜之後想起在柳生家的領悟，萬事屋很荒唐，但作為伙伴時卻異常可靠，終於把心好好放回胸腔裡，專注將所有心力都擺在評鑑上。

剛好此時露出複雜神色的委員大人很用力的在雞蛋裡挑骨頭。「玉子燒沒加高湯太沒誠意，你們是看不起我嗎！」

喂喂喂這根本胡扯硬坳啊。但銀時面不改色，「您知道為什麼料亭的玉子燒都加了高湯嗎？」

「廢話！他們即使配菜也專注用心，而你們缺乏這種精細的態度！」

「不是。因為餐廳裡賣的東西必須維持同樣的水平與口味，雞蛋畢竟是農產品，每批每季的味道都不一致，才加了高湯調節。」

「那、那又如何！就直說你們沒能耐追求細節……」

「請看看您左手邊調味的小魚干，去除了頭與腹部對吧？您如此講究，應該知道這代表什麼。」

「……為了讓滋味更高雅。但這通常是在做高湯的時候才如此處理……」

「沒錯，這是做完高湯餘下的小魚干。」

「胡鬧！竟把這種剩下的廚餘端上桌！」

專業料理人坂田氏向土方掃去一眼。「您認為，所謂武士該有什麼本質呢？」

後者會意，端正身姿接過話。

「不錯，我們是鄉下武士，不懂太過瑣碎的東西。但也如此才能不被安上榮耀或身份那種像糖衣一樣的無用之物賴以掩飾，而是忠誠的呈現武士的本色。」

土方從玉子燒轉而示意小魚干，發覺他的沒有去頭腹部，隨即明白天然捲根本懶得弄什麼纖細高雅的高湯，賭他們喝不出細微的差別，僅後加工賓客的小魚干啊！

他迅速戳爛自己的避免漏餡，壓下青筋端起嚴肅之色。「但這不代表真選組不知講究。利用局中法度去除異質雜碎，根治深植腦中的軟弱，排除汙濁的腹內異音，放棄個人成為組織的一體。相對的，組織珍惜每位夥伴，絕不捨棄揮霍。」

接、接上啦！無論料理精義還是組織精髓都連貫起來了！

而且還沒有經過私下推演排練，不愧是乎方十四悠！

隊員們一口大氣也不敢出，睜圓眼睛看著兩位副長先生演大戲。

委員臉上滿是挫敗，「這與那不能混而一談！節省那麼一點點東西，毫無大器之勢！」

「哦，是嗎？」銀時一拍手，食堂阿姨捧來了深牒。「為您介紹一下，這道湯使用了北海道進口的深海野生明蝦，滋味鮮甜豐美，一般人都取食其肉，但這裡放棄了那種使人墮落的柔軟口感，只取蝦殼熬煮。」

專業料理人坂田氏氣勢萬鈞地放下湯，「摒棄一般人趨之若鶩的珍饈轉而淬礪渣滓，卻大膽無畏的奪取所有海洋的鮮味，這就是我們的覺悟！」

氣呼呼舀一匙湯下腹後，委員先生肩頭塌下來。他轉為開悟的眼神，放棄抵抗，全然被美味與豪壯的氣魄說服。

順利取得一勝，但土方不開心，白捲毛的言下之意根本就是把他們貶成搜刮稅金的廢棄物，還不能當場反駁。

不過其他隊員才不管廚餘還是廢棄物，歡欣鼓舞的送走督導大人。

他們真的很想要這位自由的坂田副長，不只劍術，簡直什麼都來得，連耍嘴皮子都是頂尖的。

只不過當他們愉快的送完客，轉過身，發覺老奸巨滑的萬事屋先生炸好了噴香的明蝦天婦羅，更陸續擺出來相較於方才宴客更加華奢的餐點……

接著和倆孩子一起吃個碗底朝天狠狠自肥一把。

全然不管在旁邊大罵怒到背過氣去的副長大人，還理直氣壯表示收點剩下的食材當委託金已經很虧云云。

無良商人自己吃肉別人喝湯，萬事屋是自己吃蝦讓鬼副長吃殼。還把殼弄得很好吃。

嗅著殘香，摸摸自己只裝了無味拉麵空虛的胃，真選組只差迎風灑淚，親身體認老闆連刮人家皮都是業界頂尖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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