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 - SH - 11/11福ONLY《在愛麗絲的庭院追趕兔子》試閱01

01.

約翰．華生兩手捧著塞滿蔬果和麵包的牛皮紙袋，左邊腋下挾著報紙，旁邊還擺著一個沉重的紙箱。

他感受著身下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搖晃，窗外風景不停變換，左轉、再一個右轉，車子很快地來到了熟悉的街角。

坐在駕駛座的司機伸手調整了後視鏡，好奇地望著這個客人。他載過各色人物，只是沒想到竟然有人連去超市買個菜，也會以計程車代步。

『……針對前天的母狒狒．芮比逃脫事件，動物園將與倫敦警察合作，派出動物專家，不分晝夜，追蹤任何可能的線索……』

司機在指定的地址停了下來，按掉收音機，扭頭，看著他的客人將東西一一搬出車外。

「連動物都出來搗亂，這年頭倫敦還真不平靜，是吧？」在那個身材並不高大、但看來精幹沉穩的客人遞錢給他時，司機露出黃白的牙齒，隨口問了一句。

金棕色的腦袋在陽光下流轉著晶亮的光，約翰歪頭想了想，隔著窗對司機點頭。

「謝謝。」

計程車一發動，他便轉身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打開221B的門。

一走進去，他抬起頭，午後陽光穿過天窗，撒落在樓梯間。約翰瞇眼細看，發現二樓的客廳門板並沒有闔上，這意味著有人在家。

「夏洛克！」約翰一邊將腳邊的紙箱踢入門內，一邊叫著另一名房客的名字，「下來幫忙！這箱可是你的書。」

他喊了幾聲，最後以二樓傳來六聲槍響作結──清楚表示出「我聽見了，但是我不想」的意思──約翰皺了皺眉，有種不祥的預感。

不是因為同居人過於懶散的行為，約翰是指，這種小事他老早就習慣了，而通常來說，在製造出這種異於常人的噪音時，他們可親的房東哈德森太太總會拎起裙子，風風火火地衝上來，對自己和夏洛克抱怨個幾句。當然，賠償問題並不是最大重點，她比較擔心哪天這兩個長不大的男孩真弄出個爆炸，「碰！」連個渣都沒剩。

且不論為什麼她也將自己劃分成「不良滋事份子」之一（天可為鑑，他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最多射殺個犯下連續殺人案的計程車司機），當槍聲消失、一切煙消雲散後，室內靜謐得像是全世界都睡著了，屋外的吵雜被阻絕於門外，無論如何都不得其門而入。

約翰下意識地抿了抿唇，沿著樓梯往上走。他在二樓樓梯間停下腳步，以一種不知為何要如此鬼祟的心態，悄悄地將頭探入。

「夏洛克……」

首先約翰看見的，是一團「捲曲」的印象。

不管是那頭黑色捲髮或是身體，薄毯還是紙張，全都呈現圓形捲在一起，最神奇的是，那沙發竟能容納一個成年男子的面積而不使他掉下去。

約翰默默嘆了口氣，抱著食材走入廚房。

他將紙袋放在難得空出一半空間的餐桌上，依序拿出罐頭、牛奶等瓶罐，現在左邊是放食物，右邊則擺著顯微鏡、酒精燈、鑷子等實驗器材……約翰暗自決定，還是讓餐桌繼續成為夏洛克的實驗桌好了，免得哪天在半夢半醒間喝下什麼不該喝的東西。

他轉身打開冰箱，果不其然，全部的「東西」原封不動地擺在那裡。約翰面不改色地將放在冰庫上層的眼珠給移到下面，再將牛肉放進去。

「夏洛克，我早說過要清掉那袋眼球，上面都結霜了。」約翰擦了擦手，走出廚房，對自己的室友抱怨。

「那是實驗。」

穿著藍色睡衣、橫躺在長沙發上的男人如毛毛蟲般扭動，不情不願地坐起身。修長且結實的手臂和雙腿在約翰眼前慢慢伸展而開，夏洛克用手爬梳自己的捲髮，青藍色的眼珠裡，透著慵懶但銳利的光，像極了隻正在理毛的貓兒。

披在他身上的毯子隨著動作掉到地上，A4的白紙更是漫天飛舞，飄啊飄到了約翰腳邊。

「你在做什麼？」

約翰還來不及低頭將紙撿起，就看見夏洛克舉起了手，一把手槍穩穩對準自己。黑色的彈孔內繚繞著淡淡白煙，顯然才剛開槍不久。

夏洛克大刺刺地坐在沙發上，對自己的好友聳了聳肩。

約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把危險的武器，總是微微上揚的嘴角變成了相反的弧度，兩條粗眉皺在一起，嚴肅地瞪著對方。

他微微搖頭，伸出手想要制止，但夏洛克宛若未聞，逕自將手槍高高舉起，拉下擊錘……架住自己的太陽穴。

「夏洛克，住手！」

看見他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約翰撲了過去，跳過桌面，想要將手槍奪下。

咖！

在最後一秒，夏洛克在他眼前扣下扳機，對著約翰咧嘴而笑。

「你該發現的，在你上樓前，我把手槍裡的子彈都射完了。」他張開眼睛，對約翰那介於驚愕和不敢置信的表情很是滿意，「不過，還是謝謝你的關心。」

夏洛克難得好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解除室友的石化狀態。

「我才沒有擔心你！」約翰回過神，怒氣沖沖地搶走了夏洛克的槍，順手塞進沙發底下，「只是不想害哪個警察背上不名譽的罪名。」

看到槍上的標誌就知道了，約翰敢打賭，沒準雷斯垂德已為這把遺失的手槍跟幾顆子彈寫上幾百張報告。

「這一點也不有趣。」

約翰從鼻子發出哼聲，背過他，踩著重重地腳步下樓，彎腰，抱起紙箱，再踏著更重的步伐上樓。

「別再讓我看見你有類似的舉動，不然我會把你揍到連你哥都認不出來。」約翰拿起書桌上的美工刀，像是在分解仇人般，咬牙切齒地拆著紙箱上的包裝。

夏洛克雙手抱胸，挑起一邊的眉，露出一個乾癟的笑容。

「就算不這麼做，麥考夫那雙寫滿『忠君愛國』的老花眼睛同樣什麼也看不見。」

「哦，是嗎？」約翰抬頭，同樣回了個假笑，「要不，咱們來試試？」他將手中的精裝版童書揮的虎虎生風，其攻擊力足以把夏洛克那高挺的鼻樑給狠狠砸斷。

「這恐怕是你今天最由衷的建議。」

夏洛克嗤笑一聲，縮回沙發上，像個不倒翁般向右傾倒。他維持著雙手抱膝的蛋形姿勢，濃密的睫毛扇了扇，仰頭，瞅著自己的室友。

「無聊啊，約翰。」

正依序將書從箱子裡排到茶几上的約翰停下動作，面色古怪地望著他。

「昨晚不是才接了個案子嗎？而且……」──還是你最喜歡的殺人案──約翰忍住這話沒說出來。他有時候覺得，跟夏洛克這種「非常人」的天才相處太久，自己也變得怪怪的了。

注意到夏洛克探究的視線，約翰輕咳一聲，指著桌上圖文並茂的書籍道，「我把你從亞馬遜訂的書都帶回來了，拿去看吧。」摸著封面上燙了金的兔子和穿著藍白洋裝的女孩，他忍不住感慨，「凌晨在網路下訂，中午就送來了，速度還真快。」

「倫敦警察如果有他們十分之一的效率，破案率可以提高一半以上，當然，前提是安德森的智商要先從負數值拉高到平均水準。」約翰隨著夏洛克一同笑了出來。

約翰隨手拿起桌上其中一本書，坐進了另一頭的單人沙發上。他帶著懷念的表情翻開了第一頁，眼角餘光裡的夏洛克卻彷彿生了根的老樹，動也不動。

「……你不看嗎？」

「什麼？」

殘存在老樹枝幹上的樹葉發出沙沙聲響，沙啞的鼻音聽起來就像是睡著時的夢話。

約翰將書本擱在膝蓋上，疑惑的視線穿過層層童書山，直盯著夏洛克的眼睛。

「這些書！我以為你是為了破案才訂的。」

「噢。」

躺在沙發上的夏洛克像是大夢初醒般，緩緩轉動身體，從側彎變成平躺。他將雙手擱在胸前，五指對著五指，瞪著天花板上的污漬，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當然……不過說真的，你知道我對你們這種平常人的消遣一向興致缺缺。」

約翰嘆了口氣，「夏洛克，這故事就跟『地球繞著太陽轉』一樣，是深入我們生活之中的常識……」

「我的腦袋不需要這種無謂的知識。」夏洛克斷然拒絕。

嘴巴像是蚌殼般緊緊閉上的他，簡直就跟拒絕吃青菜的小孩沒兩樣。約翰按著自己的太陽穴，又嘆了一口氣。

他的腳邊還落下好幾張他幫夏洛克列印出來的A4紙，上面是幾乎跟手上的書本一模一樣的故事內容，但這傢伙竟然用「版本不同恐怕和兇手初衷不符」──這樣聽來冠冕堂皇又莫名其妙的理由，逼他將一大箱書扛回來。

「要是你不看，就不能理解那個犯罪現場讓我們如此震撼的原因，不是嗎？」

「顯而易見。」

即使嘴上給予約翰肯定的答覆，夏洛克依然維持著同樣姿勢，躺得八風吹不動，連動根手指的意願也沒有。

約翰看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書。

他吞了口口水。

「夏洛克，你不會是想……」

「是你們說很像的。」夏洛克飛快截斷了他的話，語氣急切，像個受害人般委屈控訴，「死者穿著藍白碎花洋裝，歪斜地坐在椅子上──髮帶掉在地上，頭髮凌亂──脖子被人擰斷了──面前的桌上擺有空著的白瓷茶壺和碟子，老鼠和娃娃布偶分別掉落在左右兩側。」

第一發現者是死者的父母。昨天晚上，剛下班的他們帶著孩子最喜歡的蛋糕回家，滿心歡喜地敲了敲女兒的房門。

門沒有上鎖，但門板僅能推開一點縫隙。他們將一隻眼睛貼在上面，咖、咖，發現檜木書櫃倒下，正好擋住了門。

悄無聲息的房間讓這對夫妻驚恐不已，他們請來消防隊員，破門而入──粉紅色的天花板掛著星星和月亮，左右兩邊的窗戶緊閉，冷氣吹得蕾絲窗簾微微飄動。

洋娃娃們東倒西歪地倒在附有帳篷的大床上，碎裂的玻璃灑落地毯，像是一道美麗的星河。

房間的主人，那位僅有八歲大的女孩，可憐的小愛麗絲坐在房中央，前方的小茶几擺著母親最喜愛的茶具。

「犯罪現場非常的……『愛麗絲』。」約翰的聲音聽起來簡直像在呻吟，這對喜歡童話的小孩來說，簡直是一場惡夢，「是的，就算對大人們而言，也具有同樣殺傷力……我們都聽過這個故事，而我想，不會有人討厭書中的主角。」

「無聊。」

夏洛克揮舞著手，打斷某位中年男子的感傷。

「比起這個，對於偏執地想要重現童話場景的兇手，我倒是有些興趣……約翰，收起你那幸災樂禍的笑容，就算你在博客中如何推崇我，但你也很清楚，我並不是全知全能。」

夏洛克沒有轉動脖子，只是斜視桌上那疊各個版本的「愛麗絲」，嫌惡地挑起一邊的眉。

約翰試著翻譯，沒準大概是：「浪費時間！」夏洛克寧可望著窗外發懶──本人堅持是在思考──也不願起身去拿餐桌上鈴鈴作響的手機。

「約翰，希望你能為我收斂一下你的笑容。」

「為什麼要？其實我早就猜到你不知道這個故事了。」約翰摸了摸鼻子，被眾人一致公認的好人露出了非常「好人」的笑容，「我只是想聽你親口說出來。」

「……對於你這顆淺薄的小腦袋，可以『猜』出來，算得上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

這陣挖苦並沒有對約翰造成任何打擊，他依舊維持著燦爛的笑容，盯著難得反駁得氣若游絲的夏洛克。

「好吧。」夏洛克放鬆了眉間的皺紋，將十指併攏，擺在胸前。他將指尖頂住下巴，以一種認命的表情，閉上了眼睛，「說給我聽。」

「什麼？」

「把書上的內容念出來，我可以在腦中同時進行演繹。」

約翰不敢置信地看著躺在沙發上的那個人，張了張嘴，閉上，又忍不住張開。

「夏洛克，這可是床邊故事！」

「有什麼問題嗎？」夏洛克慢條斯理地睜開眼睛，明明躺得位置比約翰還低，那雙眼睛卻可以發出睥睨地光，從喉嚨裡發出不屑的笑聲，「難道真要躺在床上才可以說？」

問題不在那邊，而是在於我們的年齡！──約翰忍住了將手上的書砸向他腦袋的衝動，深深吸氣。

「約翰，這攸關一件命案。」

夏洛克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在內心掙扎，涼涼地丟出一句。接著，他再度閉上眼睛，身體扭了扭，調整成最舒服的位置。

若不是時間、地點跟歲數天差地別，約翰倒有種「替自己孩子說故事的錯覺」──以心智年齡而言，約翰覺得，倒也不能算上全錯。

「……好吧，你贏了。」

間隔幾秒，他不得不重新坐回自己的沙發上，撫平條紋襯衫上的皺褶，將那本《愛麗絲夢遊仙境》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看著夏洛克的嘴角幾不可見地微微上揚，約翰有時真恨自己這麼了解他。

「聽著，故事是這樣的……」約翰清了清喉嚨，翻開了第一頁。

愛麗絲挨著姊姊坐在河邊，老是沒什麼可幹的，開始覺得厭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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