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山海經
主角:鳳x凰 (雙自創角色)
從駐紮的營地向外看去,遠處冒起陣陣黑煙。
那是代表著第一道閘口已被攻破的暗示。
青年緩緩地閉上眼睛。
不需要人稟報,他也可以清楚的看到會有大批的將兵從那裡湧進。
氣勢洶湧的彷彿夏日的黃河之水,任誰都無法抵擋。
就連神明都沒有勇氣與之改變的自然,恐怕就只有「他們」才愚蠢的想要對抗吧?
就只有──人類,才有這種愚不可及的癡想。
但是有些時候,明知不可為,還是得有人要去做才行。
有些時候,就算無法知道自己的作為是否正確,還是得做才行。
因為──
我想要活下去。
想,跟妳一起活下去。
他戴上黑色的盔甲,拿起愛刀。
原為一對的雙刀現在只剩一隻,孤零零的毫無色澤。
放心吧,我會讓你們再度見面的。
提起它的主人在心中如此向它保證。
──不只是為了愛刀,也是為了自己。
寫著「南」的紅色大旗隨著青年走出的步伐一一豎起。
他無視周圍忠心部屬的注視,緩緩地舉起了武器。然後,指向即將到來的敵軍。
「殺。」
為了讓她「生」,他毫無猶豫的選擇讓別人死。
而在這片漫天飛舞的塵土上,卻保不住那一朵紅花。
──廣陵散亦或鳳求凰──
在那個吹著微微南風的午後,嬌豔的花朵不畏酷暑的在庭院中綻放著。
他與她分別換上了平常絕不會穿上的累贅服飾,宛如盛開的紅花。
坐在庭中,拿起小心保養的琴。
他奏,她舞。
一拍、兩拍、三……四十一拍為一循環,是南家代代相傳,只傳一人的祈福之曲。兩人的呼吸隨著她的轉身、跳躍、以及踏步──逐漸融合。
僅為了重要之人而跳,
紅色的劍之舞。
映照在水面上的紅色身影,像是疾風般狂野,又像雲朵般輕柔。
更有著陽光般的溫暖。
他彈著,也看著。
當然,就算沒看到舞伴的臉,他也知道現在的她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因為兩人對這個國家、那位君主的感情並無二致。
他還記得第一次在陛下面前跳舞之時,他們誓言效忠的主上有多麼的驚訝。
平常忙著舞刀弄劍的兩人,竟然有這樣無法想像的一面。
──他們的主君這樣笑著說道。
『不過,孤很喜歡。』
為了慶祝主上即位,兩人在那個下午邀請了第一位、也是唯一的客人。
就連平常動作、口吻粗魯的不像女子的那人,在這個時候,散發著連後宮的嬪妃也要黯然失色的紅色光芒。
飄逸的裙襬吸引著那唯一目光。
綻放的笑靨燦爛可比星辰。
那是統領南家軍團的其中一位統帥,不為人知的一面。
而不管是誰,只要看了她的舞,都不可能不為其傾倒。
他為這樣的她只有自己知道而默默驕傲著。
※
全身穿著紅色戰袍的少女用力打開門,匆匆走進屋內。
平常微笑的面容消失無蹤,此時的她表情顯得很是凝重。
「妳的呼吸有些凌亂。」
早已在室內的青年看著她,如此提醒道。
與少女不同,他穿著黑色的盔甲,默默地看著來者。
青年清楚地感覺到了她的躁動。
「……如何了?」
「鳳,方才風後傳來口諭……」
清脆的聲音一度中斷。
少女在房間裡不斷的踱步,並且將腰上的黑色皮鞭──這是她表示焦慮的方式──持續的抽出、捲回……
過了一會,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繼續向他傳達不久前接到的消息。
「──『主上已經下了決定』。」
「……是嗎。」
名為鳳的青年點了點頭,他的表情就跟平常一樣,既冷靜又淡然。
但他的兩手卻慢慢地搭在腰間的紅色雙刀上。
九黎族的蚩尤聚兵挑釁已不是第一次,但這次卻集結了炎帝的殘黨,直接威脅到了他們的國家。
的確是個必須除掉的大患。
鳳的內心如此想著,不自覺的緊握武器。
「……此次的交戰地點選在此處。」
眼前的少女似乎沒發覺他內心深處的激動,慌忙的拿出地圖攤在桌上。
她的手指著地圖上的一點。
「在涿鹿。但……」
平常豪爽的少女在此時一言不發,顯得有些無法接受。
然後,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原本皺著的眉頭又加深了幾分。
「……有何不妥?」
鳳不解的看著她。
他與少女對峙了半刻,最後,少女像是放棄般的嘆了一口氣。
「……主上接受了九天玄女的意見,要將兵力一分為二。」
「主上打算採用夾擊嗎……?」
青年看著地圖,原本無感情的聲音挾帶著吃驚。
蚩尤的兵力本來就比己方還要強大,包夾雖然可以增加戰鬥優勢,但在如此平坦且沒有遮掩的地形上,如果在包圍網成功前被敵軍識破,只會落得兩頭分別被殲滅的下場。
這個戰略是一把可怕的雙刃劍。
「還有,為了讓蚩尤軍的注意力都擺在前方,主上打算抽出各隊精銳,然後,派、最精銳的部隊為前鋒……」
少女用著自己顫抖的聲音,一字一句的用力說道。
「他要、派……南家最主要的部隊,負責……頭陣。」
「…………………主要?」
發現話語中的異常處,鳳疑惑的反問。
「南家剩下的部隊,要與其他軍隊合併,繞道蚩尤軍的後方……」
彷彿用盡了全身力氣,少女好不容易將剩下的話語說完。
「……負責、包夾。」
身為南家軍團的另外一位統帥瞇起眼睛……看來這次的戰事並不如他想像中的單純。
鳳似乎可以感到一陣惡意,正朝他們襲來。
還有,某股從丹田中發出、對於「那位」的怒氣。
原本冷靜的臉出現一絲憤恨的表情。
「主上,怎會採取如此方式……我要去晉見主上!」
轉過身打算離開,鳳的手卻被一把抓住。
他回過頭,看到站在身旁的少女對他搖了搖頭。
表情不若方才的躁慮,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濃濃的悲傷。
「這事……主上已經決定了──『不容許任何置啄』。」
「怎會……怎會如此……」
鳳驚訝的看著她。
南家在之前是數一數二的武術世家。是負責確保主上安危的最後防線。
曾經受到如此信賴的南家,現今卻淪為駐守疆域的地方兵,地位一落千丈。
而負責統帥的兩人像是人質般的,被留在首都之中。就連曾經是他們部下的風後,現在也比他們還更容易接近主上。
這次為了迎擊蚩尤,才暫時指派他們回到自己所屬的軍隊之中。
因為──這個國家仍然需要他們的力量。
而他們就算被如此對待,仍然還是敬愛他們的君主。
但是,原本屬於決策中心的他們,現在只能被動的聽從命令。
「就連我們……現在他就連我們的話也不願聽嗎!!!」鳳悲痛的大吼。
之前互相信賴的君臣之情,已然消失。
而且,還想要藉此役削減南家勢力嗎。
──甚至,他或許還想要我們的……
瘋狂似地將地圖從桌上掃落,然後他低下頭,拳頭緊握。
三人過往的記憶像是花火般一一地在鳳腦中綻放,美麗無比。
然後,什麼也沒留下。
「鳳……」
少女擔心的聲音自耳邊響起。
他抬起頭,凝視著少女。
明明主上應當很明白,他們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才可以發揮最大的戰力。
──明明應該還有更大勝算的戰略,卻下達了要兩人分頭行動的指令。
……『不過,孤很喜歡。』
突如其來的聲音,闖入了鳳的腦中。
他睜大了眼睛。
那是……多久前的記憶了?
一年、兩年……還是更久之前?
是啊,看過「她」的那隻舞的人,不可能不為其傾倒的。
──不論是誰。
啊啊──自己怎會如此粗心呢?
竟會忘記早就發現到的事情。
忘記主上在那個時候,看著她的那灼熱眼神。
「……哈、哈哈哈哈哈……」
鳳不禁大笑了起來。
他看向與他有著同樣血緣、長相相似的胞姊,
同時也是互誓要與他永遠在一起的女子。
「鳳?」
少女不解的看著他。
鳳用力抓住少女,他的手指緊緊地陷入她的肩膀裡。
「……痛……」
「頭陣就由我來領軍。」鳳斷然的如此表示。
少女瞪大了眼睛。
就算是精銳,但是誰都知道在夾擊完成前,頭陣部隊存活下來的機會渺茫。
兩人都很明瞭頭陣的危險性。
她的嘴唇幾度開闔,而後吐出令人不想接受的事實。
「不行!……就算是你也……很難、存活的……」
鳳握住她那顫抖不已的纖細手指。
凝視著同他一般顏色的眼睛。
「不管是與誰為敵……我都會,活下來的……只要是──」
為了妳,凰。
──我會為了妳活下來。
你想要藉此剷除南家勢力,還想要我們……不──還想要我的命嗎?
……看著吧!我不會讓你如願的。
──黃帝軒轅!
鳳在內心裡如此發誓。
但回應他的,只有,那對朱紅色的悲傷眸子。
當他離開房間後,少女──凰像是用盡全身力氣般、頹然地跪倒在地。
當在那個男人面前第一次舞完之後,她就發現了那雙緊盯著自己,充滿著占有慾的眼。
內心中或許早就料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天,而現在宛若嘲笑似的,將她之前逃避的努力毫不留情地揭開。
他們的主君──黃帝,想要得到她。
而最大的障礙,則是從小與她在一起、早已互許終生的胞弟。
從風後那裡得知這次的作戰計畫時,她依稀可以看到站在風後背後的那個男人,如此對她說著:
『孤可以拯救他、也可以保住妳整個氏族……
──只要妳……』
臉上掛著溫和無害的笑容,但事實上比誰都還要貪心。
貪天下之和平、君臣之信賴、百姓之仰慕……
貪的想要將他所有喜愛之事物一一握在手中。
凰舉起雙手蓋住自己的臉──武將的兒女不容許輕易落淚。
但是,她的身子仍忍不住地顫抖著。
人的性命有多重?
南家幾千部屬的性命。
百姓眾生的性命。
國家香火的性命。
以及,她最重要之人的──
好重。
好重好重好重好重好重好重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好痛啊──鳳。
而現在,只要她一句允諾,就可以……
『──只要妳……』
少女捂住胸口……用盡全身力氣遏止自己的聲音──
而淚,終究還是滑落。
※
聽著風後的報告,那個男人緩緩地將眼眸睜開。
有著斯文面容的男人,用春風般的聲音,溫和的詢問著他。
「南氏鳳、凰……皆奉旨領兵出征了?」
風後恭敬地跪在他的面前回答。
「是的。由南鳳負責前軍頭陣,南凰帶兵繞道,兩方包夾。」
「是嗎……」
鳳的武藝高超,所領之南家軍武力更是全國第一。而凰之領軍則是棄傳統重鎧,改採輕裝,以速度為主。
所以頭陣是誰領軍,他並不意外。
或者說……這一切,皆在他的預料之內。
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那位紅色少女。
她並沒有在接到這項命令後,如他料想般的來到此處。
帶著她的覺悟。
「主上……」
他揚了揚眉,示意風後說下去。
「南凰將軍大人託屬下將這個交給您。」
風後從他的懷中掏出一封信。
信件上清楚畫著南凰的私人標記。
男人舉起乾淨潔白的手,接過那封信。
「……屬下此次出兵,不為所求,皆只以國家安危為重。………南家上下忠心體國,絕無貳心,此役之後願全氏皆發落邊疆各地,替主上開墾荒土、防衛家園,以表忠誠之意……另懇求主上開恩,對屬下之胞弟……鳳……
主上之恩,南凰無力回報,願此後可隨侍在身旁,以身報……」
看著這封信,男人陷入沉思。
此時的他同時用著黃帝──這個國家之主──的立場在衡量著。
過了半盞茶的時間,他才緩緩地開口詢問。
「……凰軍預計還有多久時日,到達蚩尤軍後?」
「回主上,還有一日。」
而從此地發兵到前線,需半日時間。
「──傳令下去,二個時辰後,全軍出陣!」
「是。」
看著慌忙退下的身影,黃帝那張俊俏的臉上逸出一抹微笑。
還有一日的時間……若果你在主軍到達之前,還能活下去的話……
看到她如此懇求之份上,如果你有此命……那麼……
那麼……
「啟秉將軍,我軍已完成駐紮。」
鳳看著地圖。他們的營地離蚩尤軍約莫一個時辰的路程。
據探子回報,敵我兩方皆剛抵達戰場,行軍疲憊,兩邊都需要時間休息。
「傳令下去,除了巡邏部隊外,各隊暫時在營中好好休息──隨時保持警戒!」
「是!」
看著退出的親信,鳳嘆了一口氣。
凰的軍隊大約還要再五個時辰,才會抵達敵軍後方。
外面的天色已逐漸暗下。
「今晚是……新月……」
這個夜色,是隱藏我方戰略的最佳助力。
然後明日清晨,凰將會到達……
如果,可以等到明日……鳳搖了搖頭。
他若是蚩尤,豈有不趁此黑夜偷襲之理。
看來只能拖一時是一時,咬牙等到支援的到來了。
而且,他必須撐到那個時候、必須緊緊地吸引住敵人全副的注意……否則,凰的軍隊會被蚩尤軍發現,回過頭來一舉消滅她們。
想起方才聽到回報的敵軍數量,鳳扯出了一抹苦笑。
我,能夠撐到那時後嗎?
我,還能夠再見到妳嗎……我最心愛之人……
──為了妳,我會活下去。
她命全軍拋下食糧與行李,全速朝目的地前進。
快點、得再更快一點才行!
要快點回到他的身邊──
五萬蚩尤大軍已蓄勢待發,而自己卻身處和他距離遙遠的彼端。
她將手搭上腰間。原本掛著的黑色皮鞭已被取下,掛上雙子劍中的其中一把。
那是分別前,他給她的最後保護。
與她長相相似的弟弟,現在領著兩萬的精兵,面對著可怕的敵人。
凰騎在最前頭,仔細的觀察著前面的路。
落後她半個馬身的左右兩側,一手握著韁繩,一手緊握弓箭。
依照她的指示,一箭一箭的解決蚩尤軍的探查兵。
不能讓對方察覺我軍的動向。
他們的迅速行動中帶著絕對的謹慎。
凰領軍的部隊馬不停蹄的趕著路。
因為,她只想早一刻回到他的身邊。
第一道閘口已被攻破。
那陣黑煙就是我方的示警通知。
敵人的動作比料想中的還要快。
鳳仔細判斷著眼前的情況。
眼下敵我實力懸殊,硬拼實為不明智之舉。
不過──……
他看著擺在黑色頭盔旁,那不屬於自己的黑色皮鞭。
此刻它的主人一定一臉凝重,擔心得心臟直跳吧。
他看著房內的銅鏡。
一定,就跟現在的自己一模一樣。
鳳看著銅鏡內的姐姐對他微笑──而他也回以一個相似的笑容。
舉起原為一對的雙刀──現在只剩下一隻──不知道是否因為和另外一隻分別的關係,刀身毫無色澤。
放心吧,我會讓你們再度見面的。
鳳走出棚外,寫著「南」的紅色大旗隨著他的步伐一一立起。
他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武器。
開口後的聲音彷彿並非從己身發出。
既似天邊般遙遠,又似水面下的模糊。
唯一準確傳達給眾人的,是最純粹、最純粹的──
「全軍聽令──
殺。」
「「「殺、殺、殺──!!!」」」
漫天的怒吼撼震的大地。
此時身處戰場上的人們,已將衛國護民的精神拋到九霄之外。
視死如歸的軍人們,舉起緊握在自己手中的武器。
為了讓自己「活下去」,他們毫不猶豫的選擇殺死對方。
僅僅,想要活下去。
蚩尤站在他的軍隊正中央,有些疑惑的皺起眉。
「主上?」
站在身旁的雨師擔心的看著他的君主。
「……攻破黃帝軍的第一道閘門,似乎有些太過輕易了……」
他瞇起眼睛,巧妙的不將自己的疑慮表現在臉上。
而且,敵方的軍隊數量,也跟間諜報告的甚有出入。
「黃帝軍恐怕,想要消耗我方軍隊的體力吧。建造數道閘門也是基於相同原因。」
同時身為軍師的雨師如此合理的推測著。
「等到我軍長驅直入後,再派軍輪番上陣,如此一來,敵方將建立『不敗』之地。」
「『不敗』嗎……」
蚩尤在反覆地在嘴中說著這兩個字,然後,露出狂傲的笑容。
「而我,則是要取得這場戰爭的『必勝』哪!」
「……不久後的天下,將為您的囊中之物。」
雨師鞠躬作揖,對這位天下未來霸主表示慶賀。
※
劃過敵人脖子、閃過射向自己的箭矢,然後,擋住揮過來的一擊。
處在自身軍隊前頭中心的鳳舉著刀,判斷身邊的形勢,不斷地重複著這些動作。
黃帝旗下最強的武將,浴在己方的信賴與敵方的恐懼下,宛如鬼神般的眼睛,毫無疑遲的取下那一顆顆腦袋。
原本紅色的眼睛現在更像是要溢出血似的,瞪大著殺向眼前的敵人。
他讓這樣的自己跟自己的親信、部下們與敵人纏鬥、廝殺。
──已經過了多久呢?
從兩軍的前鋒接觸到現在──到底過了多久?
鳳的腦海現在完全無法判讀時間的流逝。
他只能麻木地,對眼前的敵人送上銀白色的紅光。
紅色的液體勾劃著優美的線條,不停不停地在他的眼前飛舞。
上一刻是敵人的血液、下一刻卻來自他身旁的下屬。
而且,最讓人絕望的,是不知何時這樣的地獄才會終止。
鳳早已厭煩這般殺戮場景,但卻不得不殺。
因為,這是屬於武將的唯一天職。
他現在身處之處,每刻都會有數條的生命消逝。就是這樣宛如煉獄般的地方。
無數的人在戰場上失去未來失去生命失去一切……
而戰場外的人則失去親人失去愛侶失去希望。
──然後,永遠不知道下一個失去的會不會是自己。
鳳強迫自己忽略周圍的慘叫與哭泣,將注意轉移到確認戰場上的旗幟位置。
然後欣慰的發現,最中央的主力部隊人數雖比敵人少,但仍然奮力廝殺著,看來還可以撐個一時半刻。
或許──
或許,我們可以撐到支援抵達。
有那麼一瞬間,鳳如此想著。
然後,他立刻為了這瞬間的天真付出了代價。
「……霧?」
鳳的心底隱約感覺到,有哪裡不對勁。
但是等到驚覺時,已經,來不及了。
蚩尤的軍隊眾多,武力遠近馳名,卻遲遲打不進鳳軍的中央部隊。
這樣的事情──怎麼可能?
這時候他彷彿看到命運這樣地嘲笑著。
聽到自己的軍隊因為視線被遮蔽,而不安喊叫的聲音。
以及與之交手的敵人,沉靜穩如泰山的神情。
鳳倏地理解到──這陣濃霧的出現早在敵人的預料之中。
然後下一刻──他與他的軍隊和敵方的軍隊身影,被白霧大口吞噬其中。
朝陽前出現的這陣濃霧,終究是向誰微笑呢?
答案已浮現在眾人心中。
不是不能攻進來,而是不想攻進來。
引誘黃帝的部隊前進,讓他們輕鬆的挺進蚩尤軍隊中央。
然後趁著這陣濃霧,將之包圍殲滅。
「沒想到,竟然被擺了一道……」臉上幾乎面無表情的男人,難得地咋著舌。
原本的黑夜彷彿被白霧所驅散。
白色的光不知不覺包圍了這個戰場。
但是,視線卻沒有因此而獲得改善。每個人的周圍從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轉變為無法知道敵友位置的霧茫。
明明可以看得到、可以感受得到,但卻無法確定哪個才是「真正的」。
這樣的恐懼迅速的感染到黃帝軍之中。
而那是比真正的傷寒更容易讓軍人致命的毒藥。
不愧是蚩尤……竟然想出這等計謀。
聽著四周越來越大的廝殺聲,鳳想著。
而他,現在的唯一慶幸是──
至少,凰就不會被敵人發現了……
「──鳳將軍!!!」
當鳳聽到示警而抬起頭時──
最後所見的,是帶著冷冽殺意的黑色箭矢。
這場大霧如風伯所預料,是助他們獲得勝利的最終關鍵。
他早已吩咐部下要在這陣濃霧中如何行動,對手則是因為這場意外而慌了陣腳。何況,他們的軍力本來就比對手來得強上許多。
此刻,風伯一邊愉悅的聽著敵隊陣營的慘叫,一邊走回他的同僚──雨師──身邊,看著他。
正如爾等所預料。
他的眼神如此的對雨師說道。
雨師也正如他所料想的一般,對他回以輕輕一笑。
是啊,正如爾等所預料。
他們雙雙看向不遠處,正意氣風發指揮著軍隊、同時他們效忠的唯一君主──
天下將為吾主之囊中物。
那個男人即將帶領著他的族人們走向最燦爛的頂峰。
而風伯雨師──他們的名字,將會永遠地被刻在蚩尤的兩旁。
「……只要,沒有任何差錯的話……」
風伯驚訝的看著雨師,發現對方也是一臉訝異的表情。
他們的兵力如此強大,計畫如此完美。
耐心潛伏、等待時機、然後,奮力一擊!
這就是,蚩尤最倚重的兩位智勇雙全的軍師。
──他們從以前至今,絕不打沒有百分之百勝算的戰。
所以,對於雨師脫口說出的不吉利話語……
「……我去後方確認接下來的行動。」風伯帶著責怪的眼神看著他。
離開時他看著低下頭反省的同僚,內心升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怪異感。
他所沒有告訴雨師的是,他的內心也同時出現與他相同的討厭感覺──
只要,沒有任何差錯的話──
其實,這句話,同時也浮現在他的心中。
挾帶著揮之不去的不安。
風伯心不在焉的騎著馬,走往後方軍隊──除了支援前方的戰鬥外,也要隨時確保撤退的路線。
「軍師大人,後方留守軍隊並無任何異常。」
小跑步的跑至他身邊的士兵如此的對他報告著。
看著那張佈滿對自己崇拜的臉,風伯記得他是不久前才剛升上自己貼身護衛之一的傳令兵。
「每個時辰的定時報告呢?快將它呈上!」極度不滿竟有如此不機伶的護衛,風伯不悅的斥責道。
感受到滿滿的怒氣之中還挾帶著殺意,士兵顫抖著雙腿,下跪求饒。
「非、非常抱歉……關於、報告……」
「……報告怎麼了?」
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恐怕是方才嚇到他了吧?
風伯反省著自己的失態,並彎下腰來想要仔細聽個清楚。
「仔細的告訴我吧,我不會遷怒於你的。」
「是、是的!」
原本額頭抵著泥地的小兵,感激的抬起頭。
他的聲音與神色充滿著對風伯的尊敬。
「是──」
咻──咚砰!
抬起頭來的傳令官張大了嘴。
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在他的眼前中,出現了他從未想像、而他也絕不願意看到的一幕。
原本些微傾身的男人,以不自然的動作落馬,倒在士兵的眼前。
那是無視風伯個人意願,宛如噩夢般的場景。
士兵緩慢地舉起自己的手,撫上現在離他不到幾公分的那張臉上。
還是溫的。
那張總是帶著氣定神閒,天塌下來都不怕的自信臉龐。
現在卻雙眼緊閉。
任憑他如何用力叫喊、搖晃,那雙眼睛卻不張開。
體溫,明明還是溫的呢。
但是,卻無法掩蓋那唯一的事實──
「是敵人!有敵人從後方偷襲──快稟報主帥!!!」
周圍的空間如同被炸開般,大家都在這樣的大吼大叫著。
不過,忠心的士兵已經什麼都無所謂了。
他歪著頭,看著自己手上的腥紅色,想著。
啊啊、敵人什麼的,有何關係呢?
──反正只要死了,又有什麼關係?
得手了!
沒想到以為毫無用處的指南車,竟然第一次上戰場就立了大功。
托此之福,她才可以這麼輕易地就殺死蚩尤旄下赫赫有名的其中一位軍師。
除掉一名心腹大患,或多或少可以減低前線的負擔。
但是,僅次蚩尤之下的人物,竟然沒帶多少護衛,毫無防備的在戰場中行走著……這也可以認為,現在連上天都站在我們這邊吧?
凰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在沸騰。
心臟,也在激烈的跳動著。
回想方才發現前方視野逐漸不明時,她感受到的內心不安與刺痛。
現在則像是被投入水中的石子,除了水面上細小的餘波外,早已不見其蹤影。
凰將方才射擊敵人的武器掛回腰上,然後,抽出那把紅色的刀子。
兩軍戰事早已開打,現況很明顯我方趨於下風。為了要造成敵人最大的混亂,為此,要瞬間提示對方她們的位置。
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攻擊,讓蚩尤來不及下達回防指示。
不需要再隱藏己方的行蹤了。
她將刀刃指向前方──同時也是蚩尤軍的後方──如此暗示著擊鼓兵。
「黃帝旄下南凰軍在此──」
身後的大軍齊聲重複她的話語。
可以明顯的感覺到戰場空氣中的仳變。
深信會贏得這場戰爭的蚩尤軍,突然發現他們被包圍了。
他們成為甕中之鱉,並且對不知何時繞至他們後方的凰軍深深恐懼著。
「獻上對吾主之忠誠,」
血色般的大旗在凰的左右迎風飄揚,宛若在對其之敵宣示。
吾之忠誠──
將用你們的生命證明。
這場涿鹿之戰被後世認為是黃帝統一中原,最關鍵的一場戰爭。
敵人主帥蚩尤被遲遲趕來的風後所困、慘死於大軍的亂箭之下。
軍師風伯則死於南凰的箭下,確定陣亡。
另一位軍師雨師則在戰場上消失了蹤影,任憑黃帝如何派人追尋,也找不到有關他的任何消息。
五萬大軍在黃帝軍的奇襲下,幾乎八成都命喪於此。
但是,立下大功的南凰,卻在戰事勝負確定、即將與南鳳軍會合之際,被一名趁著白霧未消、隱藏自己位置的傳令兵刺殺於馬上。
「我要替風伯大人報仇!」
那是化身為刺客的軍人,最後的遺言。
※
四周的大臣紛紛地向黃帝道賀,並讚揚著南鳳和風後。
士兵的犧牲和其家人的眼淚,在此時此刻被完全的遺忘。
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南鳳,黃帝的神色有些漠然。
現在在自己眼前的,為什麼會是你?
為什麼她死了,而你卻活了下來?
黃帝在心中對自己嘲笑著,千算萬算,終究比不上一個天意。
他的臉上仍維持著溫和的笑容,嘉勉著兩人。
但是南鳳卻出乎他意料之外,婉拒了他的封賞。
鬥爭什麼的,他已經累了。
他說,他只想和亡姊一起隱退。
黃帝只考慮了數秒,就答應了他的要求。
名震一時的南家,隨著失去當家而走入歷史。
其族人不是被下放地方,就是自願至邊疆開墾荒土。
「主上,南鳳求見。」
禁衛軍隊長風後領著現已成為普通平民的南鳳,來到了後花園。
南鳳恭敬的朝他黃帝叩敗。
「鳳有個不情之請,懇請主上成全。」
「呵呵……是什麼呢?」
這個請求無法在朝廷上開口,只能像現在這般如此懇求。
黃帝比誰都清楚那是怎樣的希望。
「希望,主上能夠再看一次……南家最後的一支舞。」
而且,比誰都清楚,那是「誰」的希望。
在主君面前持劍,是不被允許的事情。
風後緊張的如此說著,並對南鳳投以警戒的眼神。
黃帝背對著兩人,開口。
「孤記得,原本只傳一人的南氏舞曲,是因為妳們而破例吧?」
「是的,原本雙生子在南氏為不祥之兆,理應在成年之時,殺其一以祭天……而我們托主上所救,雙雙活了下來。」
「一人跳舞、一人奏琴,為了防止族人殺害,妳們刻意皆只學其一呢。」
「是的。」
「那麼……」
黃帝──軒轅──轉過身,露出平常絕不讓人看見的悲傷笑容。
風後驚訝的看著他的君主,並為了接下來的話所震驚。
「妳為何會想要再為了孤而舞呢?孤可是──殺了妳弟弟的兇手哪。」
那張與南鳳相同的臉倏地扭曲。
「那隻箭……果然、是你派的人嗎?」
「是的。孤命人在戰事最激烈的高潮,派人暗殺妳的胞弟。」
軒轅的語氣雲淡風輕,絲毫沒有任何罪惡感。
他慢慢地走向前,蹲下。
南鳳的姐姐──凰──現在就在他的面前。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他呢?我不是在戰前已經答應──」
「因為……」
紅色的眼睛流出晶瑩的液體。
軒轅伸出手將她的淚掬起,然後皺起眉頭,像是在考慮該如何解釋。
他偏了偏頭,說道。
「因為,孤知道妳會在那之後自殺。」
在確定自己重要之人的性命安全後,死在我的面前。
「我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
絕對,不會讓妳死。
凰擦乾自己的淚,抬頭與他對視。
那張充滿著不同表情的笑臉,已經再也看不到了。
她冷漠的樣子,就跟鳳如出一轍。
「南凰已經死了。」
已經,跟著鳳一起死去。
「而我,會成為南鳳活下去──就算背負著弒主的污名!」
凰的手迅速的伸向腰間,想要抽出刀子。
而軒轅彷彿早知道似的,輕輕地閉上眼睛。
「主上!」
風後將武器抽出,想要擋住她的攻擊。
但是──已經太慢了。
凰的胸前被染上大片的紅色,她看也不看自己胸口上的那把利器,緩緩地漾出一抹笑。
風後很清楚那樣的表情,在他還沒被黃帝招攬時,那是他每天看也看不倦、心愛女人的笑容。
但是,他終究沒能保護得了她。
「……從此,南家的那支舞,再也不會出現了。」
「除了我跟他,誰再也不能跳。」
從今而後,只有兩人才能演奏的舞。
如同火燄般的舞蹈,鳳凰之舞。
動作比她快一步的軒轅,像是在哄孩子似,動作輕柔的抱住她。
凰做出了選擇,去到了他們永遠無法勾着之處。
隨下的髮絲擋住了他的表情。
「啊啊、是啊,除了你們之外,誰再也不能跳。」
紅色的劍之舞。
那是竭盡忠誠、一生只為一人所跳之舞。
若失去了跳舞的對象,那麼,無法再度旋轉、彈奏的曲子,將會流下血淚,沾染大地。
用自己的血,證明對吾主的忠誠。
用自己的淚,洗淨過往的一切。
最後,用自己的生命──
保全唯一的心願。
還有埋藏在曲中記憶裡,那遙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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