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紅荒原的夜 - 第一章屍體不見了

一輛重型運輸車從城區駛入邊郊舊鎮，筆直的四線道在兜兜轉轉之後，變成了繞彎的窄路。原本氣派的三層排屋，還有那些優雅的羅馬柱及細長的門窗已經遠去，有的只剩沿著緩坡而建的磚紅色矮房，留著舊時代工業的蕭條。

運輸車經過一座石橋，橋的牆緣上積著雪塊，看起來硬邦邦的，橋下的溪水因為反覆結冰又破裂，凍成了不連續的冰塊渣。岸邊的土坡也被厚厚的雪覆蓋，幾根破敗的枯草從雪裡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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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離開索內達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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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說有一小時了，史蒂文──我是說分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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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應該快到了，個人裝備再檢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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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運輸車內的燈被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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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狐97腰側各一把、溶銀子彈備用彈匣、梣木短錐十二支，都齊了。」

「還有腦子，」被稱為史蒂文的人說。

「帶了，分隊長。」

史蒂文和他的分隊員穿著深藍色的外勤重裝，全身被嚴實地貼合著身形包覆起來，讓他們看起來又壯了許多。他們腰間的槍套插著銀黑色的輕槍，腿外側束著滑亮梣木打磨成的銀頭錐子，備用彈匣穩妥地掛在身上。

「複述一次行動概況吧，」史蒂文對分隊員說，他的聲音十分有力，濃眉大眼之間神氣活現，一頭豎起的紅髮精神而英挺。

「偵查地點是工業舊鎮裡的一座墓園，附近居民報案，晚上經過的時候聽到奇怪的聲音，」其中一個分隊員答道：「我們就是來找出它的源頭。」

「什麼奇怪的聲音？」另一個分隊員問。

「不清楚，大概是某種騷動，說是以前沒聽過。」

「說不定根本沒事。」

「等一下就會知道了，」史蒂文又專心地檢查了一次他的銀狐97，「索內達對國家安全這麼有貢獻，應該公開頒個獎章給我們。」

「你在開玩笑吧分隊長，」分隊員靠在運輸車廂隨著顛簸左右搖擺，「公開的獎章，我想不到能用什麼理由，社會大眾會查到索內達的存在。」

「我的確是在開玩笑，」史蒂文收起銀狐97並關掉運輸車內的燈，和分隊員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他們眨眨眼，透過那麼一點點從暗窗透進來的光線，逐漸習慣了這樣微微的亮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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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遇到什麼狀況，記得不要發出太多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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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分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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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眾不能知道吸血鬼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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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輸車前後晃了一下，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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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車吧，伙伴們，」史蒂文簡短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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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跳下運輸車，吸到了一口冷空氣。運輸車停在路邊，人行道靠著一堵厚牆而建，在緩坡上向前延伸，轉入看不見的盡頭。他們順著人行道往上走，四周一個人也沒有，黑靴踩在雪裡發出嘎嗤嘎嗤的細微聲音，隨著他們往上爬得越來越高，那堵厚牆越變越低，低得最後變成了一片平地。

「真壯觀，」分隊員嘆了一聲。

史蒂文和分隊員前面是整片逐坡而建的墓園，暗濛濛的夜色中，那些高高低低的紀念塔和墓碑緊緊地一座接一座，在坡上起起伏伏，彷彿被注入了擁有者生前的靈魂，如同影子一般聚集起來鑽動交錯。一尊灰撲撲的天使雕像在墓園的最高處，展開背上一對豐滿的翅膀，悲憫地俯視著祂們。

史蒂文比了個手勢，和分隊員一起進入墓園。

墓園裡靜悄悄的，他們四散開來，分頭沿著每條小岔路朝深處搜查。原本在遠處勾勒出模糊稜線的墓碑，在他們靠近之後，只是一塊一塊被雪覆蓋的普通石頭，黑得糊糊的毫無區別。他們很快隱沒在墓園裡，視線掃過能見的每吋土地，那裡或許會有一隻從雪地裡竄出來的手，或是墓碑間閃過的黑影，他們從近到遠再從遠到近繞了幾次，然而──

「什麼也沒有，分隊長，」分隊員在集合的時候和史蒂文回報。

「我也是。」

「我們才是這裡最可疑的人，」分隊員咕噥道。

史蒂文按住額頭，苦惱地在一座圓頂的墳墓前來回踱步。這座墳墓佔據墓園的一角，石牆將擁有者的安息之處圍在裡面，繁複的盾形家徽和裝飾柱即使刻痕淡去，還是無法抹滅曾經的風光與自傲。其他的小墓碑被它擠到一邊，顯得格外單薄又寒酸。

「是這裡，沒錯吧？」史蒂文停下來，不等分隊員回答又開始踱步，「定位當然不會錯，行動時間是計算過的，難道是情報有問題？」

「分隊長，說不定就是場誤會，我們本來就不能肯定。」

「動腦子的事不適合我，要是玫里基在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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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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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文愣了一下，「你們有聽到嗎？」

「聽到什麼，分隊──」

「噓！」

他們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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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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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聲音太微弱了，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但卻像是某種撞擊，悶悶的，彷彿來自遠方，又或是被層層重壓的深處，受到陰暗與潮溼的包裹，像是快要窒息一般，像是來自，地底……

史蒂文警戒地轉過身，盯著那扇緊閉的斑駁的墓門。

「不可能吧？這少說也有幾百年了，」分隊員不可置信地表示。

史蒂文慢慢地朝墳墓走去，黑靴輕輕壓在雪地，穩穩地一步一步踏上墓門前的台階。墓園現在恢復寂靜，彷彿剛剛的一切都只是他們的錯覺，那個微弱的撞擊聲似乎並沒存在過。史蒂文無聲地抬起手示意，分隊員立刻掏出銀狐97，對準那扇依然關著的黑黑的墓門。

他離墓門越來越近，近得已經看見雕花門面上沾著的硬硬的雪，他的右手伸向腿側的梣木短錐，左手同時貼上墓門。他緩緩地，無聲地，側過臉把耳朵湊了過去。分隊員屏住氣，牢牢握住手上的銀狐97，他們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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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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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文馬上退開，「不是這裡。」

「分隊長，我覺得……」一個分隊員放下銀狐97，「我覺得好像就在……」他伸出手，猶豫了一下，從史蒂文身後的墳墓，指向旁邊和墓園很不搭調的拼裝建築，「那裡。」

史蒂文和其他的分隊員順勢看去。

寥寥無幾的白樺參差地生長著，稀疏的枯枝遮也遮不住那棟建築，它像是湊不到經費隨便蓋的，硬邦邦的灰白外觀一點都不好看，毫無生氣的採光窗讓人更加覺得單調乏味。

他們很快來到那棟建築前面，鐵灰色的門嚴實地封了起來。史蒂文抓起門上加裝的大鎖翻看了一下，退後兩步打量著眼前的廉價建材。「停屍間，」他又上前用拳頭壓了壓門，「冰庫裡大概放了要火化的遺體。」

灰白的外牆透著的死氣沉沉的寒意，在史蒂文和分隊員靠近的時候，沾上他們的臉頰。他們等了好一陣子，門後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撞擊聲又消失了。

「只剩這裡面還沒搜過，」史蒂文盯著上鎖的門，「把門撬開。」

兩個分隊員蹲在鐵灰色的門前，輕手輕腳地掏出金屬鑽，大鎖在他們手裡發出細微的敲打聲，然後彈了開來。他們將大鎖扔到一邊，湊得更近一點試著卸下最後一層門鎖，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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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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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半掩著，裡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出來。所有人遲疑了，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紛紛回頭看著史蒂文。

「發什麼呆，」史蒂文斷然地掏出銀狐97一邊大步走向那扇門，「破門不是為了在這裡等東西自己走出來的。」

分隊員回過神，跟在史蒂文後面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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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感應系統在他們踏入的一瞬間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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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燈光黃黃髒髒的，史蒂文和分隊員站在停屍間中間，兩側盡是一格格方形冰庫占滿整個牆面。史蒂文靠向其中一面，伸手貼著拉門表面往前走，仰頭掃過高處的冰庫，微微用下巴示意分隊員進入其他通道檢查。

他繼續摸著冰庫一步一步往停屍間裡面走，掌心突然感覺到不尋常的突起，他停了下來。

冰庫的金屬框微微翹起，拉門表面也變了形，有些凹凹凸凸的，史蒂文湊上前正要仔細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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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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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門彈了出來，重重撞在史蒂文的鼻樑上，他重心不穩退了好幾步，撞向另一側的冰庫，在停屍間灰撲撲的地板留下鮮紅色的血花。

史蒂文摀住鼻子瞪著那格冰庫，一隻毫無血色的手扒住拉門門板，拉門之後慢慢浮出一張猙獰的臉，瘋狂地瞪大眼睛。那傢伙一個轉身翻下了冰庫，有一剎那看起來十分困惑，但它馬上盯住史蒂文朝他撲了上去。

「分隊長！」

史蒂文一閃身躲開了，他朝那傢伙開了一槍但沒打中。那傢伙聽到槍聲似乎被嚇到了，轉而衝向其他趕來的分隊員。其中一個分隊員被它撲倒在地，分隊員一腳朝那傢伙的肚子踹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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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們看起來是這副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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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文在一片沉默中說道。他坐在索內達的會議室裡，冷冷的光幽幽地映在他的臉上，使得陰影與亮面對比得更加明顯。他的鼻子還貼著紗布，雖然說話的時候有點鼻音，但他仍然和那頭紅髮一樣有精神。

他跟穆伊斯托同樣在分隊長的位置上，那張會議長桌前聚集了作戰大隊的幹員們，只剩幾個空空的位子。玫里基在最靠近首位的地方，她瞥了一眼史蒂文，然後將視線拉回會議室閃爍著藍光的顯示器上。

那個畫面詭異極了，隨著單色影像不穩定的閃頻，史蒂文的分隊員忽然自己倒在停屍間的地板上，然後用盡全身力氣對著空氣踢了一腳。

一個又長又高的黑悠悠的身影背對著所有人，站在會議室前端一起看著這段輪播的畫面。他雙手藏在黑袍之下緩緩轉身──那是塔圖，他獨獨露出顴骨高高聳起的臉，嘴邊蓄著一圈黑色小鬍子，死魚白般的臉上掛著一抹看不透的微笑，「它們無法成像的，二分隊長。」

史蒂文一臉正經地看著說話的人，「我知道它們無法成像，情報頭子，但我們在監視器裡的樣子，還是讓我很想ㄒ──，」史蒂文噗的一聲笑出來，隨即嗚噎地仰起頭用手按住鼻子。

「保重，」塔圖俯視著史蒂文，然後從黑袍底下伸出一隻蒼白的手，從容地劃過顯示器上史蒂文被一鼻子撞飛的樣子，「屍體不見了，全國都有。」

史蒂文還是按著鼻子，換了個方向，用一邊眼睛對著塔圖問：「很多嗎？」

「不好說，目前有十三具。」

「都是最近幾天發生的，我沒說錯吧？」

「你沒說錯。」

玫里基垂下眼皮凝視著前方，微微皺起了眉頭。穆伊斯托在她旁邊端正地坐著，他先沉了口氣才緩緩說道：「目前看起來……它們剛好都同時再生，很有可能在差不多的時間受到攻擊……才死亡。」

「死亡地點不固定，」塔圖漆黑的眼睛盯住穆伊斯托，「如果你想問。」

「我的確想知道，呃，謝謝。」

「不用客氣，一分隊長。」

穆伊斯托沉默片刻，側頭對玫里基說：「如果這樣，應該是隨機下手的，我們很難預測……它們的去向。」

玫里基提起眼皮，在她轉頭的同時也掃過一圈長桌上的幹員們，「我認為不太可能各自流竄，」她對上了穆伊斯托的視線。

「像是有目的的……受到召集？」

「不是沒有可能。」

「這不合理，」穆伊斯托將視線從玫里基身上移開，「集體攻擊……很容易暴露，我們馬上就會知道。」

「這麼肆無忌憚，」史蒂文聳了聳肩，「擺明就是挑釁啊！」

「或是警告，」玫里基說。

「喔？怎麼說，大隊長，」塔圖悄聲問。

「十三年前，」玫里基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十三年前我們曾經重創南北兩派，之後它們變得非常低調。我們一直以來只能消極追蹤，從未深入它們的領導核心。現在姑且不論是哪方主動出擊，我想目的是要知道我們對於突擊如何應變，還有告訴我們，」她望向塔圖，「它們的實力足以全面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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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的門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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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遲到了，」金跨著大步走進會議室，在他走過的同時彷彿吹起了一陣風，優雅而又不容忽視。他明顯比所有人都高出許多，手腳也長了一截，他從容地推了推細框眼鏡，拉開椅子在史蒂文旁邊坐下。

「你怎麼現在才來？」史蒂文問。

「我和我的分隊才剛從郊區的墓園回來，」金一派悠閒地將手搭在會議長桌上，然後他看到了史蒂文的鼻子，戲謔地挑起眉毛，「你掛彩了。」

「謝謝關心，」史蒂文放下摸著鼻子的手，「不是什麼大事。」

「你的小幹員要我傳個話，又有屍體不見了，」金轉向塔圖，鏡片後的目光有些犀利，「死亡地點都在北向公路附近，最後幾起靠近東北邊境的自治區。」

「喔？」塔圖輕輕應了一聲。

長桌上的幹員們臉色沉了下來，玫里基不發一語，會議室的氣氛有些微妙，像是煮沸前的開水冒著小泡，只差那麼一點上升的熱度。

「不好意思，請問我錯過了什麼？」金不慌不忙地問。

「在你來之前，正好說到這次是蓄意攻擊，」史蒂文咕噥道：「然後你就進來回報更多數量。」

「真抱歉，」金對史蒂文露出調侃的笑。

史蒂文張口準備再說什麼，玫里基卻出手制止了，他乖乖閉上了嘴。「消耗速度，太快了，」玫里基平靜地表示：「犧牲者身上的血。」

「你的意思是，它們以往都藏在人群裡，依附單一或少數犧牲者慢慢消耗，而這次是徹底……」穆伊斯托似乎在找適當的詞形容，「吸乾淨？」

「我同意這個說法，」金輕輕用指尖敲著桌面，「只要它們小心控制，犧牲者就不會失血過多而死亡，更不可能再生。這也是以往很難辨認跟追蹤的原因。」

「用更粗暴的手段，在短時間內隨機下手，與其為了生存，」玫里基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我想更多的只是滿足原始的衝動和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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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出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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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圖依然站在會議室前端，一雙漆黑的眼睛從右到左掃過會議長桌，最後落在玫里基的身上，和她對上了視線。「我建議，」他柔聲說：「前往自治區。」

「自治區？」史蒂文懷疑地向後靠，「不是應該去北向公路嗎？」

「你沒看出來嗎？二分隊長，它們正在向北聚集，目的地有可能是最北邊的自治區，」金輕輕闔了一下眼睛才看向塔圖，「但我不明白，自治區有什麼？」

「目前沒有。」

「你的意思是有潛在的威脅，是什麼東西？」

「是我們力所不及的。」

「力所不及？我們全國境內不是一直都在監控嗎？」

「自治區土地涵蓋，很廣。」

會議長桌上的討論在玫里基耳邊嗡嗡嗡地化成一片，彷彿離她越來越遠，遠得聽不清楚。她的腦中迅速勾勒出狹長的國境，國境之內地域劃分連綿相接，從南方的海岸一路向北，都市之外是更廣闊的森林和數不清的湖泊，更遠的內陸只有零落的城鎮各自孤立。

一個念頭突然閃過，她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

「你……還好嗎？」穆伊斯托問。

玫里基只是直勾勾地看著塔圖，他正對著玫里基微笑。「我想緊急會議就先開到這裡，」她的目光沒有從塔圖身上移開，「我需要和情報司令單獨談談。」

「我們有結論了嗎？」史蒂文愣了一下，「行動地點是北向──」

「現在，」玫里基說。

史蒂文一口沒吐出的氣堵在嘴邊，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應。穆伊斯托在他旁邊卻默默起身，順手按住他的肩頭沉聲說道：「走吧。」

史蒂文摸摸鼻子站起來，其他幹員們也紛紛跟著安靜地離開座位，史蒂文在最後面，走出會議室的門的時候，側過臉瞧了玫里基最後一眼，才跟穆伊斯托和金一起離去。

會議室裡只剩玫里基和塔圖兩個人，她仍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面無表情地望著塔圖。她開口了：「你想要我們去的是喀亞那荒原。」

「正確的說，是喀亞那堡，」塔圖凝視玫里基。

「喀亞那堡，」玫里基的下顎很細微地緊繃起來，「北方的根據地，那裡十三年前就只剩一片廢墟了。」

「不是廢墟。」

「什麼意思？」玫里基的語調略微上揚，一雙棕色眼睛閃著危險的光。

「它們，一直都在那裡。」

「我以為它們已經退出喀亞那堡，北方平靜很久了，」玫里基眼裡那道危險的光彷彿燃燒起來，「一直以來你也都沒提到和那裡有關的任何消息。」

「先前不足為懼，現在不同。」

「你沒有辦法證明這次是它們所為，」玫里基生硬地說。

「但也無法證明不是，大隊長。」

玫里基微微瞇起的眼睛流露出一絲不信任，「我想知道，非去喀亞那堡的理由是什麼？如果是偵查，」她的頭朝顯示器輕輕點了一下，「是阻斷現在這個我們還不清楚的攻擊，還是找到殘存的舊部，找到了又能做什麼。」

「我無法給你答案。」

「荒唐！」玫里基猛地退開椅子站起來，兩手撐在會議長桌上，俐落的低馬尾從肩膀滑到胸前，「我不能讓我的隊員執行目的不明的行動，而這只是你的片面推測。」

「它是北方最大的勢力，推測合理。」

「我辦不到，」玫里基直起身斷然地表示：「一般行動在不明朗的情況下已經大幅提高危險程度，何況是喀亞那堡，我不同意。」

塔圖緩緩地一步一步走向玫里基，任由黑袍在他身後飄動，「請別忘記索內達的信念。」

玫里基沒有避開塔圖的視線，她的喉頭輕輕地滾了一下。塔圖的微笑模糊起來，在她眼前，浮現的是索內達高牆上的那句「逝者因為我們奉獻的熱血而生生不息，永不消亡」，她沉默著。

「我會和總指揮報告這次行動，」塔圖對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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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很晚了，辦公區只剩下大隊長辦公室的燈光依然亮著，像是一道屏障阻隔黑暗，也阻隔一整天的雜亂。門是開的，玫里基坐在桌邊，盯著發光的電腦顯示器陷入沉思。

「那個……」穆伊斯托的聲音突然出現，「今天你和塔圖說了什麼？」他站在大隊長辦公室的門口問。

「我不知道。」

「什麼？」

玫里基往後一靠，閉上眼睛用雙手托著後腦勺疲憊地說：「我不知道自己沒有堅持，是不是對的。」

穆伊斯托拉了張椅子坐到她對面，「到底怎麼回事？」

「你相信我的判斷嗎？」

「至少沒懷疑過。」

玫里基微微笑了一下睜開眼睛。「如果今天有個行動資訊掌握不足，但我還是同意執行，你還相信嗎？」

「多不足……？」

「不知道目的、無法佈署作戰方式、數量無法預估，」玫里基淡淡地說。

「這就是……你談完的結果？」

「塔圖認為我們應該直接去喀亞那堡。」

穆伊斯托不解地皺起眉頭，「喀亞那堡？」

「自治區的那片廢墟，」玫里基向前傾，兩個手肘撐在膝上，「這次攻擊不斷向北推進，或許就是北方東山再起。」

「那你……？」

「塔圖或許是對的，目前也只有這些，」玫里基兩眼發直地說：「不過比起行動中是否繼承索內達長久以來的意志，有的時候，我更在乎成功或失敗之外所有人是否全身而退。」隔著內勤便服，她不自覺地撫摸左腕內側。

他們都不說話了，就這樣靜靜待了好一陣子，直到其中一人打破沉默：「很晚了，走吧……」兩人才一同起身離開，留下電腦顯示器上的喀亞那堡平面圖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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