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二十三章（上）

導讀：正月半的晚上，農村裡每戶人家都要舉著很長的火把到田野舞，活動名稱叫炸麻煅，這活動是怎麼來的呢？且聽錢胡楊慢慢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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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上）

雑調•半斤命

才吃烤餅，粽子又迎，正月裡過端陽令。

以為幸，睡未醒。

燕子銜泥家門廳，傳說多打糧食享太平。

豐，半斤命。

荒，半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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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了，農曆正月十二這天天氣隱晦得狠，淅淅地下著雨，地裡是不能去幹活了，桂花婆媳只能在家裡搓搓繩子，做做草鞋。

早上兄弟倆合撐著那把黃油紙竹骨傘趕到學校，因為有去年的開學經驗，沒有學費沒有關係，好多人都是拖到學期結束的時候才補交上去的，人家盧子涵幾個學期都拖了，咱還怕什麼呢？

錢胡楊也知道這群學生很多人家裡很窮，學費交不起也不勉強，要是較真起來，這幫小孩一尥蹶子不上了，對自己也沒有什麼好處，還背上駡名，何苦呢？好在學校領導也知道大家的情況，反正是幾個大隊聯合辦學，教育經費各大隊分擔預支，學校的日常運轉也不是靠這點學費。

錢胡楊教學真有一套，這才幾天，大家都已經從寒假的習慣中走了出來，這天剛放了晚學，承闊承廣也不等源平，急急忙忙地就朝家趕，為什麼，因為今天是元宵節，晚上要放爆竹，炸麻煅，吃烤餅。

在經過二伯家門口的時候，承廣似乎看到了什麼，就對承闊說道：“哥，你有沒有覺得這開學少了點什麼？”

“少了什麼？”承闊奇怪二娃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頭腦裡想了想，“沒有少什麼啊？”

“那你這幾天在學校看到素珍了嗎？”

“啊！”承闊大叫一聲，一拍大腿，“二娃，你不說我還真沒有想起來，從開學到現在，還真沒有在學校看到過素珍……喔，我想起來，去年那天我們和三哥、源平一起做鏈條手槍，素珍和大姐杠喪的事，你還記得麼？”

“記得，哥，難道素珍真不上學了？”

“肯定是的，難怪這幾天我只看到她二妹自己一個人上學呢，我還以為她們姐妹杠喪呢，二娃，你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

“那，哥，我們去二伯家問問。”

“別去了，二伯本來就不願意讓素珍上學，再說去問了，素珍反而會傷心，咱還是回去炸麻煅要緊。”

“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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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裡已經有人在放煙火了，放煙火就是弄些潮濕的草敷在燒著的火堆上，讓它冒起濃煙。

晚上放鞭炮照例是找承海幫忙的，在祭完神後，就要炸麻煅了，承闊承廣心裡急得像貓撓一樣，恨不得讓自己動手。

點麻煅可要十分小心，桂花婆婆向承海使了使眼色，那意思叫承海小心點，承海會意，這也不是頭一次幫忙了。

承海把麻煅拿進屋子，在家神櫃神龕那對不知道用了多少次的蠟燭上點燃了，朝神位拜了三拜，迅速地拿出屋子，遞給承闊，說道：“拿出去炸吧，注意不要燙了自己。”

“前幾天剛下了雨的，田裡爛得很，一踩一個腳塘，就不要去了，沿著咱家自留地周圍舞一圈，就到大路上去舞，注意人家的屋子和草堆。”桂花婆婆連忙囑咐。

“早點回來，還要烤餅呢，少炸點，留下的麻煅還能當兩把柴火燒呢。”桂花也跟著說道。

承闊承廣兩人一面“喔喔”答應，一面扛著麻煅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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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煅其實就是一個長的火把，周圍用蘆葦杆子作骨，中間塞上一些雜草，再用繩子捆上，無論長短粗細，一定要十二節，代表十二個月，祈佑每月都風調雨順，放煙火舞麻煅就是利用這煙火把地裡的蟲子燒死熏死，以保證有好的糧食收成。

桂花婆媳做的這個麻煅大約有五尺長，有碗口粗，這麼大這麼重，弟兄倆誰也沒有能力把它舞起來，兩人輪流抗著跑，反正也不會熄滅。

炸麻煅的時候，一般每戶人家都會有一個人站在外面看著，防止有人不小心把自家的屋子草堆給點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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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當空，田野裡到處是舞著的麻煅，遠遠看去，像一團團跳躍著的鬼火。

弟兄俩在大路上舞著麻煅，莊子上傳來的人家炸麻煅的歌聲，兩人也跟著吆喝起來。

“正月半，炸麻煅，

爺爺炸給奶奶看，

拾個升子稱了八斤半，

回家見樣炒升半，

花生一升半，

葵花一升半，

黃豆一升半，

蠶豆一升半，

……

哥俩雖然這麼唱，可是這些東西只是偶爾在生產隊的糧倉裡見過，在兩人的記憶中家裡從來沒有過。

承闊一看差不多了，接過麻煅就往回跑，承廣也知道，不早點回去，肯定挨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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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婆婆早把一個凳子放在大門的正外面，承闊把麻煅斜支在凳子上，承廣接過媽媽手裡遞過來的餅，擱在火上烤。

早上做早飯的時候，桂花婆婆用茝子做了一個餅，特地和弟兄倆說了，這餅不能嘴饞給吃了，是留著晚上炸麻煅用的，承闊承廣再饞，也不敢吃了。

看著烤著的玉米餅，弟兄倆偷偷地咽著口水。

“哥，現在能吃嗎？”

“不能，這才放上去的，還沒有熱呢？”

“要是烤焦了怎麼辦？”

“烤焦了才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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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婆婆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走過來幫助把餅拿出來放在一個籃子裡，把剩下的麻煅扔在地上，桂花舀了一瓢水，澆熄了。

弟兄倆把餅掰成四份，給媽媽奶奶每人一份。桂花婆媳只掰了一點點放進嘴裡，剩下的還給了弟兄倆。

別小看這個餅，一家人一頓夜飯用的玉米茝子也用不了這一個餅的料，弟兄倆吃得津津有味，在兩人看來，什麼叫奢侈，這就叫奢侈。

既然篝火麻煅能消滅地裡吃莊稼的害蟲，那麼這個在麻煅上烤過的餅就能消滅人體內的害蟲，所以無論是誰，多少要吃一點。不知道何時傳下來的規矩，一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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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學，不用問，大家討論最多的就是炸麻煅，誰家的麻煅長誰家烤的餅大，爭得不可開交。承闊承廣看了看課程表，今天週六，下午最後一節課是大家最喜歡的常識課。

錢胡楊講完常識課，看了看外邊，估計還有點時間，就向台下問去：“大家昨天都做什麼了？”

“炸麻煅了唄。”

“我家烤的那個餅很大的。”

“我家的那個麻煅要兩個人抬著炸的。”

……

“那有誰曉得為什麼要炸麻煅嗎？”

“殺死地裡的害蟲。”

“就是，我爹也這麼說的。”

……

“同學們有誰曉得這炸麻煅是怎麼來的嗎？”

錢胡楊這麼一問，大家都不吭聲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他，這個炸麻煅是怎麼來的？還真的沒有人知道。

“在好幾百年前，我們這個地方還是海邊，我們的老祖宗們就在這個地方燒鹽種莊稼，燒鹽就是把我們吃的鹽從海水裡面弄出來。”

“我們這個地方原來還是海邊啊，我爹說他去東海邊上去割草，路程是到東台城的幾倍呢！”

“怪不得我們吃的鹽裡面有時候還看到蚶子殼的碎粒，原來是這麼回事。”

“有時候鹽裡面還有沙子。”

……

“本來大家在這裡生活得好好的，可是有一天從海上來了一幫強盜，到處燒殺搶掠，這個強盜就是倭寇。”錢胡楊轉過身在黑板上寫上“倭寇”兩個字，“大家曉得這倭寇是哪來的嗎？”

倭寇是哪來的？這誰知道，大家又不吭聲了。

“錢老師，是不是日本鬼子？”

“日本鬼子？”大家順著聲音看了過去，根據這抬頭放眼的習慣動作大家很快就意識到這是梁承廣說的，不過大家都不服氣，這個全班最矮的傢伙，憑什麼你說的就是對的？

“錢老師說的是好幾百年前，這日本鬼子才幾十年啊。”

“就是，不懂就不要瞎說。”

……

“上學期有一次錢老師說，這日本鬼子從幾百年前就開始在我們的海邊上殺人放火搶東西的。”承廣握著拳頭，一點也不肯認輸。

記性好的同學回憶了一下，確實是的，那一天學的課文是地球，老師還拿了一個地球儀來的，還說日本鬼子住的地方是條蟲子的。

錢胡楊笑了笑，繼續說道:“有一年正月十五晚上，大家接到報信，說又有一群倭寇過來搶東西了，大家趕緊紮起火把，拿起武器，把倭寇趕到海裡去了。後來中國出了一個大英雄，名字叫戚繼光，他帶領戚家軍把倭寇給消滅了。但是大家都不願意忘記這些，所以就把這個習慣給繼承了下來了，把紮的火把說成炸麻煅，把放哨火說成放煙火，說這樣能消滅地裡吃莊稼的害蟲，大家說說，這倭寇不就是害蟲嗎？”

“哈哈，就是，日本鬼子就是條蟲子。”

“住的地方也是條蟲子。”

……

“所以每年的正月十五炸麻煅、吃烤餅的時候，大家不要忘記這原來都是抗倭寇的傳統。其實端午節吃粽子也一樣，這是用來紀念我們國家偉大的愛國詩人屈原的。”錢胡楊又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屈原”兩個字。

“屈原是誰？”

“沒有聽說過。”

“原來吃粽子也是紀念人的啊。”

……

“錢老師，該放學了，放學後老師集中政治學習，大家都在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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