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在那個什麼都要計劃的日子裡，定親辦席這樣的喜事，你知道農村是用什麼東西替代喜糖麼？“六大碗”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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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下）
“報到。”一個大嗓門從門邊傳來，大家都正豎著耳朵等聽山羊鬍子的好消息呢，沒想到被這一聲把眼光吸到門邊去了。
承廣站起來伸頭一看，是承山，心說壞了，三哥你寧可不來也不能遲到呀，心中替承山捏了把汗。
山羊鬍子轉過頭，發現是梁承山，說道：“梁承山，你家在修房子吧，快回到座位上去，你們站在後面的幾個也回到座位上去。”
教室裡面一片愕然，承山反而忐忑不安地走向自己的位置，心中都奇怪老師今天這是怎麼了？
山羊鬍子看到大家都坐好了，開始說道：“大家看了這兩天的報紙了嗎？”
台下一片沉默。
山羊鬍子問道：“卞長明，你哥當書記，你看了這幾天的報紙了嗎？”
“老師，我哥把報紙放大隊了，帶回來的都是過了老長時間的舊報紙。”
“哈哈……”卞長明牙齒不關風，說話聲音變了味，引起大家一陣哄笑。
被嘲笑的滋味不好受，做為書記的弟弟，別人見到他都是點頭哈腰的，卞長明哪裡受過這鳥氣，心中把承山罵了千百遍，不是你遲到，老師能問我這個事件嗎？不是你把我牙打掉了，我能丟這麼大的臉嗎？你小子等著，這仇我早晚會報的。
“安靜。”山羊鬍子敲了敲那把竹戒尺，“吳素珍，你爹當隊長，這報紙不會也送大隊了吧？”
“老師，沒有送大隊，這兩天我三爺爺家修房子，我在那裡幫助做小活。”
承山承闊承廣一聽，心中都好笑，就只在抬屋子的時候看見過你，啥時候看見你過去做什麼活計了？
這山羊鬍子也真是的，這幫小學生能把心靜下來看報紙？整天找畫畫書看還差不多。
“噢。”山羊鬍子捋了捋鬍子接著說道，“就在大前天，我國爆炸了第一顆原子彈。”
“圓子彈！這吃的圓子也能做炸彈？”
山羊鬍子看到台下一片茫然，知道這些學生又誤會了，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原子彈”三個字。
“原子彈，老師，這原子彈是什麼東西？也長眼睛了嗎，它能飛多高呀？”
“原子彈是炸彈，自己不會飛的。”
“噢……”所有的學生聽了都感到洩氣，還是導彈好。
“不會飛沒有關係，把它裝到火箭上，不就能飛了嗎？”
“哎，對呀。”學生們的心氣又被提了起來。
“這原子彈威力大著呢，大家曉得它的威力有多大嗎？一顆原子彈就可以把一座城市給炸平了。”
“什麼？這麼厲害。”所有的學生覺得這太神奇了，比火箭能飛40裡高還神奇。
“它能把附近的石頭給化成氣，一點也看不見。”
“乖乖隆地咚，把石頭變成氣，這人可能連鬼都變不成了。”
教室裡的學生絕大多數連東台縣城都沒有去過，也不知道城市有多大，總之想像中的城市應該是很大很大的。
山羊鬍子繼續說道：“現在世界上只有美國、蘇聯、英國 、法國、中國有原子彈，中國沒有的時候，美國老是拿原子彈嚇我們，毛主席才不怕呢，說他們的原子彈是紙老虎。”
“老師，日本鬼子有嗎？”
“沒有。”
“叫毛主席造兩個，扔到小日本去，把那些日本鬼子都炸死，我爺爺就是小日本鬼子殺死的。”承廣握著拳頭站了起來，說得咬牙切齒。
“對，扔到小日本去，炸他個狗肏的。”教室裡面一片沸騰，也不怕山羊鬍子罵教室裡鬧了。
山羊鬍子看看激動的學生，心中頗為高興，叫大家安靜下來，說道：“20年前，不對，19年前小日本已經吃了兩顆原子彈了。”
“啊？誰扔的，我們這不才造出來的麼？”
“是美國扔的，當場就炸死了5萬多人，不過還沒有日本鬼子在南京大屠殺死掉的30萬人多。”
“老師，南京大屠殺是怎麼回事？”
“就是日本鬼子在南京殺死了超過30萬的中國人。”
“什麼？這該殺千刀的日本鬼子。”
“同學們，我們現在有了原子彈了，再也不怕他們了，所以呀，你們要好好學習，當科學家，也造出好的東西保衛咱們國家。”
教室裡學生聽了個個都摩拳擦掌，承廣恨不得現在就穿上軍裝扛上槍去殺日本鬼子。
當解放軍是每個男孩的夢想，不光可以穿上軍裝扛上槍，要是能留在部队，從此跳出農門，也算光宗耀祖了。農村有句俗話 “修行三世修不到一個城角落”，要不城裡人怎麼會開口鄉巴佬閉口鄉巴佬呢？靠讀書走到城裡面去，那簡直就是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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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山家的房子終於修好了，在屋後面還搭了個廚房。大家都過來看，梁德凱也拄著根蘆竹顫悠悠地過來。
梁德凱一邊看一邊說：“老三呀，這房子不錯呀，不比三嬸家差呀，花了多少錢？”
“嘿嘿，二哥，總……總共花……花了50塊，還……還不到。”
“好呀，省省好，將來承海結婚也要花錢的，什麼時間訂婚呀？”
“二伯，七舅爺給算的日子，十月初九。”承海媽連忙把話接了過來。
“噢，不到二十天了，準備得怎麼樣了？”
“外面人家怎麼弄，咱也怎麼弄，叫雪珍幫助弄了一些布票，給人家姑娘做兩身衣裳，再做雙鞋，另外買一些茶食，加上一只豬膀。”
“哎呀，真不少，豬膀送多重的？”
“少說也要弄個20多斤的。”
“乖乖隆地咚，光這只膀就差不多要10幾塊錢了。”
“二伯，不這樣不行呀，人家過得比咱家好，連腳踏車都有，不弄只膀人家瞧不起的，也就是雪珍，換了其他人誰能幫助找這麼個好人家的姑娘。”
“還忙六大碗嗎？”
“這當然，把親戚本家都請來聚聚，孩子訂親是件大事。”
“承海運氣好呀，看樣子到結婚的時候人家能陪個大式樣。”
“哎呦餵，二伯，我們可不敢想，要是真的話，這房子還放不下呢。”
“這也不一定，說不定人家再帶點錢過來，承海結婚了，分家，他自己蓋一個大點的房子。”
“是嗎？咱家祖墳上要冒青煙了。”承山媽笑得都要彎下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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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承闊承廣弟兄倆放學回家，晚上吃夜飯，聽奶奶說道：“明天承海訂親，老三叫咱家全去，本家之間是不用出人情的，老三又是蓋房又是兒子訂親，哪來那麼多的錢？咱不能都去，桂花，你明天去吃夜飯吧。你們兄弟倆放學後就回家，不許過去耍子，媽媽會把那四枚花生帶給你們，聽見了嗎？”
“聽見了，奶奶。”弟兄倆一聽有花生吃，心中都高興。
“媽，還是你去吧，你這段時間身體不好。”
“桂花，還是你去吧，你幹活比我苦多了。”
“媽，還是你去吧，哪有婆婆在家，兒媳去赴宴的。”
“不要說了，就這麼定了。”
桂花拗不過婆婆，只能先將就著。
承海訂親的日子到了，承海、承保、吳大宏、承海姐夫四個人各騎了一輛腳踏車，承海姐夫、吳大宏兩人算是正副媒人。後架上綁著東西，承海、承保騎的腳踏車是吳大宏到外隊借的，這四輛車形成一個小車隊，這陣勢農村哪見過，沿途人們均停下來看，議論紛紛。
太陽老高，去訂親的人都回來了，按風俗，承海還要折回頭，正式去請人家過來赴宴，人家過來時也會給承海做一身衣服。梁家的親戚會借機認識一下，以後在路上遇到了也會相互之間打個招呼。過來赴宴的一般不會超過三個人，父母加女兒，沒有父親的是長兄加母女，反正領頭的一定要是家裡的男人。
承海把人請到了，大家一看，組合是父親加兄妹，大家關心的問姨娘（女方母親）怎麼沒來，這都是客套話，再說上幾句嗔怪承海的話。大家看承海媳婦，個個暗說雪珍好眼光。
等到快要開席了，德勝發現怎麼就桂花一個人呀，三嬸和兩侄子呢？知道三嬸是幫自己省呢，不肯過來，急忙叫承海去請。自德龍死後，德勝心中老是內疚，要不是自己逼著吳大宏去請什麼狗屎醫生，德龍哪裡會死掉？憑兄弟那本事，要是還在的話，三嬸家哪有這麼困難。
承海是今天的主角之一，親自過來請，桂花婆婆不得不來，她是家族裡的曾祖輩，輩份沒有比她再高的了。承闊承廣兄弟倆高興得不得了，這回有好吃的了，雖然不會上席，但吃得並不差。
等到開席了，方桌上端上來六大碗菜，一碗蘿蔔燒肉，其實只是在碗上面飄了10來片半肥半瘦的肉片，保證桌子上每人能吃到一塊；第二碗是油炸豬皮，用青菜梗襯在裡面做成湯；第三是一盤子卜葉（豆腐皮）炒青菜葉子；第四碗是炒葵花芋；第五碗是半素半葷的圓子（丸子）；第六碗是一盤魚，是一條大魚剁成碎塊加著黃豆燒成的，上面放著半拃長的兩條小魚，這兩條小魚客人是不能吃的，要留下來的，表示“有餘（魚）”的意思；還有兩碗不能算菜的青菜豆腐湯。
這就是農村俗稱的“六大碗”，路上遇到熟人了會問去哪了，十有八九會說到某某家吃“六大碗”了，直到進入1990年代後，“六大碗”這個名詞才從東臺農民的話中消失。
飯是小米和著蘿蔔煮成的，因為水稻的產量低，種得很少，米很難買到，這也要托人買的。
這已經是極豐盛的菜了，過年的時候都沒有這麼好的，平時吃飯是三頓稀飯（玉米茝子或大麥面），沒有菜就蘸點著鹽鹵喝粥，偶爾中飯是玉米馠子飯，從自家那巴掌大的自留地上拔幾顆青菜燒點湯，也就是這個時候全家才能補點油，長期的缺油水、饑餓，導致營養不良，稱之為二號病。從1958年人民公社到1983年實行土地聯產承包這25年間，中國的農民就是這樣過來的。他們的真實身份是毛澤東的農奴，和過去的農奴基本沒有什麼區別，僅僅是多了十分之一的形式上的所謂選舉權。
坐席一般是男人一桌，女人一桌，男人桌有幾瓶燒酒，女人不喝酒的，沒有酒就不能叫喜酒。
在開始吃飯之前，每個桌子上都會端上一個盤子，裡面有36枚炒熟沒有剝殼的染成紅色的花生，因為是八仙桌，每人四枚，盤子上要留下四枚。這就是桂花婆婆說要帶給承闊承廣的花生，其實老百姓也想兒女結婚的時候買點喜糖，可是這喜糖容易買麼？第一要花錢，第二要糖票，錢沒有可以借，這糖票你到哪借去？到公社商店裡你一次買個幾分錢的糖可以賣給你，你一下子要買那麼多，商店裡全加起來都不一定夠你回家在酒席上分的，只有在結婚的時候，憑結婚證去商店買二斤水果糖，這能有幾塊？夠分嗎？所以乾脆不買，用花生替代，就是這花生也是稀罕物，飯都吃不飽，生產隊會讓種花生？
家裡辦席，自家人是不能入席的，第一要做夥計，第二要做雜事，客人都是請本隊或親戚中有身份的人陪的。
就這麼點飯菜，也花不了多長時間，很快客人就會走，這送行的時間就是談話談事的時間，前前後後會拖上半個鐘頭一個鐘頭。
訂親以後，那個女孩就是承海的未婚妻了，因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今天訂親之前，這一對未婚夫婦連面都可能沒有見過，不要說對話了，連目光都不敢對接。只有在結婚之前准女婿在需要送禮的一些傳統節日中兩人才能相互對上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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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山羊鬍子說的原子彈過去快一個月了，教室裡的話題仍然是原子彈， 這幾天承闊承廣發現放學後總是有一些大小孩來找卞長明，鬼鬼祟祟的，弟兄倆也沒有在意，人家是書記的弟弟，有人找是正常的。
放晚學了，承闊承廣走到承山身邊。
“三哥，咱們一起回家吧。”
“不行的，前天我哥訂親，借了人家一副燭臺和一個香爐，我爹叫我放學後送過去。”承山說著拿起一個袋子。
“那遠嗎？我們和你一塊去。”
“蠻遠的，離咱莊子有3裡多路呢，你們先回去吧。”
“好的，三哥，明天星期天，咱們找上源平，一塊耍子。”
“好的。”
承闊承廣回家，承山提著那燭臺香爐去還給人家，他在路上走著，沒有注意到卞長明正領著兩三個人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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