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四十五章（下）

導讀：承闊承廣模仿電影裡八路軍進城送情報的樣子，把當年董社長幫錢胡楊寫的舉薦信還給了錢胡楊，錢胡楊還有機會回到學校做老師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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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下）

“誰呀？”正在屋子發呆的錢胡楊突然聽到了一聲錢老師，這許久沒有聽到過的稱呼讓他倍感奇怪，連忙走了出來。

門外站著兩個赤著膊子穿著短褲的小男孩，曬得烏黑發亮。

“錢老師。”承闊承廣幾乎同時叫了出來，錢胡楊也穿著褲衩，同樣也曬得烏黑，哥倆立刻認了出來。

“你們是誰呀？”對於這兩個男孩，錢胡楊吃力地回憶著，似乎有印象，但是實在想不起來了。

“錢老師，我們是梁承闊梁承廣呀。”

“哦、哦……我想起來，你們家是住在學校旁邊梁家莊的，你們都長這麼高了，難怪我認不得了。”錢胡楊笑了起來，“你們從哪來的？”

“錢老師，我們從梁家莊來的。”

“這麼遠呀，這大熱天的，快進來，喝點水。”

承闊承廣也不客氣，進屋子就把泥盆裡的瓢拿起來舀水喝，這是夏天燒的涼開水，喝下去非常舒服。

“梁承闊梁承廣，你們怎麼認得我家的？”

“之前……錢老師，我們是問人家的，路上正好碰到幾個同學，他們告訴我們的。”

“哦。”

“錢老師，現在學校缺老師呀，我們二嫂也被叫過去做老師了，她是初中畢業。”

“喔，這挺好呀。”

“錢老師，你還能回去嗎？”

“回去？”面對這兩個不諳世事的小孩，錢胡楊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錢老師，可以的，那封信我們一直保留著。”承闊說完，從褲兜裡拿出那封信，因為流汗，信都有點發潮了。

“信，什麼信？”錢胡楊感到十分好奇，等接過來打開一看，頓時淚流滿面。

一看錢胡楊哭了，承闊承廣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好。

錢胡楊也感到自己失態了，連忙擦了擦眼淚，問道：“這信你們從哪裡弄來的？”

“錢老師，那時候瘦高個他們沖進辦公室找它，山羊鬍子潘老師就把它交給了梁源平，源平是我們大哥的兒子，後來他就把信交給了我們，告訴我們到時候把信還給你，憑這封信，你還能回去做老師的。”

“啊！這樣啊。”錢胡楊一聽這話，不禁感慨，這都夠寫一個故事了，幸虧梁承廣本來就聰明，這麼複雜的事情竟然能說得這麼清楚。

“錢老師，山羊鬍子潘老師也被開除了。”

“唉！我聽說了，這周圍的學生告訴我聽了。”

“錢老師，你還能回去做老師嗎？不過我們已經小學畢業了，下學期就上初一了，源平說我們實際就是三年級的水平。”

“唉！梁承闊梁承廣，整個中國現在都是這樣。”錢胡楊到灶膛前找出一盒洋火，劃了一根，把那封信點著了。

“錢老師，不能燒，燒了你就做不了老師了。”一看錢胡楊要把信燒了，承闊承廣連忙叫了起來。

“噓！小點聲，梁承闊梁承廣，就是有這封信，我也做不了老師了，要是不燒了，被人查到，連董社長都會受到牽連。”

“啊！”一聽這話，承闊承廣大吃一驚，在他們眼中，董社長就是全公社權力最大的人，全公社任何人都要聽他的。

“現在清理階級隊伍，就算以前我沒有被他們開除，這一次也逃不掉的。”

“怎麼會這樣？”

“清理階級隊伍，就是把所有地富反壞右找出來，奪了他們的工作。我是富農子弟，肯定是逃不過去的。”

“啊！是這樣啊，錢老師，這是不是劉少奇鄧小平這兩個大壞蛋搞的鬼，毛主席知道嗎？”

“這個……我也不知道，不管怎麼說，梁承闊梁承廣，謝謝你們，把信藏這麼久，還跑這麼遠送給我，我已經非常感動了，從來沒有一個學生對我這麼好過。”錢胡楊說著聲音哽咽起來。

“錢老師，你和潘老師都是好老師。”

“原來家裡有很多書的，都是我上學的書和買的書，後來都被燒了，要不然可以送一些給你們看看的。”看著這兩個很懂事的學生，錢胡楊無奈地搖了搖頭。

承闊承廣看著家裡的擺設，還不如自己家裡呢。

“錢老師，這個畫像上的毛主席真年輕啊。”承廣看到廳堂上掛著的毛主席畫像，頭腦裡回憶著那年在東台新華書店裡面好像沒有看到過這畫像。

“這是毛主席去安源。”

“毛主席去安源做什麼？”

“1921年毛主席到安源組織工人運動，領導了安源的工人大罷工，這幅畫就是記錄他去安源的。”

“安源是哪裡？”

“安源是江西省的一個地方。”

“就他一個人去的。”

“是的。”

“1921年……那時候不是國民黨反動派嗎，他們沒有害毛主席？”

“這個……” 錢胡楊心中說，要是繼續說下去，這謎底非得被梁承廣問破不可，只能含糊地回答，“具體的歷史我也不曉得。”

承闊一看時間不早了，趕緊拉著承廣就要走。

“錢老師，這是我搓的反手繩子，送給你。”承廣走到外面的籃子邊，拿出自己搓好的繩子，遞給錢胡楊。

“繩子？”錢胡楊感到奇怪，不明白梁承廣為何要送給他繩子。

“錢老師，我奶奶說，我搓的是反手繩子，是專門用來綁妖魔鬼怪的，只要把這個繩子帶在身上，什麼妖魔鬼怪都不能靠身的。”

“錢老師，我們莊子上有人出去武鬥，還專門向我弟要繩子的，說是傷得再重，勾死鬼也不敢靠身的。”

“是嗎？”錢胡楊畢竟接受過半年的高等教育，對這些東西肯定不信的，但是一看這兩個小孩的誠心，心中十分感激。

“你們過來怎麼還帶著一隻籃子。”

“源平說不能空手過來，會被人家懷疑，所以就用挑豬草來打掩護的。”

“就像八路軍進城探聽情報一樣。”

“哈哈……”錢胡楊聽了哈哈大笑，這兩個孩子實在是太天真了。

“梁承闊梁承廣，以後上學要是有不會的，可以過來問我。”

“好的，錢老師。”一聽這話，承闊承廣高興壞了，錢老師上的課哪有不愛聽的，要是能經常來問他，這該多好呀。

“我送你們過橋吧，這橋經常有人掉下去，要當心。”

“錢老師，和我們莊子後面的橋一樣，我們莊子上有些老太太抄近路，有時候都是從橋上爬過去的。”

“是嗎？”

“真的有這事，我們就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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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號正式開學了，承闊承廣到學校報到的時候，看到二嫂夏巧珍已經在學校辦公室裡了，

“二娃，你看二嫂真認真呀，月子還沒有坐滿就來了。”

“是呀，奶奶叫她再等7天的，她就是不同意。”

“可惜她是教小學的，要是教我們多好。”

“是呀，學校貧下中農管理委員會招來了這麼多的老師，都不認得。”

“你看，這些卷著褲腿做活計的人怎麼也來了，還坐在辦公室裡，難道家裡的小孩還要他們送過來？”

“哎，哥，估計他們是送一年級的小孩來的。”

“是呀是呀，肯定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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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去學校報到，下午幫助大掃除，幹了半天之後，大家都已經饑腸轆轆，課本發了下來，承闊承廣也來不及細看，通通放進包裡，一路跑著回家。

兒童班幹活基本上就是半幹半玩，放工也比大人們早一點，他們也正三三兩兩地回家，被正跑著的承闊承廣遇著了。

“承闊二娃，你們放學了？”

“是的，源平，這學期開始有課本了。”

“是嗎？給我們看看。”

“好的。”

大家都圍了上來，源平打開書包一看，

“怎麼就兩本書？還一樣的，哦……你們一人一本。”

“我們還沒有細看呢。”

“拿出來看看。”

源平拿出一本，大家看見上面寫著《複課鬧革命學習文選》。

“啊！這書裡面怎麼都是我們過去沒有教材時讀的一些東西，都是一些報紙的社論呀。”

“是呀，源平，這麼一看我也記得這些文章都是老師們教過的。”

“是呀是呀，和我上初一時用的課本差遠了，我記得有《語文》、《數學》、《常識》，還有《歷史》和《地理》呢，那時一學期的學費都要一塊錢的。”

“哈哈，源平，老師們說了，你過去學的那些東西是劉少奇鄧小平搞出來的資封修，學了也沒有用的。”

“就是呀，哈哈。”兒童班的人哄堂大笑，“源平，你雖然初中畢業了，但是學的東西都是資封修，不還是和我們這些小學畢業的一樣，還多花了那麼多冤枉錢。”

“嘿嘿！”聽了大家這話，源平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源平，我們看到二嫂已經去學校了。”

“是嗎，乖乖隆地咚，她也太認真了吧，這月子還沒有過呢。”

“是呀是呀，奶奶也勸過她的，可是她不聽。”

“承闊二娃，如果學校還是老學這些東西，你們就是初中畢業了，也只有小學三年級的水平呀。”

“哈哈，二娃，這小學三年級的水平怎麼去考大學？”

“所以說現在大學都不招生的呀。”

“哈哈……這學了有什麼用？知識越多越反動。”

“就是就是，哈哈……”

“哎！承闊二娃，你們怎麼還發了毛主席像章？”源平在書包裡亂七八糟的東西中，竟然發現了毛主席像章。

一聽說毛主席像章，大家的頭又伸了過來。

“生產隊馬上也要發毛主席像章了，一個人一個。”

“寶財，還像破四舊之後發毛主席像子一樣嗎，錢都是從最後的工分裡扣？”

“是的。”

“二娃，你們這個像章的毛主席這麼年輕啊……喔……背面寫的是毛主席去安源，1921年秋毛主席去安源，親自點燃了安源的革命烈火。”

“1921年，乖乖隆地咚，47年前呀，很久了。”

“是呀，那時還是國民黨反動派吧？”

“這個……應該是吧。”

“哈哈，源平，你還上過初中的，這難道記不得嗎？”

“是的，那時是國民黨反動派，清朝大約比這還早十年滅亡的。”

“什麼清朝？”

“就是宣統皇帝。”

“哦，源平你還知道這個呀？”兒童班剛才還在嘲笑源平的人，現在又開始佩服起來，對清朝這個詞，也不記得以前有沒有學過，不過宣統皇帝這個詞倒是如雷貫耳。

“像章要戴在身上的。”

“是的，源平，老師們也這樣說的，可是我們都是只穿著褲頭，穿的草鞋，沒有地方戴的，叫我們明天弄件汗衫穿上，把像章戴上去。”

“是呀，你們有汗衫嗎？”

“你們有嗎？”

“沒有，哈哈，二娃，這可怎麼辦？難道要把像章戴在皮上。” 兒童班的男生都是沒有汗衫的，夏天清一色的褲頭，赤腳赤膊子，那麼貴的東西，誰捨得買，到哪裡去買？

“哈哈，寶財，你說得真對，這像章剛發下來，就有人戴在皮上，也不怕疼，還流血的。”

“乖乖隆地咚，這不是比打針還疼麼？”

“真勇敢啊。”

“幸虧不再上學了，汗衫也沒有，要不然只能戴在皮上了。”

“生產隊馬上要發了，發了就要戴的，這可怎麼辦？”

“不礙事的，18歲以上的才有。”

“哈哈，我們沒有事，不用戴的，寶財，你們是紅衛兵，這個肯定要戴的。”

“嗯……沒有關係，這天氣馬上就要變涼了，戴在皮上用不了多久的。”

“哈哈，寶財，不會的，今年潤七月，還要熱一個多月的，到了中秋才會凉下來的。”

“瞎說，潤七月不會熱的。”

“會的，秋老虎很凶的，哈哈。”

“就是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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