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三十九章（下）

導讀：卞長明一夥押著姜富連到他小女婿承山家門口批鬥，盧子涵卻在這裡唱了一隻曲子，什麼曲子？誰的曲子？

第三十九章（下）

木頭上坐著的不是別人，正是兩人的冤家對頭大壞蛋卞長明。

大家看到了脖子上掛著門的人被剃成這樣的頭，個個指手畫腳、哈哈大笑。

“哥，這卞長明是過來演戲嗎？”

“二娃，肯定不是，你看這個掛著的門上面還貼著字呢。”

“怎麼看上去這麼彆扭，打倒什麼？”

“好像字是倒著的。”

“對的，字是倒著的。”承闊承廣真想歪著頭看是什麼字，坐在木頭上的卞長明突然跳了下來，“梁承廣，應該這樣看這幾個字。”

承闊承廣嚇了一跳，不由得後退了幾步，只見卞長明跑到隊伍的前面去，說了一聲停下，然後背對著脖子上掛門的人，叉開腿，彎下腰，從褲襠裡朝後看了過去，說道：

“梁承廣，應該這個樣子看，對待這種階級敵人就應該從褲襠裡看。”

卞長明說話不關風，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他也不生氣，周圍很多人也學著他的樣子看了起來。

“是姜富連。”

“喔，是打倒姜富連。”

“哦，原來是廟口金宅鋪鈔、玻璃紗窗的姜富連。”

“乖乖隆的東，他也有今天啊。”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才多少年？哈哈。”

“哈哈，是的呀。”

……

“你們這是要到哪去啊？”

“我們去鴨子壩的，路過梁家莊。”

“路過還要進莊子做什麼？”

“這不走得早嗎，到你們這裡來歇歇腳，盧排長，把鑼敲起來，到梁承山家門口停下來歇腳。”

莊子上的大人們沒有不知道承山和姜富年家是做了親的，這齣戲，明顯地是沖著他家來的，一個個嘴咧得好大，這大過年的太清靜，沒有想到會來這齣戲，看樣子要熱鬧一番了。

人群七拐八拐地走向了承山家，承闊承廣一聽說隊伍要到三哥家門前歇腳，也隱約感到大事不妙，所以趕緊搶先跑到了承山家門口，正巧碰到了聽到鑼聲以為是唱戲出來看的桂花婆媳。

“媽媽、奶奶，卞長明押著一個叫姜富連的人來了，說要到三哥家門口的路上歇腳。”

“啊！？”桂花婆媳聽了大吃一驚，他們不知道卞長明是誰，但是對姜富連卻是如雷貫耳。

“他們到哪了？”

“快到了。”

“這幫殺千刀的。”

“趕快去告訴你們三哥。”

“不用了，二娃，門窗都已經關上了。”

幾個人一看，門窗被關得嚴嚴實實，煙囪也沒有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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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四舊移風易俗結新婚，立四新興無滅資育新人。吆呺，這梁承山家誰結婚的？”看著門框上都快褪了色的對聯，卞長明一臉奇怪。

“是承山哥哥承海結婚的。”舔油屁眼的哪個時代都有，馬上有人過來回話。

“哦。”

“人家還是陪的大式樣呢。”

“乖乖隆的東，嚇死人呢——姜富連，聽見沒有，將來你也要把你家的兩間五架梁賣了陪個大式樣。”卞長明一轉頭笑盈盈地沖著姜富連就說開了。

周圍的人一聽哄堂大笑，有笑卞長明說話不關風的，有笑姜富連的陰陽頭的，有笑都風掃地月點燈的姜富連到哪裡陪得起個大式樣。

“長明，你們準備到哪裡去？”梁承幹禁不住地問。

“我們去鴨子壩學習呀。”因為經常去廟口，梁承幹和卞長明很熟悉，加之原來在一個學堂裡的，現在又同為紅衛兵，顯得格外親切。

“不會把這姜富連也關到那個值班室吧，哈哈。”周圍一聽要去鴨子壩，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吊死的錢百興。

“對，這樣好，還讓細菩薩喬三去看守。”

“哈哈，你這樣不是想把細菩薩給嚇死麼，人家已經嚇得發燒兩天了。”

“啊！還有這回事呀？怪不得這兩天都沒有見到他，還以為他被派出所帶走了呢？”

“瞎說，錢百興那老富農是畏罪自殺，這是派出所調查定了性的，與喬亦涸有什麼關係。”一聽大家都在嘲笑喬亦涸，卞長明趕緊把話接了過來，“錢百興吊死前還裝斯文，用血在房間的牆上寫了絕命反詩的，白噠噠的牆被弄得一塌糊塗。”

“臨死還在牆上寫東西？”

“是的呀，這就是他畏罪自殺的證據。”

“寫的什麼東西？說來聽聽。”

“這個……盧排長，你記性好，你來說說。”卞長明知道自己說不出來，轉頭甩給了敲鑼的盧子涵。

“嘡！”盧子涵一聲長鑼，幾乎像唱戲一樣說了出來。

“風徹骨，寒星燈。

歲更未見年獸襲，有鼠作伴吱吱聲。

錢百興，數載床，藥侍真。

去累贅，六尺繩，引頸伸。

遺寄吾兒莫傷悲，千秋文化大革命，朝拜主席萬萬歲。”

盧子涵一說完，大家聽了都想鼓掌喝彩，但是這個場合不能這樣的。

“乖乖隆的東，這錢富農好才學。”

“是呀，你們不曉得，錢富農的兒子大學都考上了幾次，有一次都上了半年了，統統被大隊書記給告沒了。”

“啊！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大隊書記說我們無產階級大學怎麼能讓富農子弟去上呢。”

“哎，說得也在理呀。”

……

“大家聽見了唄，這假斯文的詩就是證據，與喬亦涸有什麼關係？”聽得大家議論紛紛，卞長明連忙把話接了過來。

“就是呀就是呀，那錢富農是祭八一大橋才死的，就是不把他關起來，他也一樣會死的，與老三一點關係也沒有。”聽得大家都在說喬亦涸，梁德寬十分著急，這才好不容易接上了話。

“梁隊長，這話誰說的？”

“外面都是這樣說的，你說還能有假嗎？這一旦被祭了橋，哪個能逃得掉的？”

“聽說祭橋的都是得病死的，真沒聽說過有上吊的。”

“閻王老爺拿人，還分方法嗎？”

“說的也是呀，原來是這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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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富連，不許這麼哈著腰。”大家正興致勃勃地說著錢富農，驀地聽到盧子涵大喝一聲，大家這才把目光轉向了脖子上掛著門的姜富連。

脖子上掛著的門重量也不算輕，就用一根細洋條，雙手又被反綁著，姜富連後脖子上已經被壓出一條深深的印，趁著大家說錢百興的功夫，偷偷地把掛在脖子上的門擱在地上，不巧被盧子涵逮個正著。

“這老富農，就想著偷懶——姜富連，不許直起腰，不許彎得太低把門擱在地上，對對對，就這麼哈著，聽見沒？”

“聽見了聽見了。”姜富連急忙回答，聲音恭恭敬敬，生怕得罪了卞長明。

雖然過年前就立了春，但這正月初二的氣溫還是低得讓人生寒，大家看到，半面鬍子打了茬的姜富連汗珠子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這姿勢是最費勁要命的。

“這姜富連可不簡單，大女婿原來還是公社供銷社的經理呢。”一看大家都把視線轉向了姜富連，梁承幹對廟口熟，就當起了解說員。

“乖乖隆的東，那現在呢？”

“姜富連大丫頭說男匠在供銷社嫖婆娘，老是去鬧，結果經理幹不成了，就回到了界河大隊煙酒店了。”

“那也不錯了，和晁文敏一樣，還吃著商品糧呢。”

“還有呢，東台城裡的東方紅學生領袖盧石根和這姜富連還沾著親呢。”

“還有這關係呀。”

“盧石根是姜富連堂姐的孫子。”

“這也不遠啊，怎麼不請盧石根幫助關照一下民新大隊的？”

“屁，人家還會理他？這姜家原來不是廟口的，是豐盈關姜家墩子的。”

“哦！姜家墩子的‘魂拿您’和他也有關係？”

“就是他堂哥。”

“乖乖隆的東，這姜富連有本事的親戚不少啊，怎麼落得這個樣子？”

“嘿嘿，姜富連在廟口是獨姓，不拿他拿誰呢？”

“也是呀，哈哈。”

“廟口批鬥喊打倒姜富連，你們曉得檯子下面哪些人的聲音最高嗎？”

“哦？”

“首先是盧子涵和他的媽媽老子，還有誰你們怎麼也想不到。”

“誰呀？”

“就是姜富連的兩個小夥。”

“啊？還有這事呀，哈哈。”

“這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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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書記，我想和姜富連說幾句話，讓他把腰直起來。”看著姜富連受罪的樣子，吳大宏覺得實在說不過去，就走上前去和卞長明談了起來。

“吳隊長吳隊長，請便請便。”一看吳大宏過來說話了，還把自己稱作二書記，卞長明心裡樂開了花，連忙轉身，“姜富連，把腰直起來，吳隊長要和你說話。”

一直彎著腰，門不能著地的姜富連，慢慢地先彎了彎腿，再一節一節地直起了腰，看著吳大宏，滿臉感激，這樣子雖然也不舒服，但是比剛才那個姿勢好得多了，就是這樣，這站起來的過程也沒敢把門擱在地上。

“老姜啊，還認得我麼？”

“認得認得，吳隊長好，吳隊長好，過去經常和令尊一起打牌，我們熟人熟事的。”

“別扯遠了，記得我十歲的時候就去貴府栽秧苗，一壟地下來那個螞蝗爬得滿腿都是，咬得鮮血淋淋的。”

“是的是的，我有罪我有罪。”

“工錢也只能填個肚子。”

“我有罪我有罪。”

“現在是新社會，新社會不是對你們反攻倒算，而是希望你們反省過去，好好改造，為人民服務。”

“是的是的，謝謝吳隊長教導。”

“你的認罪態度還是好的，這就有改造的機會，不像那錢百興，牙關咬得緊緊的，一言不發，死不認帳，所以只有死路一條呀。”

“是的是的，我絕對認真接受大家的批評，認真改造，爭取為人民服務。”

“哎，這就對了——二書記，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

“吳隊長請說。”

“我說的不對，你也不要生氣，這姜富連都快60歲了，如果一直這個樣子，廟口到鴨子壩來回也有20多里，要是他半路死掉了，你們從哪裡再去找一個這麼典型的富農，這文化大革命就沒有這麼熱鬧了，你說是不是？”

“吳隊長，你說得對。”

“所以呀，我覺得他脖子上的門是不能拿掉的，但是可以把他的手解開，老是綁在後面，走路也不順暢，還影響你們趕路，對不對。”

“吳隊長，你說的有道理。”

“就是呀，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留得姜富連在，批鬥就有目標呀。”

“哈哈，是的是的——把姜富聯手上的繩子解掉。”

馬上有人解掉了姜富聯手上的繩子，手上拎著鑼的盧子涵，斜著眼看著姜富連，一臉不屑。

“多謝二書記，多謝二書記，多謝吳隊長，多謝吳隊長。”手被解放了的姜富連連忙對二人鞠躬道謝。

“二書記，你們吃過飯了麼？”

“吳隊長，我們是吃了早中飯的。”

“喔，這裡離鴨子壩還有老遠的。”

“是的，是的。”誰都聽得出來吳大宏這話是什麼意思，卞長明也知道，梁吳兩家是親戚，這個面子是要給的，打狗還要看主人呢，“盧排長，把鑼敲起來，我們向鴨子壩出發。”

“慢走慢走，二書記，回去後記得幫我和卞書記問好，我們還是上次公社開會見過面的。”

“好的好的，吳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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