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三十四章（下）

導讀：喬亦涸好不容易靠關係進了公社的游泳慶祝隊，沒有想到游到半路上，腿抽筋差點溺水，竟然被冠上了一個罪名，什麼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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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下）

“三哥，你笑什麼？”

“嗯，呵呵，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才笑的。”

“什麼事？”

“你還記得前幾天承幹說二伯借毛喪紙的事麼？”

“記得記得。”

“所以呀，我想今天老祖宗只會去二伯家，其餘三家都不會去的。”

“哦，我明白了，三哥，老祖宗只有去二伯家才有錢拿的。”

“哈哈，二娃，你說得沒有錯，今天老祖宗只會去二伯家，三哥家和源平家都不會去的。”

“就是就是。”

“看看咱爹墳上的柳樹，長得老大呀。”

“是很大呀，三哥，我們去折點柳條編個帽子戴上，這樣好遮太陽的。”

“來不及了，說比賽什麼時候開始的？”

“說１２點的。”

“１２點……聽聽，大喇叭還沒有走的，應該開始沒有多久，不會這麼快就遊到了這北邊吧。”

“我聽聽……看樣子現在差不多１２點半的。”

“不會這麼快就到了的，快走。”

公社游東台河慶祝毛主席成功游長江的活動出發點是豐盈關，終點是廟口，全程差不多是１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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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氣喘吁吁地跑到東台河邊，伸頭一看，河面非常平靜，河邊上一個人也沒有，東西方向看了一下，也沒有發現游泳人的蹤跡。

“難道說早遊到廟口了？”

“怎麼可能這麼快的。”

“毛主席一個鐘頭零四分鐘就遊了３０里，奶奶說豐盈關到廟口不過１０裡路的。”

“二娃，這些人能比得過毛主席麼？”

“三哥，二伯說過的，毛主席那是真龍天子，他游泳，下面有龍駝著的。”

“就是，有誰能比得了毛主席的？”

“你們倆說得對，應該是還沒有到這吧。”

“三哥，我們家七舅爺就在這東邊，我們去喝幾口水，等他們遊過來吧。”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我們沿著河邊向西走，能遇上游泳隊伍的。”

“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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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仨向西跑了有一里多路，還是看不到游泳的隊伍，看到這情形，三人都泄了氣，不想跑了。

“三哥，這河邊上怎麼這麼多磚頭，誰家要建房子麼？”

“不曉得，怎麼有這麼多磚頭？”

“乖乖隆的東，這得要多少錢，一下子能買這麼多磚頭？”

“不對，這肯定不是哪家買了造房子的，你們看，河那邊也有很多磚頭的。”

“咦！這到底要做什麼呢？”

“不會是要造橋吧？”

“造橋？”

“是呀，我哥說整個公社在東台河上只有豐盈關大橋，說不定這邊真的要造橋的。”

“這是什麼地方呀？”

“二娃，這是我們大隊１0隊的渡口啊，我和我媽去我姐家，要是事情急就不繞道豐盈關省錢了，從這裡過渡船的，你看，河那邊不是船麼？”

“哦，這地方我們沒有來過，離家挺遠的。”

“停——停，承闊二娃，你們聽見哪邊傳來鑼鼓聲？”

三人都不再說話，四面張望，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三哥，好像是西邊傳過來的。”

“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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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沿著東台河轉了一個很小的彎，漸漸地看見前面，遠處的河面上人聲鼎沸，鑼鼓喧天。

“承闊二娃，那才是游泳的隊伍，離這挺遠的，估計有２里路。”

“我們還以為他們早遊到廟口了呢。”

“看看，河兩邊站了好多人看呢。”

“是呀，過去看看。”

等到了近前，三人才感到場面的宏大，走在人群中間，才發現人實在是太多了，在承廣看來，到處都是大人們的腿。

“承闊二娃，跟著我，不要跑丟了。”這人實在太多，承山也感到害怕，要是真把這哥倆弄丟了，掉到河裡淹死，那真的完了，三人好不容易擠到河岸的最前面，承山怕他們掉下去，緊緊地拉著，哥仨放眼朝河面上看去。

河面的最前面是用毛竹做成的一個碩大的樓牌，上面拉著一條橫幅，上面寫著“毛主席萬歲”，兩邊插著紅旗，浮在水面上的樓牌底部是由幾根碩大的毛竹組成的Ｈ形，中間和兩邊有差不多二十幾個人在游著水推著樓牌前進。

“乖乖隆的東，這最前面的人得要多大的力氣，推著這麼重的木頭前進。”

“哈哈……二娃，你說錯了，這推著樓牌前進的人其實是最省力的。”

“三哥，怎麼可能，他們最省力？”

“你們不曉得，有時候我會偷偷和我哥下水學游泳，要是有個木頭抱著，其實一點也不費力，這樣不會沉下去啊。”

“啊！原來這樣呀。”承闊承廣聽了恍然大悟。

樓牌的後面也是一個樓牌，上面立著毛主席巨大的畫像，後面同樣也是幾個樓牌，分別寫著“文化大革命萬歲”、“總路線萬歲”、“大躍進萬歲”、“人民公社萬歲”。

“我爹說大躍進死了很多人的。”看著河面上的字，承山小聲地對承闊承廣說道，“四叔就是那個時候死的，那時候二娃你還沒有出世呢。”

“不是說我爹是挑通榆河死的麼？”

“我爹說那個時候就是大躍進的時候。”

“哦……哎，哎，三哥，你看，這‘總路線萬歲’下面游泳的人中好像有卞長明。”

“在哪呢？”

“在那呢，從這邊朝那邊數……第７個。”

“我看看，哎，真的是，承闊二娃，我沒有說錯吧，能推著樓牌游泳的肯定都是幹部家的人。”

“看樣子還真是的……三哥二娃，有沒有看到菩薩三槍斃在哪裡？”

“那還用說嗎，肯定是在後面的一群自己游泳的人當中。”

“哈哈……”

“今天鬼節，不要把菩薩三槍斃給淹死。”

“不會的，哪有菩薩會淹死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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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慢慢地隨著游泳的隊伍沿著河岸向東挪著步，雖然今天是七月半，可是這大太陽依然曬得大家汗流浹背。

“二娃，抓緊一點，不要掉下去，你東張西望地看什麼？”

“三哥，我看能不能找到小弟。”

“小弟，小弟是誰？”

“就是我們家七舅爺的孫子啊。”

“喔，這麼多人，到哪找去？當心點，抓緊，不要掉下去。”

“三哥，游這麼慢，要遊到什麼時候？”

“這快不了的，推著這麼大的樓牌前進，比我們走路還慢的，”承山抬頭看了看天時，“中午吃飯的時候我爹說中午他們下水的時候就開始退潮了，順水，不會游到天黑的，這幫人都是算好的。”

“最好再漲個潮，把卞長明這壞蛋泡死。”

“哈哈……”

“三哥，什麼時候會再漲潮？”

“我爹說是夜裡11點鐘左右，漲潮都是白天夜裡各一次的。”

“現在幾點了？”

“這哪個曉得……等等，承闊二娃，我估計現在差不多有一點半了。”

“一點半了，這才遊了多大點路？”

“毛主席一個小時多點就遊了３０裡的。”

“這些人怎能和毛主席比呢。”

“嘻嘻，那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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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後邊怎麼了？”正當三人嫌這幫游泳的人遊得慢的時候，發現後面的河岸上一陣大亂，好像發生了什麼事似的，人群不住地朝後邊湧去。

“承闊二娃，從上邊的路上跑過去看看。”

“好的，三哥。”

承山帶著兩人七手八腳地跑了過去，從人群縫裡拼命地擠了進去，一看才發現，河畔上頭朝下倒著斜躺著一個人，左腿蜷縮著，不停地咳嗽，臉色蒼白。

“這誰呀，怎麼了？”

“看樣子是溺水了，應該是腿抽筋了。”

“三哥，這怎麼回事？”

“承闊二娃，我哥和我說過的，他說人要是在水裡泡久了，可能就會腿抽筋，他說這可能就是河落鬼在作怪。”

“啊！這大白天的，這麼多人，河落鬼還這麼凶啊。”

“哎，哎……三哥，二娃，你們看，這人不是菩薩三槍斃麼？”

“我看看，哎呀，真是的呀，不得了了，他水性不是好的麼，怎麼會這樣？”

“河落鬼……”承闊承廣異口同聲地說了出來，臉色很不自然，不由自主地朝河岸上退了幾步。

“哈哈，承闊二娃，看把你們嚇得，這大白天的又在岸上，你們怕啥？”

“三哥……還是離遠一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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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差不多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倒躺在河畔上的喬亦涸，漸漸地緩了過來，臉色也開始漸漸恢復正常，周圍的人把他拉調了過來，他還是一喘一喘地咳嗽。

“讓開！讓開！”人群外邊突然傳來幾聲非常嚴厲的高聲，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很快，幾個幹部模樣的人，走了進來，站在喬亦涸旁邊，其中一個用腳撥了撥喬亦涸的下巴。

“你叫什麼名字？”聲音很大，非常嚴厲，承闊承廣不由得想起了盧子涵批判錢胡楊的聲音，想起了盧石根他們批判李羨武的聲音，這聲音聽上去總讓人覺得大義凜然、理直氣壯。

“咳……喬……亦涸。”

“哪個大隊的？”

“八一大隊的……咳……。”

“多大了？”

“咳……１４歲。”

“才１４歲，你一定是謊報年齡，作弊才參加這次活動的？”

“咳……我沒有謊報，我確實是１４歲。”喬亦涸一臉驚恐，不知道會犯了什麼大錯。

“我們規定必須年滿１８周歲才可以參加這次活動的，你才１４歲，不謊報年齡怎麼能參加的？”

這真的是肏了鬼了，承闊承廣心中發笑，還１８周歲呢，遊在第三排的卞長明還沒有躺在這裡的喬亦涸年紀大呢，就是盧子涵也沒有１８歲呀。

“你曉不曉得，你曉得你犯了什麼大錯？”來人繼續盯著喬亦涸，那眼珠子瞪出來差不多要把喬亦涸給吃了。

“我……我……有錯？咳……”看到來人一臉凶相，喬亦涸一臉驚慌。

“當然有錯了，你謊報年齡，中途掉隊，沒有完全忠於毛主席，這個大罪，還小麼――把他的名字大隊記下來，活動結束後，全公社通報批評。”

幾個人說了這話，再也不理喬亦涸，轉頭大步走了。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大家目瞪口呆，周圍的人七嘴八舌紛紛議論開了。

“這幾個人也太不講人情了，人家還是個小孩子。”

“是呀，也不能怪人家小孩，今天河落鬼厲害的。”

“不過話說回頭，這沒有完全忠於毛主席，這可是大罪，說不定，口糧還會被扣的。”

……

“嗚嗚……咳咳……”聽了大家的議論，喬亦涸嚎啕大哭，一邊哭還一邊咳嗽，周圍的人不住地歎息。

“承闊二娃，菩薩三槍斃身體馬上就沒有事了。”

“為啥？三哥。”

“他這一哭，身子會熱起來，肺子裡的水會排出來。”

“喔，原來會這樣。”承闊承廣聽了承山的解釋覺得非常有理，也不去懷疑是對是錯，不過哥倆心中卻發笑，這喬亦涸罵三伯結巴才幾天，這回輪到自己結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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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我們沒有說錯吧，這離開集體做事情就是不行的。”

“我早就說過，要做什麼事都得我們三個一起去做的，你這離開我們能行麼？”

“行英雄容易吃虧的。”

“這個時候還得我們來幫助你，你看看其他誰來幫你了？”

……

承山三人正說著話，突然人群中鑽進了兩個人，仔細一看，正是舒寶財和梁承幹，兩人蹲在嚎啕大哭的喬亦涸身邊，不停地數落。

“別哭了，別哭了，你現在還能站起來嗎？”舒寶財梁承幹兩人叉著喬亦涸站了起來。

大家看得真切，喬亦涸的左腿不能伸直，仍然蜷縮著，只能腳指頭點地。

“哼哼，你這腿肯定是被河落鬼摸了，一時半會還好不了，我家還有點香，晚上我送點給你到河邊上點上。”

“我弄幾張黃表紙給你，晚上到河邊燒了，這腿說不定就好了。”

“以後做事情要我們集體行動，不能個人出風頭，你看，你這沒有完全忠於毛主席，可是大罪的。”

沒有完全忠於毛主席，一聽這話，喬亦涸又嚎啕大哭起來，舒寶財梁承幹左右架著他，一瘸一拐地回梁家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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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我們怎麼辦？回去麼？”

“回去，菩薩三槍斃這麼一回去，莊子上肯定會炸開了鍋，回去才好看呢。”

“哈哈，好的，三哥，我們聽你的。”

“別和他們一起走，他們這一瘸一拐地什麼時候才能到家，我們先回去，把這事告訴二伯。”

“好的好的。”承闊承廣兩人跟著承山，一道煙似地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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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亦涸游泳中途掉隊，沒有完全忠於毛主席，這消息立刻在梁家莊炸開了鍋。

到了下晚工的時候，幾乎每個人都會先轉到喬亦涸家，哪怕是在外面聽人家說幾句，再轉道回家，一路上的話題都是沒有完全忠於毛主席，本來精神生活就少，這突如其來的八卦新聞使得大家精神都微微一震，做了一天活的身體似乎也輕鬆了許多。

承闊承廣承山反正沒有事，一直呆在喬亦涸家外面，這事他們最清楚，來人首先都要問他們兩句的。

“喬三不礙事吧？”

“這腿還能伸直麼？”

“喝了多少水？”

……

幾乎所有人說話語氣都讓人聽得出來是故作關心，惺惺作態，語調拉得很長，承山哥仨雖然年紀小，但都聽得出來說話人的心里其實都是幸災樂禍，這也難怪，喬亦涸那張傲氣的肉包子臉實在不招人待見。

雖然絕大多數人是幸災樂禍，但是有一個人卻是出乎尋常地關心喬亦涸，面對眾人的疑問，總是說著替喬亦涸辯護的話。

“老三還是個孩子，火抗低的，今天這個日子出點事也正常啊。”

“梁隊長，你說得對。”

“老三水性是沒得說的，要是換其他人，命都不一定保得住的。”

“就是，就是，命大的。”

“這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看老三這孩子，以後肯定是當幹部的料呢。”

“哎，梁隊長，說不定還真的。”

“梁隊長，不要老站在外面，進屋喝口水呀，這外面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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