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六十一章（下）

導讀：汪娢萍回來了，蒼白的臉把桂花吓了一跳，到底是什麼病？香煙殼子太難找了，進展緩慢，又發生了事件，這下連吳大宏這個上門女婿都急了，給素珍下了死命令，趕快去找香煙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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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下）

“娢萍，你回來了！”聽到這聲四嬸，雖然聲音裡沒有了過去那種中氣，但是桂花還是聽得出來，汪娢萍回來了。

一張瘦削蒼白的臉從床上坐了起來，把桂花嚇了一大跳。

“娢萍，你病還沒有好啊？快躺下。”桂花急忙扶著汪娢萍的肩膀幫她躺下，“怎麼病還沒有好就回來的？也要在上海養好了才能回來啊。”

“唉，四嬸，別提了。”汪娢萍似乎要哭，“我也想在上海休養時間長點，可是街道革委會不允許啊，說我不肯下鄉，賴在上海，就是五一六分子，硬是被趕了回來。”

“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過年前回家，我爸也特地從外地回上海探親，一家人都團聚了，我媽就託人多買了一些肉呀魚的，還弄了一些酒，我一年多沒有見過這些東西了，就多吃了些，哪裡曉得大年三十晚上就被送到醫院去了。”

“什麼病啊？”

“急性胰腺炎。”

“急性……”桂花沒有聽說過這個詞，一下子還真的說不過來。

“就是一下子好東西吃多了。”

“啊！？這吃好的還能生病？” 汪娢萍這話把桂花弄糊塗了，沒得吃才會有二號病啊，哪有吃好的還會生病的？

“醫生說我素了一年多的肚子，一下子吃這麼多的油水，肚子吃不消的。”

“你都這樣了，怎麼回來的？上午我們在田裡幹活也沒有看見你呀？”

“唉，四嬸，我也沒有想到會這樣，在上海住了快二十天天的醫院，又休養了這一個半月，雖然身子虛，但沒有像今天這樣的。”

“今天怎麼了？”

“昨天坐汽車到了東台，天都黑了，沒有辦法趕回來，就在旅店住了一夜，早上起大早去通榆河大橋那邊坐輪船，哪裡曉得我竟然暈了船，吐了幾次，嘴裡都是苦的，估計黃疸都嘔破了，在廟口歇了好大一會兒，才到家的，迷迷糊糊地又睡不著，這頭到現在都沉的。”

“怪不道呢，娢萍，這不是病犯了，應該是暈船暈的，輪船我沒有坐過，但是聽說過有人暈船的，就像害了大病似的。”

“我從來不暈車，從上海到東台，坐了幾次來回都沒有暈過車，沒有想到我竟然暈船，可是長江過輪渡的時候，我卻沒有暈啊。”

“你好好歇著，我去燒中飯，不曉得你今天回來，要不會去拾點豆腐回來的，現在家裡又沒有雞蛋，唉！”

“四嬸，沒有關係，我這肚子這半年只能吃素了，就是雞蛋，蛋黃都不能吃，還是粗茶淡飯好。”

“好的，你歇著，我去燒中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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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不好了，出大事了。”桂花正準備起身去燒中飯，門口卻傳來了承闊急促的聲音。

“怎麼了？承闊。”一聽到承闊這麼大的聲音，桂花嚇了一跳，急忙站了起來。

“媽，你怎麼在房裡？” 承闊風風火火地走進屋裡，看到桂花站在床邊，很奇怪，急忙走了進來，“喔，汪姐姐，你回來了。”

承闊是個比較沉穩的人，很少聽到他這麼大聲急促地說話，一聽說出事了，把汪娢萍也嚇了一跳，急忙坐了起來，經過這麼一嚇，腎上腺激素分泌，頭腦反而清爽了些。

“怎麼回事？”聽到承闊的聲音，桂花也慌了，急忙問。

“二哥的小夥死了？”

“啊！”

“夏老師家不是只有秋蘭麼？”

“汪姐姐，你不曉得，你回上海後，二嫂養了，是個豁嘴的小夥，前几天還去東台人民醫院看過的。”

“這幫殺千刀的炸油礦的……”

“四嬸，什麼炸油礦的？”

“哎呀，娢萍，你躺下休息吧，我去看看。”桂花說著急忙朝外走。

“媽，你不要去了，我回來的時候二哥正蹲在門口的溝裡哭，大伯去了，說要找個籃子幫助埋掉。”

“是呀，去了，我能說些什麼呢？” 聽了承闊的話，桂花一下子頹廢起來，抹了抹眼淚，這世道怎麼如此的不公平。

“媽，還是去燒中飯吧。”

“我也起來，不睡了，四嬸，承闊說得對，這個時候他們正傷心呢，去了也幫不上忙。”

“是的，是的，不說了，去燒中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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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當初天胎一樣，這又成了新聞。莊子上各家的主人們在中午放工後連飯都來不及吃，又到自家祖墳看了又看，來來回回地比劃著上次炸油礦的洞眼到祖墳的距離。

晚上吳素珍來看汪娢萍，客氣話說了一大堆，趁著空隙吳素珍偷偷地問承廣。

“五舅，香煙盒子撿了多少了？”

“不多，才二十幾張。”

“我只撿了五六張。”

“是呀，這東西太難撿了，人家問我撿了做什麼，我都說用來包衣裳鈕子的。”

“二妹三妹在學校撿了幾張都被她們包了衣裳鈕子，今天中午被我爹罵得狗血噴頭，這都包了好幾天了，我爹又不是今天才看見的，真奇怪。”

“路上大哥也問過我幾次，這太難撿了，有多少人抽得起過濾嘴的。”

“就是就是，晚上過來之前，我爹一再叮囑我要和你說說的，要多撿撿。”

舊時窮，除了桃鈕，衣服上的鈕扣都是五花八門的，不一致，看上去非常彆扭，於是就有人用香煙裡的錫箔紙把鈕扣包起來，以便讓這些鈕扣顏色一致，起到美觀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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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廣心裡還惦記著那炸油礦裝炸藥的塑膠袋子，一大早就起來，就背著籃子去了牛棚。

“三哥，你起來了？”

“怎麼又是你，今天有事嗎，來這麼早？”

“不是……那個……”承廣說話開始吞吞吐吐，眼睛卻朝屋裡打量了一圈，床上枕頭邊，竟然有厚厚的一沓香煙盒子的錫箔紙，“乖乖隆的東，三哥，你到哪弄了這麼多的錫箔紙？估計有百十張了吧。”

“廟口輪船碼頭那邊，那邊的小孩沒有事就撿香煙盒子，我用炸油礦的油紙袋子換的，沈義也給了我幾張。”

“啊！那炸油礦的油紙袋子還有嗎？”一聽說承山把炸油礦的油紙袋子換了錫箔紙，承廣急了，剛才吞吞吐吐地沒有說出來，就是為了這油紙袋子。

“給你留著呢。”承山說完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小卷油紙袋子，“這有三尺長，夠你用了。”

“好的好的，難為三哥了。” 承廣做夢都沒有想到能有這麼多，歡天喜地地接了過來。

“不過這玩意做水壺不好，軟的，口沒有辦法封住，熱水一燙就揪了起來，而且還有一股難聞的味道，要不我也捨不得去換這勞什子香煙殼子。”

“沒事的，三哥，總比沒有水壺好，公社醫院那些掛水的瓶子很多，可是一個也要不到。”

“不提了，這有二十張錫箔殼子，你幫助帶給林副統帥。”

“你怎麼不自己送過去。”

“我才懶得去呢。”

“素珍說他們自己也撿了的。”

“就是因為素珍找沈義要，沈義說給我了，他也就給了五六張，我到廟口弄得多，所以帶二十張給她。”

“乖乖隆的東，沈知青都抽過濾嘴的香煙啊，”

“哪裡呀，上次他家的房子不是被炸塌了一個角嗎，沈義說他家的下放補貼還沒有發下來，他這些日子就是去公社去東台的，所以買了過濾嘴香煙。”

“啊！這都下放了多久了，補貼還沒有發？”

“生活補貼是發的，建房補貼不會發的，說要折算成磚頭瓦料，讓自己建房。”

“蓋個三間七架梁估計要150塊的。”

“沈義說了，不蓋草房，要蓋瓦房。”

“乖乖隆的東，哪有私房是瓦房的，公家的房子才是瓦房的。”

“反正沈義就這麼說的，他爹這些日子就是去弄這些東西，估計馬上就要蓋瓦房了。”

“乖乖隆的東，這得要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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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廣知道承山不願意去吳大宏家的原因，也不好推脫，中午回家的時候，順道送過去。

“……林彪同志也跟戰士們一塊去挑糧，它穿著草鞋，戴著斗笠，挑起滿滿的一擔糧食，跟大家一塊兒爬山，大家想林彪同志整夜整夜地研究作戰計畫……”

才到門口，聽見廚房裡傳來郎朗的讀書聲，承廣順著聲音走到了廚房，看見素珍三妹網鳳正坐在灶門前的樹墩上讀書。

“三丫，你讀書呢？”

“五舅，我在讀《林彪的扁擔》，明天課堂上要背的。”

“什麼？《林彪的扁擔》，我看看。”承廣順手接過三丫遞過來的書，仔細一看，沒有錯，確實是《林彪的扁擔》，“三丫，我記得我們上學的時候是《朱德的扁擔》，怎麼變成了《林彪的扁擔》？內容我還記得些，幾乎一樣，就是名字改了。”

“就是《林彪的扁擔》呀，你們學的是《朱德的扁擔》？”

“是呀，真奇怪，三丫，你大姐呢？”

“這兩天她老在外面找香煙殼子，這會都出去找了。”

“喔，這樣啊，你們三舅叫我幫助帶了幾張香煙殼子，等你姐回來了，你給她吧。”

“好的，我看看。”

承廣把香煙錫箔紙給三丫，轉頭就走。

三丫看到這麼整齊的錫箔紙，偷偷地把頭伸到門外，迅速地從裡面抽出一張，夾在自己的課本裡，又若無其事地讀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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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娃，你回來了。”

“汪姐姐，你今天去兒童班了？”

“去了，悶在家裡難受，不如到兒童班轉轉，素珍說不要我幹重活。”

“那太好了。”

“去看承幹了嗎？”

“去了，鑽在那草堆裡，蓬頭垢面的，衣裳不曉得穿了多少天，身上都有蝨子，遠遠地都能聞見臭味，一看見人去了，就抽自己的嘴巴，還跟過去一樣啊，聽大家說過年的時候也是鑽在草堆裡的。”

“是呀，一直鑽在草堆裡，這人啊，就這麼廢了，唉！”

“我在上海問過醫院的醫生，他們根本不相信什麼黃大仙上身，都說肯定是腦子受到了刺激，要是在上海的話，是可以醫的。”

“這裡是農村，怎麼送他去醫，哪裡有錢去醫？”

“是呀是呀，唉……二娃，素珍老是去找什麼香煙殼子，還問我有沒有，我哪有那些東西，不過上海的大街上倒是滿天飛，她們要這些做什麼？”

“說是包在衣服的鈕子上。”

“娢萍，別聽二娃瞎說，這東西……是用來燒給老祖宗的，你千萬不要出去說啊。”桂花連忙把話接了過來。

“老祖宗也要抽煙？”

“不是的，你不在的這些日子，來了炸油礦的，靠著祖墳炸了一下，恰巧承海小夥生病了，大家都認為這是得罪了祖宗，才會有這事的，本來想弄些錫箔燒給祖宗，可是你想啊，這到哪去找？只能去找香煙盒子裡面錫箔紙，現在承海小夥又夭折了，這事情不能再等了，所以他們大伯決定今天夜裡就去燒錫箔。”

“四嬸，事情怎麼這麼多啊，我都亂頭了，什麼炸油礦的？”

“就是石油勘探，在地上鑽洞，把炸藥裝在這個袋子裡放進去，爆炸，看有沒有石油冒出來。”承廣說著晃了晃手中的油紙袋子。

“哦，這樣的，那又礙祖宗什麼事？”

“不就是這洞靠著祖墳炸的麼，靠得太近，得罪了老祖宗，所以才有這事的。”

“真的假的，四嬸，有這回事麼？”

“別管有沒有，現在整個莊子上都認為是這樣的，所以要去燒錫箔，你不能出去說啊——二娃，把你撿的那些錫箔，拿到房裡去，把門關上，我教你們怎麼折錫箔紙。”

桂花拿出剪刀，將長長的錫箔紙對半剪開，拿出一半，對折，將折脊沿著脊線折上一半，再將反面的紙分開，將邊線和剛才的脊線對齊，再將這邊的兩隻角翻折，讓一條直角邊與那條脊線平行，向折角邊翻下餘下的另一半紙，迎著中間縫隙向兩邊展開，就成為一個船狀，再把船舷拉了拉，讓中間鼓了起來，就成為一個元寶的形狀。

“四嬸，你太巧了，真的太像了，你怎麼會的？”

“過去每逢祭祖的日子都折這個元寶的，後來窮了，買不起了，只能燒紙，現在紙都沒燒了，所以生活才變成這樣，不孝敬老祖宗，日子怎麼能好起來呢？”

“真的是這樣的嗎？”

“可不是嗎，承闊二娃，你們折，把門關起來，不要說話，折起來放在這個簍子裡，藏在床底，晚上你大伯他們會一塊叫你們去祖墳那邊的。”

“好的，曉得了，媽。”

“娢萍，我們去燒中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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