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五十章（下）

導讀：桂花婆婆去世了，桂花哭得非常傷心，那麼她和婆婆除了婆媳關係，還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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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下）

“媽，昨晚七舅爺和小月他們一家子過來，說今天是重陽節了，秋分前你就病了，這都一個月開外了。”

“都這麼長時間了，桂花，乘著今天還沒有開始打擺子，我要和你們說幾句話。”

“媽，別這樣。” 桂花一聽婆婆這話，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再也控制不住情緒，一下子就哭了起來。

“別哭，桂花，承闊二娃說今天放假，到廚房把他們也叫過來。”

“好的，媽。”

承闊承廣被媽媽叫了過來，哥倆雖然人小，但是奶奶久病不好，今天奶奶把媽媽和自己弟兄兩個都叫到床前，知道不會有好事，兩人都嚇得哭了起來。

“承闊二娃，你們要聽媽媽的話，好好學習。”

“嗯嗯，奶奶。”承闊承廣放聲大哭。

“桂花，你嫁到我們梁家來，就沒有過個好日子，真的對不起你。”

“媽，你說哪裡去了，我小的時候病得要死了，都被我爹送到墳塋曠子裡去了，不是你和外婆把我撿回來，給我奶喝，幫我看病，我早就死了。”桂花已經哭得模糊了眼睛。

“那是過去的事了。”桂花婆婆眼眶子流出眼淚，“孩子，我那個時候只帶德龍一個人，還有他爹留下來的那根金條和銀洋錢，那時種佟乾的田比現在吃得都飽，所以一直能熬到你們長大結婚，現在這家裡什麼都沒有，我要是走了，你不要虧待自己，找個人把自己嫁了，孩子，一個人生活很苦的，你還年輕，才30歲，不能對不起自己。”

“媽，我不會這樣的，我實在忘不了德龍。” 桂花放聲大哭。

“孩子，我說的是真話，你要聽我的——承闊二娃，你們要好好學習，聽媽媽的話，要孝敬媽媽。”

“奶奶，我們聽見了。”

“桂花，這兩個孩子就交給你了，我知道你會苦得不得了的，找個人，千萬不能委屈自己，還有，他們要是上不成學，一定要學個手藝。”

“我聽見了，媽，上不成學一定要學手藝。”

“哎，門口誰站在那呢？”

桂花母子三人一回頭，空空如野，哪有什麼人。

“媽，沒有來人。”

“喔，是我看花眼了，我還以為是德龍爹呢。”

“媽，你想多了，好好休息，馬上就會好起來的。”

“嗯……桂花，昨天你們七舅爺說馬上要打仗了，要是真打起來，一定要記得帶著他們先跑，躲起來，什的東西都不要拿，逃命要緊。”桂花婆婆仿佛松了一口氣，剛才說著這麼多的話，讓她氣短得非常厲害，她的臉雖然瘦地都落了膛，但是看得出來臉上帶著一絲解脫。

“媽，我曉得了，我給你喂點紅糖水吧。”桂花用小勺子勺了一點水給婆婆。

桂花婆婆，喝了幾口，自開始打擺子，吃什麼都沒有滋味，唯有這個紅糖水，像甘露一樣，是最美味的東西。

才喝了幾口，桂花婆婆又開始抽搐起來，這發病間隔越來越短，每次越來越嚴重，已經被折磨得不成樣子的桂花婆婆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桂花也沒有辦法，只得留著眼淚，用濕布幫助擱在額頭上。

這次發熱的時間不長，中飯後沒有多久，桂花婆婆就昏昏地睡了過去，桂花幫助蓋好被子，才出來做家裡的活。

“承闊二娃，你們等一會兒就要幫助去看看奶奶。”

“曉得了，媽媽。”

這兩天承闊承廣沒有去挑豬草，承山和源平知道他們困難，每天都幫助送一籃子豬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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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吃夜飯的時候，桂花想叫醒婆婆，喝一點稀飯，可是在床前叫了好幾聲，也聽不見婆婆醒過來，仔細一看，呼吸似乎都很微弱了。

“媽。”看到這個婆婆樣子，桂花嚇得一下就哭了起來，最不想來到的事情終於要來了。

“承闊二娃，快點去請你們大伯三伯，看樣子奶奶不行了。”

聽到媽媽的話承闊承廣哭著一下就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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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妹，三嬸怎麼樣了？”

“怎麼也喊不醒了。”桂花放聲大哭。

“我看看——還有氣，還好，老三，快一點，搭住席子移到堂屋裡去，看樣子不會著床，承海承山，你們去把茅缸蓋上。”

大家七手八腳地連席子把桂花婆婆搭到堂屋裡，承保早就把家裡做草鞋的茅草全部拿出來，薄薄地鋪著了席子大小的一塊地方。

“趕快穿老衣。”

“大……哥，三嬸……哪哪做過老老老衣？”

“弟妹，快，那就把冬天穿的衣服拿出來。挨了一輩子苦，說說什麼也要弄個五領三腰。”

桂花來不及哭，急忙把櫃子打開，把婆婆冬天穿的所有的衣服都拿了出來，大家七手八腳地幫助給桂花婆婆穿上。

“承海，你趕快去請七舅爺。”

“好的，大伯，我去。”

“承海，今天晚上大隊召集好幾個生產隊的知青開會，說請他們吃憶苦飯，文藝隊今天晚上要表演的，這個時候七舅爺肯定在大隊。”

“好的，大哥，我去大隊。”

承海說完拔腳就朝大隊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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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隊知青們的憶苦飯早就吃完了，大會堂裡，幹部和知青們都靠牆坐著，中間，文娛隊正在吹拉彈唱，門外面圍了一大群人，承海從人群中擠到門口，發現七瞎子正在拉著二胡動情的唱著。

“……

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地位高。

反動派被打倒，

帝國主義夾著尾巴逃跑了。

全國人民大團結，

掀起了社會主義建設高潮，

建設高潮。

共產黨好，

共產黨好!

共產黨是人民的好領導，

說得到，

做得到，

全心全意為了人民立功勞。

堅決跟著共產黨，

要把偉大祖國建設好，

建設好。

社會主義好，

社會主義好!

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地位高，

社會主義好，

社會主義好!

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地位高，

社會主義好，

社會主義好!

社會主義江山人民保。

人民江山坐得牢，

反動分子想反也反不了。

社會主義已經勝利，

共產主義社會已經來到。

已經來到!

共產黨好，

共產黨好!

共產黨領導中國富強了；

人民江山坐得牢，

反動分子想反也反不了。

社會主義一定勝利，

共產主義社會一定來到，

一定來到!

……”

歌詞挺長，承海看著七瞎子正在唱歌，也不好去打擾，只能站著乾著急，好不容易看到七瞎子唱完了，剛想上去說話，站在門口窗外的人們都大聲的叫了起來。

“再唱一個。”

“老七呀，再唱一個。”

“再唱一個。”

……

“老七呀，那就再唱一個。”七瞎子喉嚨好，老唱道情的出身，大隊長糜宗澤站起來。

“七舅爺，三奶奶已經挪地鋪穿老衣了，你快點去看看，要不就來不及了。”

七瞎子正想接著再唱，猛然間聽到承海的聲音，七舅爺這個稱呼，只有梁家莊的人才說得出來的，一聽說挪地鋪穿老衣，頓時大驚失色，急忙回頭。

“你是誰，誰穿老衣了？”

“誰在這邊亂嚷，站到外面去。”大隊長糜宗澤一看到有人打擾七瞎子唱歌，聲音就高了起來。

承海也不理他，急忙和七瞎子說道：

“七舅爺，三奶奶已經穿上老衣了，你再不去怕就來不及了。”

“啊！我苦命的六姐呀。”瞎子一聽承海的話，知道大事不好，一下就哭了起來。

剛才大會堂裡七瞎子還歡聲笑語的，這突然之間就哭了起來，大夥都給愣住了，這誰穿老衣了？東台方言知青們聽不懂，但是看到七瞎子這個樣子，都知道肯定發生什麼事了，紛紛交頭接耳。

“快帶我去。”七瞎子哭著扔掉了手中的二胡，沖了過來，承海一把抓住他的手，朝門外就跑，門檻一下子刮住了七瞎子的腳，七瞎子手被承海拉著，身子被轉過一百八十度，仰面跌了下去，承海手沒有放鬆，七瞎子一下坐在地上。

“我的苦命的六姐啊。”七瞎子借著承海的勁站了起來，拔腳就跑。

擠在門口的人們立刻後退讓出了道。

“怎麼這個節骨眼上來鬧事，好端端的知青憶苦會被攪成這樣。”大隊長糜宗澤氣得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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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瞎子一路被承海拉著，不知道跌了多少個跟頭，總算跑到了姐姐家，聽到的是一屋子的哭聲。

“我苦命的六姐呀。”七瞎子放聲大哭，大家把他扶跪在桂花婆婆頭前，“昨天晚上，你還好好的和我們說話的，怎麼今天就走了呀，你才56歲啊……”

七瞎子傷心欲絕的哭聲，聽得讓屋子裡的人心都揪了起來，夏巧珍婆媳幾個扶著哭得傷心的桂花，也跟著流淚。

也許是聽到了弟弟熟悉的聲音，已經斷氣的桂花婆婆的眼角竟然留下淚來，在頭前面長命燈微弱的燈光下，大家看得清清楚楚。

“七舅爺，三奶奶都斷氣了，聽到你的聲音，竟然流淚了，她曉得你來了。”

一聽這話，七瞎子哭得更凶了。

“我苦命的六姐呀，你一輩子都沒有過過好日子呀，老天怎麼這麼不公啊……你放心吧，只要兄弟我還有一口氣在，就會幫助看著這母子三個。”

七瞎子的話讓桂花婆婆的嘴角竟然動了一下，這回大家又看得清清楚楚，桂花婆婆竟然笑了，她已經放心了。

“三奶奶，你放心的去吧，有我們大家在，絕對會幫助照顧他們母子三個。”

“三嬸，你就放心的去吧，我們都會幫助照顧桂花母子三人的。”

門外突然刮進來一股風，差點將長命燈吹熄，德義急忙用身子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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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母子三人一直哭泣，夜飯還沒有吃，大家幫助把稀飯熱了熱，可是桂花母子三人哪裡還吃得下去，德義德勝兩夫妻都留下來和桂花母子、七舅爺給桂花婆婆守靈。

桂花看著面色安詳甚至還帶著微笑的婆婆，頭腦裡像放電影一樣回憶著小時候的事和聽說的事。

桂花被婆婆和外婆從墳塋曠子撿了回來，直到四歲斷奶，桂花才回到了外婆身邊，可是無論颳風下雨，桂花婆婆每天都要去看她，給她帶吃的，把她摟在懷裡，坐在腿上，像一對親母女一樣逗樂，桂花一直認為這是自己的親媽媽，自己的童年雖然缺少了很多東西，但是卻一直充滿著母愛，哪怕大了以後知道了這事情的緣由，這母女之間的親情仍然沒有一絲隔閡。

桂花和德龍從小就在一起玩耍，以至於一人含著桂花婆婆這邊的乳頭吃奶，一人含著另一個乳頭共同吃奶的時候，兩人小手還在相互拍打著。

對於一個小孩來說，只要有母愛，哪怕再貧窮，那也是非常幸福的時光。

桂花的眼淚似乎就沒有停下來過，這個守夜似乎很漫長，過去的事情在頭腦裡猶如像昨天剛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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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口棺材，三個木匠要兩天左右，木頭好找，可是木工錢是一塊二毛錢一個工，一塊錢給木匠的生產隊，二毛錢是木匠的工錢，這樣算下來，一口棺材光木匠的人工就要七塊兩毛錢。

這七塊兩毛錢對桂花家來說無異於天文數字，哪怕就是還一輩子的債，桂花也不能讓婆婆光身入土。

承海和夏巧珍東拼西湊地把借的五塊錢還了回來，又幫助從生產隊借了幾塊錢，總算把棺材做好了。

油漆肯定來不及了，桂花家也承擔不起這個費用，這棺材和梁德凱後來做的棺材有著天壤之別，不過總算桂花婆婆不會光身入土了。

家族的墓地，又添上了桂花婆婆的新墳，在秋雨中顯得是那麼的淒涼。

好在現在是文化大革命，禁止請和尚念經做法事，禁止鋪張浪費大吃喝，這著實省了不少錢。

燒七也就像梁德凱燒七那樣，點一盞燈，弄一酒盅飯，到自留地裡的七棚去磕幾個頭，家族裡的人也是過來磕個頭，連飯都不要吃，這也讓桂花省了不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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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的第二天桂花婆婆燒五七，風俗習慣中五七是女兒來燒的，實質上的東西可以沒有，但這名分上的不能少，要不亡人就不得安寧，文化大革命可以革掉一切形式上的東西，但是這已經成為習慣的思想是永遠革不掉的。

桂花和婆婆有真實的母女情分，這個女兒的角色自然由桂花來擔任，家族裡的人都暗自歎息，要不是桂花婆婆心善肯救一個被扔到墳塋曠子裡的孩子，哪會有人能幫助燒五七的？

大家磕了頭之後，都勸了勸哭泣的桂花母子三人，才念念不舍的離去。

屋子裡少了桂花婆婆，冷清了許多，原來的家雖然一樣窮，但是為了活躍氣氛，桂花婆婆會講一些故事笑話謎語，來逗大家樂，家裡面從來不缺歡聲笑語。

轉瞬之間，就變得冷冷清清，不是桂花不說，而是實在沒有心情來說，她是從小聽著婆婆的故事長大的，這肚子裡早就裝滿了婆婆講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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