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四十三章（下）

導讀：1967年的工分比上一年多了，糧食相比卻減產了，收成減少，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有背《語錄》《老三篇》的水工分啊，可是誰都不說，只是抱怨。來看看吳隊長是怎麼解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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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下）

桂花婆媳好不容易回到家，感覺比做了一天的農活都累，揭開鍋蓋一看，玉米粥還夠她們喝的，承闊承廣中午放學的時候，一看媽媽和奶奶還沒有回來，就自己煮飯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個難不倒他們。

“桂花，在灶膛裡燒上一個草把子，這粥就能喝了。”

“天也不早了，我看不要去上工了，賺不到幾個工分，還要受臉色。”

“下午不去了，做毛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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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奶奶，你們回來了。”

“我們回來了。”

“豬賣掉了？”

“賣掉了，承闊二娃，今天我們買了四塊豬血，你們幫助給你們大伯三伯和大姐夫家各送一塊。”

“好的，奶奶。”

“都在那個籃子裡，不要讓別人看見，今天晚上煮玉米馠子飯，青菜燒豬血。”

“好的，奶奶。”

承闊承廣一看今天煮玉米馠子飯，還有豬血吃，弟兄倆高興壞了，興高采烈地去送豬血，自從破四舊革了燒紙祭祀祖先的習俗後，他們一年到頭很少吃到乾飯了。

“承闊二娃，要拿穩了，不要讓別人看見，不要聲張。”

“好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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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之後生產隊結帳，發現收成比去年少了兩成多，奇怪的是每個人的工分反而都比去年多了，更要命的是絕大多數人家還是虧欠的，大家都表示不理解，紛紛指責生產隊把賬算錯了。吳大宏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這事要專門開個會來說清楚。

會議仍在老食堂裡舉行，進行集體活動的例行動作可是一個都不能少，先集體唱《東方紅》。

“請大家靜一靜，今天在開會之前，有一件事先要宣佈一下。”吳大宏說這話的時候故意停了一下，大家聽說又有事要宣佈，不知道是壞事還是好事，一個個又都伸長了脖子。

“上午我去大隊開會，得到通知，從今天開始，早請示晚彙報這個流程取消了。”

吳大宏這話說完，下面卻出奇地平靜，大家一下子頭腦還沒有轉過彎來，但是很快就明白過來了。

“這早請示晚彙報肯定是劉少奇鄧小平這夥走資派搞的鬼。”

“麻子，你怎麼曉得的？”

“你想呀，這兩個走資派就是想給毛主席他老人家添麻煩，全國這麼多的人都要彙報，毛主席一個一個聽，哪裡來得及的？他們這是成心想害毛主席的。”

“哎，你這個說法倒蠻有道理的。”

“肯定是這樣的。”

“還好時間不長，這才彙報了兩個多月。”

“是呀，好在發現得早，沒讓劉少奇鄧小平這些走資派的陰謀得逞。”

……

“咳咳！”聽著大家胡亂吹噓，吳大宏心裡發笑，不過臉上沒有表現出來。

“現在說第二件事。”

聽到吳大宏又有事要說，大家又開始靜了下來。

“第二件事就是上面要求我們農業學大寨，這學大寨，在文化大革命之前也提過，只是沒有引起大家的重視，現在要認真學的。”

農業學大寨，這個大家都不陌生，不過以前只是喊喊口號，至於怎麼去學，誰也不知道內容，過去如此，現在亦如此。

“吳隊長，怎麼學呀？”

“只聽說過要學大寨，學什麼從來不曉得。”

“吳隊長，你說說，這到底要學什麼？”

……

看著大家鬧哄哄的樣子，吳大宏也知道，這些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心裡面都在為工分的事憋著氣呢。

“怎麼學大寨？等會再講，現在先說說，為什麼去年的工分錢還不如前年。”

“對對對，林彪同志，這個要說清楚，不然我們都不服氣的。”

“來富說得對，這賬肯定算錯了。”

“肯定算錯了，這是鼻涕流到嘴裡的事。”

“就是呀，吳隊長，這個要重算。”

……

“請大家靜一靜。”看著大家義憤填膺的樣子，吳大宏揮揮手，叫大家停下。

“有件事，先要和大家說一下，去年的收成比前年少了兩成多，雖說天氣是幹了點，但是影響不大，至於什麼原因引起的減產，等會再說，大家想想，收成少了，這工分的價格也就變低了，如果價格不變低，難道叫生產隊倒貼不成？這是哪裡也說不過去的理。”

“吳隊長，不對呀，但是我們的活沒有少幹呀，憑什麼工分的價格就降？”

“一年到頭，我們大家都指望著這點工分呢。”

“就是呀，去年過年連肉都沒得吃，今年又不肯過年，這馬上又要過年了，看樣子是既沒得肉吃又不許過年了。”

“兩年多了，連個肉味都沒有聞得到，這肚子呀早就忘記肉是什麼滋味了。”

……

看著大家紛紛倒苦水，一副副吃了大虧的樣子，吳大宏也感覺到這是做隊長以來最難開的一個會，以往也有收成少的時候，工分價格也低，大家都不會說什麼，要命就在這糧食減產了，工分卻比去年多了許多，雖然吳大宏也知道，這工分裡面有很多的水分，過去從來沒有背《語錄》、背《老三篇》、跳忠字舞就能拿工分的，但這個是政治任務，上面要求的，這千萬不能說，甚至不能去點破。

下面抱怨倒苦水的人也不是傻子，大家的工分都是有水分的，唱歌跳舞背《語錄》得來的工分，在過去是從來沒有過的，但是工分是自己的，沒有哪個傻到會把這個不是幹活得來的工分說出來。

吳大宏不能說這個工分的水分，下面的人也不會說，大家心知肚明，知道吳大宏不會把這個說出來，所以鬧一鬧情緒，他也不敢咋的。

糧食減產最根本的原因是大家用在幹活上的時間少了，吳大宏不得不佩服死去的老丈人，當初要不是他說只能放幾個小孩子去當紅衛兵，要是學其他的地方，把很多大勞力也放去做紅衛兵，這糧食會減產更多。

好就好在梁家莊這個第五生產隊的人口和土地規模只有其他隊的一半，所以派出去的人少，倒也沒有其他隊來咬。

“現在大家都曉得了，為什麼工分多了，錢卻少了，就是這個原因，為什麼會導致糧食減產，是有原因的，哪個說說是什麼原因？”要封住這幫人的口，就得讓這幫人自己來說。

吳大宏這話一開口，大家心裡都在發笑，誰不知道原因呀，不唱歌不跳舞不背《老三篇》、《語錄》，大家都在幹活，產量絕對不會比以前低。

吳大宏聰明，大家也不糊塗，這個原因不但不能說，而且還要裝糊塗。

“吳隊長，我們一天到晚地只曉得做活計，哪個還顧得上想這些東西的？”

“就是呀，一天干到晚，累得像個死豬，哪個還有精氣神想這些？”

“我們都是泥腿子，這些是你們當幹部的事呀。”

“就是呀，要不然要幹部做什麼？”

……

這個時候大家個個都比猴子精，個個裝糊塗，個個都不說，不過這也不能說。

“既然大家都不曉得是什麼原因造成的，那我現在就告訴大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們沒有學好毛主席的指示，沒有進行徹底地鬥私批修，沒有認真地去學大寨。”

“哦！鬥私批修，學大寨？”

“鬥私批修和這不搭界呀。”

“學大寨也沒有說要學哪些東西呀？”

“就是，學大寨從來沒有說過怎麼去施肥，怎麼去治蟲，怎麼去挑大糞呀？”

……

一聽說減產的原因是沒有徹底地鬥私批修，沒有認真地去學大寨，大家都笑破了肚皮，減產就是這些玩意搗的鬼。

“現在我說給大家聽聽，為什麼說沒有徹底地鬥私批修，沒有學大寨，就造成了減產呢？剛才有人抱怨說去年過年沒有肉吃，今年又不許過年，這都是因為大家私心太重了，沒有一心為公的精神，都想著過年吃肉，這帶著私心去做活計，能做好嗎？做活計的品質肯定就下降了，所以毛主席說得對，這不鬥私批修能行麼？”

大家一聽吳大宏說這話，也沒有進行反駁，這確實是大實話，要是大家都認認真真地幹活，哪怕只有現在幹活的一半時間，產量都會比現在好，三十歲以上的人哪個記不得，在人民公社前，哪年的產量比現在低的？

要命的是每個人都知道這個理，可是只要大家一起為公家幹活，就不由自主地偷工減料起來，想克服都克服不了。

“既然私心這麼重，怎麼解決？一是要鬥私批修，還有一個要學大寨，什麼叫學大寨？學大寨，不是學人家怎麼去種田，而是學人家去一心為公不為私的精神，要用階級鬥爭的精神去鬥私批修，只要大家不存在私心，這活計哪有做不好的？”

吳大宏把這話一說，大家都在肚子裡暗暗發笑，沒有私心的去幹活，這才叫見鬼呢，既然不許有私心，那你為何還要做幹部，為何幹活多的卻沒有幹活少的幹部工分多？

“怎樣去鬥私批修呢？我看就從這吃肉開始，從前年開始公私並舉養豬，大家養的豬一般都要兩年多才能出擔，現在這個時候差不多是要開始賣豬了，這豬賣得多了，計劃也就相應地被提高，今年大家也賣了十幾頭豬，這數量確實比去年多，但是計劃呢，告訴大家，還沒有完成呢，沒有多久就要過年了，我估計還是沒有豬去殺的。”

“啊！吳隊長，怎麼會這樣，賣的數量比去年多了，還不肯殺豬呀？”

“這是哪門子道理？又是劉少奇鄧小平在搞鬼吧？”

“這兩個狗肏的走資派，想提高計劃就提高計劃，怎麼世上還有這種壞人的？”

“林彪同志，我數過了，這出了擔的豬肯定夠計劃的。”

“啊，來富，這真的嗎？”

“哎呀，多虧了你呀，來富，今年豬養得這麼好。”

“我早說過來富養豬是最來事的。”

……

一聽舒麻子說計劃肯定夠，吳大宏心裡就發笑，這計劃是上頭說了算的，哪個月上頭不來人檢查養豬，你以為那是在檢查養豬嗎？那是在數有多少能出擔的豬，好隨時改變計劃的。

“麻子，你以為這計劃是你決定的，不會變麼？”

“林彪同志，這計劃比去年多了許多，怎麼可能還會再長？以前從來沒有過這麼多的。”

“那我問你，哪次不是最後的計劃都比當初多的？”

“這可怎麼辦？林副統帥，我們已經兩年沒有吃過肉了。難道還要像過去一樣，上面來檢查的時候，把出了擔的豬藏兩頭起來？”

“放屁，你個死麻子，我們什麼時候上面來檢查藏過豬？你不要瞎嚼蛆。”吳大宏一看舒麻子把過去的秘密都給抖了出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破口大駡。

不知道內情的人，這才知道，原來過去有肉吃，都是吳大宏在上面來檢查的時候把豬藏起來了，故意逼著讓上面減少計畫。

大家很多人都是兩年沒有嘗過肉的滋味了，舒麻子整天聞著臭豬屎卻不得不說豬屎香，這心裡更難受，頭腦一熱，把以前藏豬的秘密都給說出來了，難怪吳大宏要發火破口大駡。

大夥一聽，看來今年吃肉又沒戲了。

“吳隊長，且不說過年能不能吃肉，那接下來的這個年還讓不讓過的？”

“對對對，吳隊長，不會又不讓過年吧？”

“這一年到頭，除了下大雨，沒有一天能歇下子的。”

……

“你們想想看，這上頭發出來的政策，什麼時候改變過？三面紅旗多少年了，不一直還在講嗎？”

“吳隊長，這麼說又不讓過年了。”

“誰說不讓過年的？這叫過革命化的春節，把心思放在抓革命促生產上，做好文化大革命，不要老想著過年吃肉。”

“唉！”大家聽了無人不是一聲長歎。

“所以說我們要鬥私批修呀，學大寨的精神，沒有私心，就不會整天想著過年吃肉，那是資產階級腐朽的思想，是危險的政治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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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了又一個革命化的春節後，生產隊年滿14歲的小孩可以入兒童班了，梁承山、吳素珍這幫小孩終於可以拿工分了，其實梁承山吳素珍都是虛14歲，按照要求，必須14周歲才能進兒童班，可是誰敢去說吳素珍，不服氣只能埋在肚子裡。

承闊承廣依舊天天去學校背《語錄》、《老三篇》，日子過得相當舒坦。

“承闊二娃，你們放學了。”源平這些兒童班的大小孩看到放了學的承闊承廣，禁不住喊了起來。

“嗨，源平、三哥、素珍，你們都在呀。”

“承闊二娃，你們膀子上套的什麼袖套，讓我們看看。”

“哦，學校發的，紅小兵袖套。”承廣把膀子抬在胸前，很是得意。

“不錯不錯，和我原來在學校的紅衛兵袖套差不多嘛。”

“是的，源平，學校說少先隊是劉少奇鄧小平這些資產階級的東西，不能代表毛澤東思想，現在取消了。”

“那現在叫什麼？”

“就叫紅小兵。”承廣說著，橫著膀子就走了幾步，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二娃，你這個樣子和電影裡的張嘎子很像的。”

“是嗎，哈哈。”

“學制變了嗎？”

“哦，忘記和你說了，源平，和你去年說得一樣，小學五年，初高中都是兩年，不過要等到下學期才實行的。”

“喔，山羊鬍子說得沒有錯啊。”

“還有山羊鬍子沒有說到的。”

“什麼沒有說到？”

“學校現在叫什麼‘三結合’大聯合籌備委員會，班級叫排，學校叫連。”

“你們叫五排。”

“是的。”

“哈哈，你們現在都當兵了，二娃，你不是一直想當解放軍的麼？這下子可滿足你了。”

“所以我們叫紅小兵呀。”承廣說完，又開始學起了張嘎子走路，大家又大笑起來。

“承闊二娃，這麼說你們這學期就畢業了？”

“是的，三哥。”

“哼！我說呢，你們這叫浪費了兩年，雖然是小學畢業，但實際還是三年級水準，不還是和我一樣，哈哈。”承山一聽，不由得笑了起來，“你看我，這兩年玩得多快活。”

“是呀是呀，三哥，還是你算得准，你病好後，我們叫你回去上學的，你就是不去，原來你早算到啦，哈哈。”

“承闊二娃，你們要上初中嗎？”

“源平，這還要問嗎，三奶奶和四嬸能不讓他們上學麼？哈哈。”

“可是現在大學都不招生，成績好有什麼用？”

“素珍，你說得對，我爹就是因為這個才不讓我上高中的，不過我也不願意去，哈哈。”

“可是五舅是七舅爺算過的，肯定有大學上的。”

“哈哈，素珍，現在你還信這個呀？去年乘涼晚會七舅爺自己說的，他幫人算命都是騙錢的。”

“哈哈……”

承闊承廣也跟著大笑起來，說的也是，七舅爺算命什麼時候准過？

“喔，對了，卞長明那傢夥現在還那麼猖狂嗎？”

“屁，像個癟三，他也只能在廟口猖狂了。”

“這狗肏的卞長明，現在還老是去批鬥我舅，更可恨的是盧子涵那狗肏的，都上高中了，還去批鬥我舅。”

“啊！這幫狗肏的。”

“承闊二娃，學校開始上課了嗎？”

“沒有呀，還是和過去一樣，天天背《語錄》、《老三篇》，我們都已經熟透了。”

“可惜不是在生產隊，要不然能多掙好多工分的。”

“是呀是呀，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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