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奇怪怪的小短篇 - 03.雙胞胎

「我們是不是恐怖遊戲裡的NPC啊。」我坐在磚牆上，晃了晃懸空的雙腳，低頭問靠著牆站的少年。

少年有著跟我一模一樣的臉，捧著一本黑色封面的書仰頭看我。

黑色的眼睛對上黑色的眼睛。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已經死好幾次啦。」

他笑了，我也是。

好像在照鏡子。

我叫沈矩，他叫沈守，我們是一對雙胞胎。

他是我的哥哥。

我們家是村里唯一的民宿，每到慶典前都會接待一批遊客。

永遠是十三個人，永遠住七天就走。

「弟弟，這裡是民宿嗎？」一個男人敲了敲我前面的臺子。

我從精彩的書中抬起頭，露出公式化的笑容，「是喔，我家是村里最好的民宿。」

「說的好像有其他家一樣。」有人在隊伍裡嘀嘀咕咕。

我和哥哥最討厭這種人了。

剛剛敲桌子的男人往後瞪了一眼，「我們來拿房間鑰匙。」

我把抽屜裡的七把鑰匙整齊的放在桌上。

「一共七間，兩個人一間。」

話落，十三個人安靜了一瞬，站在前面的男人眼疾手快果斷拿走一把鑰匙，找好夥伴。

很快，桌上只剩下一把房間鑰匙。

404，果然。

落單的人我認出來了，是剛剛亂說話的人。

我笑了，「先生，你的鑰匙，請收好。」

他的臉色有些白，其他人下意識避開他的視線。

「可以三個人一起嗎？」他問。

我用書擋住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不可以，媽媽說不可以。」

其他人看他的眼神有慶幸、有同情。

他們走上木製樓梯，我目送他們上樓。

「鑰匙不要弄丟，弄丟了鑰匙要賠的。」哥哥的聲音響起，他抱著跟我手裡一樣的書站在樓梯連接的平台上，眼睛黑沉沉的盯著他們。

有人猛的回頭，我朝他們微微一笑。

哥哥是來接替我的位置，今天輪到我幫媽媽煮菜了。

幫忙煮菜很累，媽媽煮了一大桌，有菜有肉，也只有過年和有客人才會煮這麼豐盛。

媽媽在廚房煮湯，我端著一大鍋滷肉，鍋很重，所以我走的很慢。

突然覺得手上ㄧ輕，我抬頭，是一個看起來很溫柔的大哥哥。

他替我把鍋抬上桌。

我喜歡溫柔的人，「哥哥，好心有好報喔。」

「謝謝，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小矩。」哥哥還是坐在櫃檯前看書，頭都沒抬起來，手上的紙翻過一頁。

我慌慌張張的跑回廚房接著幫媽媽煮湯。

不過，沒略過大哥哥看向我思索的眼神。

開飯前爸爸回來了，爸爸媽媽很熱情的招待客人，之前領頭的男人跟爸爸媽媽聊的不錯，我和哥哥坐在角落裡。

我捧著碗慢吞吞的吃著，哥哥面前的碗則沒動過。

「小守怎麼不吃飯？」媽媽看了過來。

我在桌子底下拉了哥哥的衣角，他揚起笑，給媽媽夾了一塊肉，「媽，你先吃。」

媽媽笑起來，招呼大家動筷，客人們吃的很慢也很少，我還看出好幾個根本沒有吞下去。

媽媽倒是很開心，她難得能做那麼多菜呢。

吃飽後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碗筷，準備偷溜回房間。

可惜，有人拽住了我，一個扎著馬尾的姐姐。

「你們是雙胞胎嗎？」

我頓住了上樓的腳步，點點頭。

「長得真像。」她塞給我一包零食，「村里有沒有什麼規矩？」

好爛的問題。

但看在零食的份上我認真想了想。

「七人不進廟，進廟不拜神，拜神不做虧心事。」

聽到回答，她的心情明顯好了不少，「謝謝。」

「不可以告訴其他人，我會被媽媽罵的。」我拉住她的手。

她心不在焉的嗯了幾聲。

我站在二樓轉角上看她把剛剛的線索告訴領頭的男人。

哥哥從後面摸摸我的頭，「明天想吃什麼？」

「排骨。」

今天早上是被尖叫聲吵醒的，本來想去湊湊熱鬧，但哥哥不准。

有點傷心。

今天的早餐吃稀飯，客人們不像昨天那麼熱情，媽媽倒是很開心。

我知道她為什麼開心。

404的客人退房了，住一天，但付了七天的錢。

我偷偷問哥哥他們是不是人傻錢多？

哥哥看了我一眼沒說話，但我感受到了他濃濃的嫌棄。

日子過的很快，客人們白天出門觀光，到飯點回來吃飯。

客人們很熱心，鄰居喜歡叫他們幫點小忙，他們大多不會拒絕，所以當他們開始旁敲側擊的問我慶典的祭品是什麼的時候我一點都不意外。

那是他們的報酬。

我會大方的告訴他們，然後順勢請他們幫忙。

反正他們不去準備，我和哥哥也要負責準備。

距離慶典還有兩天，404、104、103的人都退房了，303的客人掉進湖裡，生氣的離開村子，幸好他沒要求退錢。

媽媽更開心了。

連著幾天的晚餐都是硬菜，我很開心。

不過，客人們的臉色不怎麼好。

晚餐後我蹲在後院給小雞撒米。

「小矩？」有點不確定的語氣，不過他的眼神不像不確定的樣子。

溫柔的大哥哥拿著一瓶冰汽水也蹲在我旁邊。

「我想去廟裡看看，但我不知道路，你可以帶我去嗎？汽水留給你做報酬。」

大哥哥把汽水遞到我眼前。

我沒接，又給小雞撒了一把米，「哥哥不喜歡我去廟裡。」

「那太可惜了，我真的很想去看看，以後可能就沒機會了。」大哥哥露出遺憾的眼神。

「為什麼？」

「我生病了，最後一次出門了。」大哥哥垂下眼，語氣有些可惜。

我沉默了。

「只有你一個人嗎？」

「嗯。」

最後，我接下汽水，用手在地上寫下13的數字。

房間裡，哥哥站在窗邊，聽見我進來，回過頭。

我走到哥哥旁邊，肩並肩的靠在一起，一起低頭看著窗外一樓的小雞。

「誰去？」他問。

「沈矩。」我轉開汽水蓋子，喝了一小口。

甜滋滋的。

「早點回來。」

我把汽水遞給他，他也喝了一小口。

隔天下午一點，我抱著書帶著大哥哥上山。

廟裡其實沒什麼好逛的，大哥哥用相機照了幾張相片。

我帶著他繞了一圈，最後停在神像前。

我雙手合十，認認真真的拜了一下。

「一定要拜嗎？」大哥哥看起來有點緊張。

「不拜出不去喔。」我不笑了，只是看著他。

「不是說進廟不拜神嗎？」他看著還想掙扎一下。

「不拜出不去喔。」我重複一遍。

他僵硬著拜完，我們沒有原路折返，因為大哥哥想順路去湖附近逛逛，我陪他走向小路。

「你是沈守還是沈矩？」他突然問。

「沈矩。」我不太理解他這個問題的用意。

「你之前說的祭品是騙我們的吧。」他停下來。

「沒有。」我抿唇。

身後傳來響動，六個人陸陸續續從草叢後冒出來。

「這麼多廢話做什麼？」領頭的男人手裡把玩著一把小刀。

我抱緊手上的書，想往後退，但有人按住我的肩膀。

「把書交出來？」男人的刀在眼前游移。

我搖頭，抱緊手上的書，聲音都帶上哭腔，「不行，哥哥說不可以。」

「乖，小矩。把書拿出來，我們不會傷你的。」大哥哥俯在我耳邊說。

我吞了口口水，嗓音乾澀，「好。」

聽到我的回答，他們明顯鬆了一口氣，我趁機一腳踹在男人的襠部，我用了十成力，男人瞬間彎下身。

變故顯然驚到了身後人，我撞開他，抱著書跑的飛快。

肩上傳來痛感，我腳下踉蹌，摔在石子路上，黑色封皮的書掉在不遠處，我想站起來，但有人踩在我受傷的肩上。

有人撿起地上的書和小刀遞給踩著我的男人。

「小兔仔子。」男人臉上是明晃晃的憤怒。

他給了我一拳，很痛。

「人怎麼辦？」大哥哥問。

「殺了唄，還能怎麼辦？」綁著馬尾的姐姐說。

「殺…殺了？沒必要吧。」有人反駁。

「現在放他回去，我們就完了，我們要怎麼交代他身上的傷？要怪只能怪他不好好交出書……」

「好了，好了，一個NPC而已，只不過是一段數據。」大哥哥打圓場。

一段數據。

「聽到了沒？小鬼，這可不能全怪我，如果你好好把書給我們看看，就沒有這鳥事了。」男人用刀拍了拍我的臉頰。

「快點，還要編口供呢。」有人在遠處喊。

男人把我拖進樹叢裡，我嘗試掙扎，他俐落的一拳砸在我的腹部，我痛的眼前發黑。

刀刃划過脖頸，我能感覺到血液從脖頸湧出，窒息感漫上。

夜晚的林子裡很安靜，連蟲鳴聲都沒有，所以，樹枝斷裂的聲音格外清晰。

「小矩，起來了。」哥哥提著燈，橘黃的光替黑沉沉的眼睛沾上一點亮色。

我拉住哥哥伸出來的手，借力從地上起來，他的手放在我的脖子上，手和傷口接觸的地方泛起癢。

「我餓了。」我把手伸進他的外套口袋裡翻找。

「回家吃，媽媽煮了宵夜。」他把我的手拽出來，抓住，牽著我往家的方向走。

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樣。

今天是慶典，我早早的被哥哥搖醒，我們換了一模一樣的暗紅色短袖襯衫和黑色的長褲，紅色讓他的膚色看起來更白了。

今天的餐桌上早早的就坐齊了人，哥哥竟然是最後下來的。

哥哥站在樓梯上和底下的人對視。

他揚起和我一樣的笑容，「早安。」

只有沈矩會對客人說早安。

有人打破了玻璃杯，有人笑的勉強，有人的表情耐人尋味。

我趴在欄杆上不太高興，哥哥都沒和我說早安。

他好像似有所感，突然抬頭對上我的眼。

我看見他說，

早安。

媽媽端著早餐打破了氣氛，哥哥難得動筷，客人們坐的離哥哥遠遠的，匆匆吃了兩口就想走。

「慶典在廟裡舉行喔。」哥哥夾了塊排骨，眼神盯著菜，卻在客人踏上樓梯的那一刻準確的說。

我站在樓上，笑意盈盈的看著他們僵硬的身影。1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r8G3mXf0y

廟前很熱鬧，村里所有人都來了，客人們舉著相機裝模作樣的拍照。

流程一個個順利的進行，太陽西斜，七天快要結束了。

他們的表情很高興。

「送神。」村長爺爺用蒼老但洪量的聲音說。

哥哥走到神像前，我從廟裡走出來，跟哥哥面對面，我可以清晰的看見客人們的臉。

一張張表情精彩的臉。

我和哥哥舉刀划過手腕，鮮血滴在瓷白的碗盤上，很快積成淺淺的一灘，我們用食指沾上鮮血，點在對方的右眼下，向下，留下一條血痕。

客人們的表情已經不是驚恐了，是絕望。

我不用向後看都知道神廟現在的樣子一定很漂亮。

「七個人啊，為什麼不進廟？」哥哥率先開口唱，嗓音婉轉，帶著少年人獨特的溫潤。

手指從我臉上移開。

「七個人啊，七個祭品。你分三，我分三，剩下一個請神明。」我的手也從哥哥的臉上移開。

「進了廟～為什麼不拜神啊？」

兩隻手舉起盤子，一左一右。

「不拜出不去，拜了就要留下來了啊～」

鮮血從兩邊淋上神像，往下滴。

「進了廟，拜了神，怎麼可以做虧心事～」

盤子落在桌面，我們揚起笑，血色染紅天空。

「做了虧心事啊～要糟報應的。」

我們各向右走了半圈，各用一隻手搭上神像的左右肩。

「要遭報應的～」村民們跟著唱。

村民融化成黑色的觸手，客人們尖叫、逃跑。18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f7q3f5ZrU

我們各退一步肩並肩的站在一起，我舔舔唇。

我餓了。

黑色的觸手猛的拔起，貫穿……

一個人的雙腳。

一個人的肚子。

一個人的胸口。

一個人的肩膀。

一個人的脖頸。

一個人的腦袋。

我和哥哥看著唯一一個逃往小路的人——用同伴們的屍骨——笑了。

我們用刀一人一下割花神像的臉，用血畫上眼睛、鼻子和嘴巴。

神像換了一張臉，一張溫柔男性的臉。

哥哥揉亂我的頭髮，「好玩嗎？」

「好玩。」我看著正在碎成一串串數據的屍體說。

「那，下次換誰當沈矩？」

「換你。」

我叫沈守，他叫沈矩，我們是一對雙胞胎。

我是他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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