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實在是……太慘了。」
聽到佩德里為了貓與家人展開的慘烈鬥爭，蘭蒂爾雖然十分同情，還是忍不住失笑。
耶德維爾解開領巾躺在臥榻上苦笑，「看來每一家的老夫人都很難纏呢。而且他的妻子這麼一告狀，夫妻的感情也差不多完了吧。」
他從銀行回來後，又到書房上了兩個小時的課，晚餐後還要復習課業，好不容易才能休息，現在正在等男僕燒洗澡水，蘭蒂爾倒了一杯熱可可給他。
「大人，您好像一開始就特別在意佩德里？照理在帳簿上發現問題不是應該先問第二董事嗎？」
耶德維爾朝桌上一指，上面堆著一本本的紅皮冊子。正是他父親的日記。
「老頭子寫了，『貝爾特對人人都笑臉相迎，骨子裡唯利是圖。佩德里比較正直可靠，但他只服自己看得上的人。』除了布倫希德以外，還有好幾個人拖欠不還債，銀行卻繼續借錢給他們，其中少不了貝爾特的包庇，我寧可找佩德里問話。不過他暫時應該是看不上我吧。」
「不急。他總有一天會知道您是個值得尊敬的人。」
耶德維爾被她稱讚，臉上微微一紅。然而目光落到父親的日記本上時，表情黯淡了下來。
「那些日記在無關家人的地方很有用，一談到家人就很難讀了。」他嘴角拉出一道苦笑，「妳知道他本來打算跟我母親離婚嗎？」
「咦？」蘭蒂爾顧不得失態，驚呼出聲。
離婚？他們是在說「全首都第一痴情的奇男子」嗎？
耶德維爾拿過一本日記翻到最後，「這裡寫了，『給梅莉珊卓的離婚補償金已經準備好，住處也找好了，等我陪侍國王出巡回來，一切就結束了。』好像還挺期待的呢。」
「為什麼要離婚呢？」蘭蒂爾問。
「因為我母親身分太低，又一直生不出孩子，老夫人照三餐羞辱她，但是老頭子沒膽站出來反抗老夫人，所以我母親很生氣，兩人整天吵架。」耶德維爾搖頭，「難怪老頭子欣賞佩德里，他們兩個根本是一個德性。」
「可是老爺和夫人沒有離婚，就表示……」
「表示母親肚子裡有了我。老頭的下一本日記開頭寫了『送梅麗珊卓去待產』，然後幾個月以後是『梅麗珊卓和孩子回來了，給大主教看過了』。接下來幾年份的日記都沒有提到我母親，更沒有我。」
「怎麼會……」蘭蒂爾無法置信。結婚多年不孕的夫妻終於有了孩子，不是應該大宴賓客放煙火慶祝嗎？居然只有這麼短短一句話？
「妳居然不懂？」耶德維爾纖細的手指撐著額頭，滿臉自虐的笑。「老頭本來已經準備要離婚了，八成是某天晚上不小心喝多了跑去我母親房間，結果弄大了肚子離不成婚，不知道有多懊惱呢。」
不會吧？蘭蒂爾心想，生出來的可是兒子，是每個貴族心心念念的嫡長子，不管夫妻感情再差，應該都會欣喜若狂才對啊。
「老頭再一次提到我母親是幾年以後。『梅麗珊卓病了，不樂觀』，半年多以後是『病情有好轉』，然後接下來就是我母親過世了。」他找出那則紀錄，念著：「『梅莉珊卓嚥氣前向我道歉』。」
「為什麼要道歉？」蘭蒂爾更困惑了。
「天曉得。」耶德維爾合上日記，「我說過，老頭連看到落葉都要囉嗦半天，對自己家人可是惜字如金呢。」
蘭蒂爾看著他落寞的笑，胸口彷彿要整個擰轉過來。「大人……」
耶德維爾閉眼抬手，「我知道我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會被父母所愛，這妳說過了。」
蘭蒂爾在他身邊蹲下，「我上次還沒說完。人越是得不到父母的愛，就越要愛自己。而且，這世界上一定還有人在等著愛您。不是愛您的地位財產，是愛您本身。」
耶德維爾睜眼，她深邃的眼睛近在眼前，瞳孔中的溫柔和關切讓他幾乎停止呼吸，心中的孤寂也慢慢溶化了。
忽然有種衝動想要開口問她「那妳會愛我嗎」，理智還是讓他忍住了。
「我知道了，謝謝。」
這時男僕來報告洗澡水已準備好，蘭蒂爾隨即告辭離開。
耶德維爾進了浴缸，泡在溫暖的水中，但他的心仍然沈浸在蘭蒂爾的雙眸中。
確實，沒人知道他和蘭蒂爾十年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但是此時此刻，蘭蒂爾對他的照顧和付出是真實的。而此時的自己，也想為蘭蒂爾做一點事。
但是他該做什麼呢？
※
蘭蒂爾累了一天，正準備回房間休息，卻在半路上被里歐擋住了。少年的眉頭擰成結，緊咬著下唇，像極了蘭蒂爾的大弟埃雷德鬧彆扭的模樣。
「怎麼了？」
「我聽說了，克萊門先生說公爵大人會從阿曼和巴尼之中選一個當貼身侍從。」里歐的臉漲得通紅，彷彿隨時要噴火。「這樣不公平！為什麼我不在候選名單裡？」
蘭蒂爾真是氣到沒力，「我說過……」
「我知道，我年資不夠。但是貼身侍從的條件應該是看誰最合主人心意，跟年資沒有關係吧？今天大人才稱讚我，說我做得很好，我應該也有資格啊！」
蘭蒂爾沒有回答，只是直直地盯著他。里歐被她冰冷的目光盯得全身發毛，終於冷靜了下來。
「對不起我太衝動了。我的意思是，侍從的人選是由公爵大人決定，那如果大人願意給我一個機會，克萊門先生應該也沒資格管，所以不該一開始就剔掉我。」
蘭蒂爾看他總算學會好好說話，這才開口。
「恭喜你今天被大人稱讚。但是他稱讚你是因為你盡到一個僕人的責任，而不是因為你天縱英明資質過人，更不代表不選你就是罪過，請不要想太多。只要你每天都像今天一樣盡責，總有一天會升職的，但不是現在，更不能當貼身隨從。還不行。」
她不給里歐反駁的機會，繼續說：「合格的貼身隨從不但要機靈忠誠，還要像丹尼斯先生那樣，年齡夠大見過世面，成熟又穩重，可以彌補大人在人生經驗上的不足，你行嗎？」
里歐垂下了頭不再開口，只是仍然緊抿著嘴，似乎還有些不服。
蘭蒂爾輕歎一聲，「既然大人欣賞你，就表示你以後前途光明，絕對不會再被丟去鏟馬糞。現在重要的就是腳踏實地，不要心急。好嗎？」
里歐點了點頭，轉身回房了。
蘭蒂爾苦笑，教訓屁孩真的是很累啊。但是她已經習慣了，甚至覺得有點懷念。
在家鄉的時候，大弟埃雷德也是動不動生氣抱怨，看什麼都不順眼。
她以前只覺得那個臭小子很自以為是，現在想想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一輩子困在小小鎮上，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只有平庸。他想要去更寛廣更遠的地方看更多風景。
里歐也一樣，不甘心一輩子當一個小小的雜役被人欺凌，想要爬得更高，得到更多認可。
他們兩個都沒有錯，但是他們忽視了，無論是平庸的小鎮還是貴族的府邸，都隱藏著許多凶險，如果不能踏穩腳下的每一步路，到頭來哪裡都去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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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云：說到這個里歐也實在太中二了.....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MDBIOycUc
有一個很遺憾的現象就是，一個常被人忽視或欺凌的人，很有可能因為別人給予一點善意就想太多，變成惡性循環。例如只是跟他道早安，他就以為人家愛上他，搞到最後更加沒人願意對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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