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的盡頭之處 - 敗局 05.

安置機構接待室。陳凱恩見接待室裡的是語璃，想起自己臉頰、嘴唇上的傷，一副欠他債似的，臭著臉站在門外不肯進來。

語璃面無表情地指了她前面的空位要他坐下，陳凱恩撇嘴，不耐煩地照做。他坐下後，像是在害怕什麼似的，腳抖個不停。語璃認為，他的憤怒神情，是想隱藏內心的惶惶不安。廖永翔的事，不可能不讓他收到影響，他應該會怕……下一個就是他了……

「陳凱恩，你之後會被送到觀護所，你殺了兩個人……大概十年跑不掉。你不想被關那麼久吧？」

「我……可以不用被關那麼久？」

「只要你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就可以讓你減刑。」

陳凱恩眼神閃過一絲動搖。把事實……說出來？他真的要說嗎？萬一……他像永仔那樣……可是閉口不談……永仔還是被殺了……

而且……這女警能信嗎？不管選擇哪邊，他最後都會是跟永仔一樣的下場……

看他仍在猶豫，語璃決定要他好好說出來。

「康民……其實是我朋友。我們一起在育幼院長大。他雖然是黑道，但……他還是我朋友。不知道他有沒有跟你們聊過他以前的事……我們之前待過的育幼院，發生過很糟糕，很殘酷的事情……所以，他對你們應該很不一樣吧？不是只把你們當小弟而已……」

語璃想起康民聊起自己下屬時的神情。雖然對他們做錯事時會很頭痛，但訴說這件事時的語氣，有幾分親暱。一直以來，他們仍沒放棄持續救要被出口的孩子們，有不少孩子被他們救後，都受到康民的幫忙，現在都好好過日子。

陳凱恩垂下頭，眼眶泛紅。

康民哥曾經在某個場合，說出自己過去待的育幼院發生的事……他想起八歲那年遇到康民哥後……要他不要傻傻被打，送他去朋友開的道館學拳擊、泰拳，之後他打出興趣，在地下格鬥擂台不到十八歲的他，賺了不少錢之外，還是不少人懼怕的對手……

——「我們永遠沒辦法像秋金大仔他們那樣……好處他們享，檯面下的事都我們幹……黑道沒辦法幹一輩子。你們一定要想好後路才行。」康民哥總是這樣苦口婆心的勸他們。

語璃見陳凱恩淚水自眼角滑落，她看準時機，緩緩地說：「陳凱恩，不是……康民教唆你的吧？」

他擤了擤鼻，抬眼望著語璃，慢慢地點頭。

「那是誰？是林秋金嗎？」

陳凱恩聽到林秋金的名字，他顫一下，再次點頭回應。

「不是只有你，還有……廖永祥吧？所以廖永祥才會被殺。」

「對……」

「你有林秋金指示你跟廖永祥的證據嗎？」

「……錄音可以？我有錄……除了康民哥，我誰都不信……」

雖然康民哥常說連他都不能信，只能相信自己，但……他還是無法不信任康民哥……

語璃點頭，「可以。你手機有在身上？」

「在我房間。但我、我……今天還得待在這嗎？永仔都那樣……下一個應該到我……」

「你在殺了兩個大哥前，沒想過這問題嗎？」

陳凱恩抿緊唇，不肯回答語璃問題。他……當然有想過……可是……他以為事情會有轉機……

語璃要陳凱恩回房間拿東西，她在這裡等他。之後，她向院長告知有案子想請陳凱恩協助，於是便在院長的同意下，帶陳凱恩離開安置機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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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偷藏十五年的孩子喔？」

語璃先回到家，澄宇叮嚀著她把藥吞下肚，接著帶著陳凱恩到書澤一絲不苟的套房。他們圍著餐桌，望著陳凱恩邊吃炸雞桶餐邊配雪碧。語璃與澄宇只是默默地望著他吃東西，而書澤擔心他會吃得亂七八糟，害他事後得整理。

「說什麼啦，我十六歲的時候是有懷孕喔？他康民小弟好嗎。」

「他臉是怎樣？妳揍的？」

語璃撇嘴，「你自己可以問他，在偵訊室說了什麼，才被我揍。」

「你說了什麼？」書澤問。

「喔，對，剛在車上忘了問。原來是被璃璃揍的。那我也想知道。你到底說了什麼？」澄宇皮笑肉不笑地說。

陳凱恩戰戰兢兢地瞥眼澄宇，他想起在車上和澄宇聊到，他有學泰拳是為了自保，免得又因為爆料政治人物貪污而被圍毆。他還因此打贏康民哥好幾次。同時，他也想起被語璃暴打一頓的恐懼……雖然他在地下格鬥擂台很強，道上的人也都知道他們旭川會的人以很會打、殺人不眨眼出名……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很怕這些人……

望著陳凱恩的表情，語璃忍著笑說：「他手機有可以證明不是康民教唆的證據。他現在有點危險，所以可以先住你這吧？」

「那幹嘛不去住你們那？」

「不行。」語璃和澄宇同聲說道。

「我可以去住康民哥家。」陳凱恩漫不經心地咬口雞腿說。

「你閉嘴。我沒問你。安靜吃你東西。」

「澄宇哥，這脾氣不好的女生，你怎麼受得了？而且，」

陳凱恩想起在車上聽到語璃連名帶姓的叫澄宇哥，他感到好奇。

「為什麼妳叫康民哥就只叫名字？但叫澄宇哥就連名帶姓的叫？她不是妳老公嗎？」

陳凱恩在車上時，和澄宇不過幾十分鐘的車程，就透過健身、拳擊等話題開始稱兄道弟。

雖然語璃也能和他們一起聊，但她不想。越聊會越讓她想起，和澄宇最近休假時間都無法同天，去健身房都是他們各自去。好不容易有時間待在一起，她身上卻有傷又不能一起去。才剛想到傷口，她就又感覺到側腹陣陣的抽痛。

然後，陳凱恩又問奇怪的問題……她更加煩躁。

「你管我喔？對我來說，除了其他例外，只有親密的人，才會想連名帶姓的叫。」語璃皺眉，不耐煩地咋舌，「我到底為什麼要跟你解釋這個？」

「那我是你親密的人嗎？妳在偵訊室也連名帶姓的叫我——」陳凱恩瞥見一旁的澄宇，霎時露出自己要出事了的表情。

旁觀的書澤不客氣的放聲大笑。

「你是那個例外好嗎！而且，我是有用撒嬌的聲音，連名帶姓叫你嗎？」

陳凱恩耳邊赫然想起，語璃在車上叫澄宇時的語氣，他當下還懷疑她跟偵訊室揍他的女警是同人嗎……他嘴唇抿成一條線，不敢吭聲。

「陳凱恩，你最好閉嘴。你到底說了什麼，被璃璃揍成這樣？快說來聽聽。」

陳凱恩嚥口唾液，「我、我……已經跟她道歉了。」

「陳凱恩，你哪有道——」語璃手機霎時震動起來，她看到手機螢幕顯示修杰的名字，她內心忽然湧上強烈的不好的預感。

她迅速接起電話，聽筒那端傳來修杰焦急的聲音，「宋語璃，康民哥逃走了！我剛有先傳路口監視器畫面給妳看。對了，妳去找陳凱恩有發生什麼事嗎？」

語璃嘆息一聲，為什麼這種預感總是從未出錯……

「我看完打給你，再跟你說。」

她指尖顫抖地按下和修杰的聊天視窗，點開其中一個監視器畫面。

監視器畫面宛如電影螢幕在她眼底浮現——夜幕低垂，彷彿公車般外觀漆著上層白色、下層深藍色，用著白字寫著南星市地方檢察署的車開在道路上。

地檢署的車行經十字路口時，忽然被一輛闖紅燈又超速的大貨車迎面撞上，地檢署的警備車受到強烈衝擊，玻璃窗破裂車身翻了好幾圈，並和地面摩擦發出巨大聲響。許多閃躲不及的車輛受到波及，造成連環追撞……

接著她看到其他監視器畫面拍到，康民渾身是血的爬出警備車……

「璃璃，妳在看——」

澄宇湊近，恰巧看到康民從警備車爬出來的畫面，屏息凝視璃璃手機螢幕。

語璃察覺到澄宇靠過來，把手機遞給他，雙手摀住臉說：「康民……會沒事吧？拖著傷是能去哪……」

「宋語璃，妳什麼意思？康民受傷？」

「他……會沒事的。」澄宇摟著語璃說。

她在澄宇懷裡點頭，接著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似的，看著陳凱恩問道：「陳凱恩，你們如果受傷不想被抓，會去哪裡治療傷口？」

「到底發生什麼事？」

語璃指了指自己手機，書澤不安地到澄宇旁邊，他表情嚴肅地看著語璃手機監視器畫面。

陳凱恩察覺到不對勁，他也跟著書澤湊到澄宇旁邊，表情複雜地看監視器畫面。

「康民哥……」

「陳凱恩，我再問一次，你們受傷，要是不想被抓會去哪治療？」

「我、我帶你們去……有間柑仔店，退休的外科醫生開的……店面隔間有手術台。我們都去那。康民哥現在應該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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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宇開著他和語璃和買的黑色休旅車，載著大家前往柑仔店。途中，語璃在副駕告訴修杰她把陳凱恩帶回家。

「妳讓他住你們家？」

修杰感到不可思議，語璃如果有時間能和澄宇哥好好相處，她是絕對不會讓外人打擾他們太久。

「哪可能，住書澤家啦。」

「哇，他要更注意。我上次住書澤哥家，他有夠可怕的。弄髒要馬上擦乾淨，東西還都要擺好……書澤哥比妳還恐怖。」

「趙修杰，我們下次遇到就是你的死期。」

「書、書澤哥？靠，宋語璃，妳幹嘛害我？你們丟下澄宇哥要去哪？」

「趙修杰，想也知道璃璃怎麼可能丟下我？」

坐在副駕駛後方的陳凱恩，邊告訴澄宇路，要他在前面路口彎進去，邊望著語璃開擴音，提到誰就把電話拿到那人面前，看得目瞪口呆。他想起自己剛才在書澤大哥家的處境……不禁同情那人了。

「……你們丟下我到底要去哪？該不會，」他想起陳凱恩現在跟他們一起，壓低聲音，「去找康民哥吧？」

「對。」

「到了，就是這裡。」

位於神壇斜對面的柑仔店，顯眼的手繪招牌，令人回想起光復初期時的風情。

語璃透過玻璃窗看到陳凱恩提的柑仔店，「陳凱恩告訴我們的地方到了。等等再跟你說。」

陳凱恩帶著語璃他們進到柑仔店，一大片檜木牆，井然有序地擺著煙、酒、罐頭、奶粉等貨品。老闆不在櫃檯，陳凱恩熟門熟路的走到角落冰箱後方的木門，像是在敲打暗號似的，「咚，咚咚咚，咚。」敲打五聲。

幾分鐘後，一頭白髮，佈滿皺紋及老人斑的老闆出現在他們眼前，後方傳來東西掉落，彷彿有人躲藏的聲響

「阿凱，是你。後面的是？」老闆瞇起眼打量語璃他們，「警察？」

「女的是。但他們都是康民哥的朋友。老頭，康民哥……有來這裡嗎？」

「供殺毀？女的？警察？我朋友？不會吧？」康民渾厚的嗓音比他身影還先出現。

下一瞬間，給人硬漢形象，裸著練得雄壯的上半身，背後是滿背的關聖帝君刺青，渾身是傷一拐一拐的康民映入語璃眼簾。

康民見到語璃他們時，雙唇抖動，啜泣起來……

這刻，使語璃想起……十四年前，他們十八歲那年，桐青育幼院發生火災時，康民在夜空下嗚咽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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