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相思》BL/古風 - 第一一二章：沉溺

少了陸青澤的行云院，冷清得不像人間。

　　顧行之孤身坐在廊下，無人陪伴，更顯形影單隻。

　　院中既無輕快笛聲，也不復那道低沉悅耳、時常在耳畔低喃的嗓音。花草雖仍茂盛，卻似失了靈氣，一如他此刻的心境，死寂沉悶。

　　他獨自對弈，黑子在指間起落，落不下去，又拾不起來，最終隨意放至一隅。

　　曾能靜心的棋局，如今竟也只叫他煩躁。＇

　　「主子！主子！」本該去準備午膳的清風，卻氣急敗壞地從院外奔來。

　　顧行之一手支頰，一手執著一枚白子，見清風氣喘吁吁衝到跟前，不禁眉頭微蹙。

　　「何事如此驚慌？」他見素來沉穩的清風此刻竟露出慌色，心頭也隨之一緊。

　　清風喘著氣，語聲斷續，「剛……剛收到消息……」

　　語氣雖不穩，卻讓顧行之瞬間警覺。手中白子微微一攥，指節發白，靜候後話。

　　「皇上下旨，江尚書、江侍郎......停職查辦。」

　　這句話，像小石子落湖，激得顧行之心神驟亂。

　　長睫輕顫，他心念瞬轉，果然，今日的朝會，不僅止於陸青澤被逼遷那件事。

　　他仰首問：「是因軍械案之故？」

　　「是。」清風點頭，氣息漸穩，「先是張御史彈劾主子與幾位爺失職，三爺又欲趁勢將劉淑妃一併扯入，但最終聖上只對江氏父子作了處置。」

　　顧行之指間的白子滾動幾圈，卻遲遲未落。眉眼低垂，思索著早朝上可能的攻防與爭辯。

　　清風憂心問道：「主子，江氏父子這回受處，是否會對咱們不利？」

　　顧行之並未立刻回話，只將手中白子擲於棋盤一隅，「啪」聲清脆響起，似將思緒定格。

　　他沉聲問：「你方才說，三哥欲將劉淑妃牽入此案？」

　　「據暗衛所述，三爺向聖上稟明，軍械案交易對象，為東夷王族。」清風答著。

　　顧行之執起黑子，手微頓。

　　高英朗所送密函中，確曾言王二受命於京中某位貴人，與東夷往來私通。但那函中所述，唯明王二之名，接頭之人、乃至貴人真名，全是缺失。

　　三哥這一招，鋌而走險。

　　若唐太傅細思細查，破綻終會浮現，要將劉淑妃拖下水，恐怕並非易事。

　　想到此，顧行之忽地心頭一凜，猛然想起關鍵一環。

　　他將手中黑子沉穩落於棋盤角隅，聲音低沉而凝重地問道：「王二呢？聖上打算如何處置王二？留鎮北軍，還是？」

　　「遣送回京。」

　　清風應聲時神色愈發凝重，話音未落，眉眼間已藏不住憂懼。

　　他補充道：「回京後，交由大理寺審理。」

　　這一句話，讓顧行之瞬間錯愕，眼神如驟然驚雷劈入湖面，泛起層層波瀾。

　　他與清風對視，目光如鋒，眸中神色已不再平靜。

　　大理寺審理，這擺明了是將王二送入唐太傅手中。

　　聖上果然還是動了心思，要藉機掣肘顧氏。

　　那叔父與三哥呢？

　　他們難道真會眼睜睜看著王二落在敵人手裡？

　　不行！

　　江氏，得保。

　　王二，得死！

　　死在入京之前。

　　這念頭浮現得堅定而殘酷，如一柄利刃在心中斷然劃下。

　　清風望見主子神情大變，心中不禁猶豫，不知該如何將另一件事道出。

　　他垂眼，咬牙輕喚：「主子……」

　　顧行之稍稍收起情緒，目光落在神情欲言又止的清風身上，語氣略帶些疲憊與無奈。

　　「還有事？」

　　清風低頭，聲音顫了顫，緩慢點頭：「確……還有一事。」

　　「說吧。」

　　今日以來，每一個消息都像一記重擊，讓顧行之心亂如麻。他本以為王二一事已是底線，未料，竟還有後著。

　　清風小心翼翼地開口，每一字都像走懸崖般小心謹慎，「聖上下旨……撤去陸將軍『征西將軍』封號，命即日搬離將軍府。」

　　「什麼！」

　　顧行之驟然失聲，猛地欲站起，卻在那雙傷腿尚未支撐半息時，重重跌回輪車之中。

　　身側棋盤應聲震動，幾枚棋子滾落石階，叮噹作響，如同他心頭碎裂的回音。

　　這消息，比方才任何一事都更讓他震撼。

　　一股無以名狀的無力感，倏然襲來，怒意也如驟雨狂風，自胸中傾洩而出。

　　他大手一揮，將茶几上的棋子盡數掃落，聲音炸響。

　　嘩啦——！

　　無數黑白子紛紛墜地，在石子地上跳動散落，如同他此刻混亂破碎的思緒，墜入深淵。

　　這是他頭一次，這麼痛恨自己的傷。

　　站不起來，無法上朝，無法在眾臣之前為陸青澤辯護，只能眼睜睜，看他一人承受所有風霜。

　　陸青澤今日所受的一切，全是為了自己。

　　他不該喜歡上自己。

　　不該留在鎮北侯府。

　　不該與自己如此親密。

　　每一念如針刺心肺，顧行之心如萬蟻鑽咬，痛得周身顫抖。他憤恨、自責，將那雙無力的雙腿一拳一拳砸下。

　　他恨這副身體，恨這份無能，恨自己又一次什麼都保不住！

　　腦中浮現方才陸青澤離去時，那雙含淚卻強撐的眼眸——

　　那一刻，他應該就該察覺。

　　蕭景帝不會只下遷離之旨。

　　搬出鎮北侯府，太輕。

　　撤除封號，才是真正的羞辱。

　　六年前，他護不住云宿，讓他消失於北疆戰場中。

　　六年後，他不能再失去陸青澤。

　　不能。

　　他咬牙將指節捏得泛白，胸膛劇烈起伏，彷彿再多一點，就能震裂心頭那塊肉。

　　這一次，他定要保住他。

　　顧行之壓抑著怒火，眼底沉墨翻湧，一字一字如咬牙蹦出，「陸青澤……現在人在哪？」

　　清風看著自家主子那副快要炸開的模樣，真慶幸他腿傷未癒，否則怕是早已壓不住火氣，衝出府去尋人了。

　　「陸將軍接了聖旨後，已離開征西將軍府。」

　　顧行之低下眼，望著那黑白子散落碎石之間，彷彿自己與陸青澤，也成了這亂局中的棋，誰來拾起、誰又棄之，皆非己所能決。

　　在這朝堂之上，無論是忠是逆，是功是罪，皆無所憑依。

　　有時為了活命，有時為了榮光，更多時候，是為了所愛之人，不得不，低頭彎腰。

　　「聖上可有另賜居所？」想到那人或許連落腳之地都未安，顧行之心口更是抽疼。

　　此言一出，清風嘴角微抽，似有不忿，卻難出口，只咕噥著，「說是要另賜一處清淨之所……卻沒說何時、何處。」

　　顧行之眉頭驟蹙，喚道：「清風——」

　　一聲出口，話卻卡在喉頭。

　　清風自小跟隨左右，已讀出顧行之的遲疑與心焦，他垂首一禮，主動補上一句，「主子放心，陸將軍如今已有暫居之所。」

　　「你……」顧行之一愣，語中微顫。

　　「屬下原本想借我爹遠房親戚之名替將軍尋地，未料三爺動作更快，早屬下一步，已派人與陸將軍接洽。」

　　顧行之聞言，心頭才稍稍鬆動，喃聲低道：「三哥……」

　　清風點頭，眼中也有敬佩之意，「雖對方未明說來處，但暗衛曾見過此人出入三爺書房，可斷定是三爺安插之人，能信。」

　　顧行之這才微頷首，神色稍和，「……那就好。」

　　他原本還擔心，若是以自己的名義出手，反會觸怒聖上，叫陸青澤陷入更深漩渦，如今三哥暗中扶持，既是保護、也是策略，他懂三哥的用意。

　　「清風——，你這次做得很好。」

　　突如的誇讚，令清風一陣羞澀，搔著頭。「能替主子分憂，是屬下的責任。」

　　「還有別的事嗎？」顧行之顯得有些疲憊，揉著發痛的額角。

　　「未有。」

　　「行。」顧行之無力的擺了擺手。「你去忙吧，本侯想休息一會兒。」

　　「午膳呢？主子不用點？」

　　顧行之單手撐頰，聲音微弱道：「本侯不餓。」

　　「是。」清風擔心望了已閉目養神的顧行之一會，轉身悄聲離去。

　　秋風輕吹，吹亂著顧行之的青絲，如此時他的思緒一般，煩亂無處依憑。

　　他邊按壓著抽痛的額角，不禁回想起，當年與云宿被迫分開時的慌張。

　　那日如今日相同，是入秋時節，宸佑殿中的楓樹轉成一片火紅，更添了秋意之感。

　　從窗櫺吹入的風有著涼意，卻冷不了，在床榻上纏綿的兩人。

　　云宿俯看著仰躺在榻上的顧行之，眼中充滿了愛意，垂落的鴉色長髮，遮蔽了午後刺眼的光。

　　柔光透過青絲間，映在美豔絕倫的臉龐，更讓顧行之像極，落入塵世中的謫仙，令人移不開眼。

　　顧行之仰望著，指尖輕摩挲著那雙深情至極的眼，心中滿是悸動與安穩。

　　那一刻，他幾乎想就此將一生交付於他，不問身世，不問將來。

　　云宿落下的每一吻，都極為輕和珍惜，深怕擾了這世間最美好。

　　兩唇相貼，由輕到重，由淺到深，都帶著對彼此深愛不已的情意與渴求。兩舌在津液中浮沉交疊，勾著彼此的慾念，每一次吸吮都想將彼此融入骨血中，手指透過掌中縫隙，緊緊交握，如瀑髮絲疊在榻上，不分彼此。

　　急喘地呼吸聲中，交錯著輕聲誘人的呻吟聲，宛如想將兩個真心相愛之人，帶入極樂，飛上雲霄。

　　然而塵世從不容許圓滿。在兩人交心之際，一道殺意驟至，寢殿門「砰然」被推開，如驚雷斷夢，將這段溫柔撕得粉碎。

　　「放肆——！」

　　如驚雷炸響，將兩人自愛意交纏中無情震醒，歡愉驟然斷裂，唯餘冰冷與驚恐。

　　「你這個混帳東西！」鎮北侯震怒之下，也不理會顧行之未著衣袍，將人從床榻上硬拖倒在地。

　　這一切都在一瞬間發生，快得讓顧行之無法反應，只能光著身，被拖扯趴倒於地。

　　他腦中一片空白，自己彷彿被剝光在萬人注視下示眾，羞恥、恐懼、自責，一切情緒如巨浪將自己捲入、淹沒，強烈的窒息感，讓他不自主地顫抖著，眸中沒有一絲聚焦，只有茫然。

　　直到一件外袍覆蓋在自己逐漸冰冷的背上，熟悉又安心的在耳畔響起，才讓顧行之的心神一吋吋緩了過來。

　　云宿只套了一件外袍，跪於地，目光沉靜，直視蕭景帝，毫無退讓，道：「父皇，還請移至正殿，兒臣與長寧稍做整理，即刻前去面聖。」

　　蕭景帝額角上的青筋，因憤怒而明顯浮出，指尖也因緊握而掐入肉中。

　　那對銳利的雙眼，如把利刃直刺入云宿那對毫無畏懼的目光中，久久，旋即甩袖朝正殿而去。

　　立於一旁的鎮北侯也被這不堪入目的場景，氣得臉色鐵青，雙目赤紅，咬牙切齒地甩下一句。

　　「顧行之！你真是丟光了顧氏的臉！」重重一甩袖，怒氣滾滾離去。

　　待那些擾了美夢之人離去，只餘他們兩人。云宿溫柔地將顧行之扶抱起，輕聲道：「長寧，沒事了。」

　　此時的顧行之，自責大於羞愧。他不但讓云宿的名譽受損，還讓顧氏一門榮光就此染上了污點。

　　他明知道的！

　　明知道愛上云宿會有如此結果，卻還是放任自己一再沉淪。

　　「云宿......，對不起......」串串如珠的淚水，不停從顧行之眼眶中滑落，猶如自己的自責不停擴散。

　　「長寧——」云宿疼惜地捧起那張被淚水沾濕的臉，輕輕吻著淚痕，道：「我們之間沒有誰對不起誰，與你相愛是我這輩子的幸運。」

　　他將顧行之抱在懷中，輕撫著纖細的背脊，輕哄著，「我的長寧什麼都無需擔心，一切有我，我為你扛下。」

　　宸佑殿中氣氛凝重，吹入的風宛如寒霜，刮過每個人的心頭。

　　跪在御前，云宿緊握住掌心冒著汗，微顫抖的顧行之，勇敢道出自己的斷袖之情。

　　隨著云宿的述說，蕭景帝的臉色越發難看，眉尾不停抽動。

　　「鎮北侯，教的好兒子啊。」蕭景帝語氣如寒鐵敲擊，字字帶著譏諷與怒火。

　　鎮北侯深吸一口氣，強壓怒氣，躬身行禮，「聖上息怒，是臣教子無方，才讓五皇子誤入歧途。」

　　話音剛落，一記響亮耳光驟然落下，清脆得在殿中炸響。

　　「你這個逆子！你怎麼敢——！」

　　鎮北侯怒吼之聲幾欲穿金裂石，像是要將失望與怒氣一同砸進顧行之的臉上。

　　顧行之被這猝不及防的一掌打得跌坐在地，半邊臉迅速腫起，嘴角滲出血絲。他腦中一片空白，彷彿整個天地都隨之一片死寂，只剩心跳在耳畔轟鳴。這是他第一次，被父親以這樣的方式否定……

　　狠狠地、無情地。

　　「鎮北侯！」

　　見心愛之人被無情一掌扇倒，云宿只覺心口像是被生生刺穿。他疾身上前，護著顧行之，語氣堅定無畏，「一切都是本殿的錯！是本殿先動了情，是本殿勾引長寧，若有錯，皆由本殿承擔！」

　　看著自己的兒子，竟如此護著另一個人，蕭景帝氣得冷笑著，眼神更加狠戾，朝向顧北侯直視，聲音冰刃。

　　「鎮北侯，你管好你的兒子，朕管好自己的皇子，成嗎？」

　　與蕭景帝相識多年，鎮北侯全然知曉這話中之意，抱拳朝皇帝行著大禮。

　　「臣，謝主隆恩。」

　　隨即轉身，一把抓住顧行之朝殿外拖行而去。

　　「云宿！」被拖行的顧行之，拼了命想掙脫，看著云宿越離越遠，那種再也見不著的恐懼爬滿了所有心神，這一別，何時才能再見。

　　他嘶喊著。「云宿——！」

　　「長寧！」云宿欲起身追向前，卻已被一旁侍從壓倒在地。他憤怒大吼著，「放肆！放開本殿！」

　　「誰敢鬆手，讓五皇子踏出宸佑殿一步，朕要了他的腦袋——！」

　　蕭景帝聲如寒鐵落雪，殺意滲骨。

　　宸佑殿中風雪肆虐，將他們的身影與命運一併封鎖，連再見一面也成奢望。

　　自此，夢中有他，塵世無由。

作者說：

這章我爆字數了！

不知道有感受到橘柚想表達之意嗎？

本章引言：

愛如潮湧，來時無聲，去時覆舟。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FEWcEC9rc
曾在雲深處相擁，也在霜雪裡失去。2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gXHPzLMhZ
如今再沉於情，仍逃不過一場，被命運推入深淵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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